安仁坊地处朱雀街东，距离宫门仅三坊，正儿八经的富贵宝地。
大道上的积雪已被武侯清理干净，车轮急急地碾过地面，在泥泞的路面上压出两道深深的车辙。
紫苏被急速前行的马车颠的头晕眼花，不由得瞄了一眼身旁的大娘子。
少女依旧稳坐车内，大有八风不动的泰然，细白的指尖轻轻地摩挲着的医书的一角，眉宇间笼着淡淡的愁绪。
怕是在为国公府强行求医一事感到烦闷吧。
哎，身在天子脚下，她们这样的身份，素来只有向权贵们低头的命。
*
马车停在魏国公府侧门上，朴管家亲自递凳。
车门开启，一股淡似青莲又似药草的幽香从车内弥散开来。
朴管家抬首，看向这位在武陵那边号称“银针斗阎罗”能起死回骸的神秘大夫。
万万没想到，竟是一位妙龄女郎！
看年岁似与他家小郎君差不多。
女郎身形纤细，做男儿打扮，头梳交心髻，只缀着一根素银钗，内里穿着天青色暗纹小团窠圆领袍，外披白狐领大氅。
青篷车头前，女郎身姿笔挺而立，颇有一股英姿飒爽之气。
朴管家不由得想起一个人来。
这露娘子……竟与那人有几分神似。
恍惚间好似她活了过来。
须臾后，他苦笑着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
那人怕是早已化为了枯骨。
况且那人生的明媚的张扬，不似眼前的女郎，一张欺霜赛雪的脸清清冷冷的，秋水似的丹凤眼里敛着几分深藏不露，让人看不出深浅。
只是这样的年轻，不知道到底有几分真本事呢。
“露娘子，这边请。”
沈灼华颔首，随朴管家入内。
高门大户，九曲回廊，一进又一进。
要不是沈灼华也出生在这样钟鸣鼎食之家里，恐怕早就被眼前的国公府气派震慑的心生敬畏。
过了垂花门便是内院。
朴管家带着她们来到一处上房，还未走近便听见房内隐约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朴管家立即止步回身道：“露娘子还请在此处等候，待老朽先去禀报郎主一声。”
郎主即是魏国公，看来生病的不是魏国公。
沈灼华点头。
朴管家去了片刻便折身回来。
“郎主有请。”说完退后一步，恭请。
沈灼华提裾迈入门内，便见两个双角小丫头正手忙脚乱地蹲在地上，收拾茶盏的碎片。
上首的圈椅间坐着一位妇人。
那妇人高髻巍峨，珠翠满头，衣着华丽非常，保养姣好的面容同谢挽洲有六七分相似，微红的眼尾带着未消的余怒，见她进来，锐利的眼睛淡淡乜了过来。
沈灼华心头微微一跳。
那一眼，是身在上位者历经杀伐果断淬炼出来的睥睨，不怒自威。
纵使她自幼长于权贵之家，也不由得心生一丝凛畏。
看来，此人便是谢挽洲的生母，安阳大长公主卫臻。
当年平卢兼范阳节度使范建明造反，叛军直逼长安，太上皇带着云贵妃丢下满朝大臣和全城百姓西逃后，长安城乱成了一锅粥。当时还是长公主的卫臻站了出来，四处联络禁军，以一己之力，稳定了城内百姓和禁内。再后来，皇长子卫荀逆流而上，带区区五千府兵驰援长安，稳定大局，据说也是卫臻力荐卫荀荣登的大宝。
卫臻于新帝有从龙之功，新帝便许了卫臻摄政之权，参议朝政。
历经一年多的朝堂洗礼，卫臻俨然已有几分帝王风范。
卫臻附近站着一中年男子，身量高大，温文儒雅，虽入不惑，但风华犹在，她前世倒是偶然见过一次。
谢挽洲的父亲，魏国公谢北棠。
传言魏国公同大长公主夫妻间，素来貌合神离，且分府而居。
此时不知因何起了争吵，屋内气氛异常沉闷。
沈灼华敛目，行至屋内站定，不失规矩地向二人见礼。
“民女见过殿下，见过国公。”
卫臻冷哼，语气不掩鄙夷地冲谢北棠说：“这就是你请的江湖神医？不过一黄毛丫头而已，她如何能救得了衍诚？”
沈灼华本是淡淡的听着，直到听到“衍诚”二字，心下忽地一动。
衍诚，谢挽洲的字。
看来她要救人是谢挽洲。
谢北棠不满地横了卫臻一眼：“安阳，莫要唐突了贵客，你又怎知她有几分本事？”
卫臻噎了噎，旋即拂袖：“把人先带过去。”
朴管家领命，忙领着沈灼华退了出来，一边带路一边抱歉地解释：“露娘子勿怪，殿下并非有意为难娘子，实在是小郎君病的厉害，情急之下失了礼数。”
闻言，沈灼华眸光微闪。
她从朴管家话里，听出两点意思。
魏国公夫妇果然不睦，不然朴管家也不会尊称卫臻为殿下，而不是夫人。
病的人，果然是谢挽洲。
犹记得死牢前，谢挽洲还是一副生龙活虎的嚣张摸样，怎么不过一年多的光景，竟然病的下不来床？
估摸着谢挽洲病的还不轻，不然以长公主的身份，宫里的御医定是轮番看了个遍，想必是没能治好谢挽洲，不然魏国公也不会让朴管家强行把她堵了来。
露凝霜虽在江湖上小有名气，不过也是仗着她师傅武陵山人的名头，只在武陵那边。至于露凝霜到底有几分本事，长安的人并不清楚，毕竟这露凝霜来长安不过两年，并没有救治过什么权贵之人，而权贵之人向来闻名而动，谁也不会先把自己送上门来试探露凝霜的本事。
想来魏国公此番也是走投无路，这才将她请来一试。
她不由得有些好奇，谢挽洲到底得了什么怪病。
“不知府上小郎君得的什么病？还望老丈先透漏一二。”
朴管家顿了顿，摇头道：“老朽也说不真切，还是等露娘子亲自诊断吧。”
他不是不清楚，而是不想说，他倒想看看，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到底有几分真本事，竟能让阿郎坚持让她来医治小郎君。
*
朴管家带着沈灼华主仆二人来到一处幽静的宅院。
院里安安静静的，一个仆人都没有。
寒冬时节，院子的假山树木皆披着厚厚的雪，廊下的竹帘已经全部放下，挡住了外面明晃晃的雪光，幽深的游廊显得昏暗阴冷。
沈灼华行走其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以谢挽洲从前的排面，以前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的，生怕别人不知他有张扬。
怎地自己的寝房外反倒无一人值守？
“老朽只能带露娘子到这里，我家小郎君不喜人多，还请露娘子单独入内。”朴管家将她们领到正房门外止步。
紫苏一听，立马抗议：“这怎么能行呢？孤男寡女的，有碍名声不说，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办？”
“娘子放心，我家小郎君乃是正人君子，况且他现在不良于行，不会对娘子有任何威胁的，且国公府保证，不会将娘子过府救人一事宣扬出去。”
“可是……”
“无碍，救人要紧。”沈灼华冲紫苏摇了摇头，示意她放心。
谢挽洲虽然号称“上京小霸王”，但本性不坏，他只是行事比较乖张，欺男霸女的事情倒是从未干过。
“那我就在门外守着，娘子务必小心些。”
沈灼华颔首，解了大氅递给紫苏。
朴管家推开门后，赶紧避让到了一旁。
沈灼华见老管家畏惧的摸样，心下越发疑惑。
刚迈进去，身后的门就被朴管家关的严严实实。
“……”
这屋里关着一只猛兽不成？
正纳闷之际，一件不明之物突然从天而降，堪堪落在了沈灼华足尖一尺外。
“砰——”
瓷器碎裂的声音。
“……”她总算明白了朴管家在躲什么。
“大娘子？！”
门外立即响起紫苏焦急的询问。
“我没事，不必紧张。”
沈灼华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一旁散落着几枝干枯的梅花。
啧啧，谢家的人怎么这般爱摔东西。
越窑五彩梅竹纹玉壶春瓶，一个就价值不菲，加上方才大长公主摔的那一盏邢窑白瓷斗彩高士杯，一千两就这样没了。
真是暴殄天物。
若是换做以前，区区一千两自然不算什么，可是如今的她只是个升斗小民，要养家，要糊口，自然心疼银钱。
她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开始打量起屋子。
这是一间极为宽敞的上房，只是四面窗扉紧闭，加上廊下竹帘低掩，又未掌灯，屋内光线不甚敞亮，左右两边次间分别以鲛云纱江山水墨屏和多宝阁相隔，内里光景若隐若现。
沈灼华一时看不清谢挽洲人在哪儿。
只在屋里站了一会儿，寒意便从脚底窜上来，沈灼华宛如进入冰窖中。
她搓了搓泛起鸡皮疙瘩的手臂，不禁疑惑挥金如土的谢挽洲，竟然舍不得在房间里生几个火盆？
她向前挪了两步，正要寻找谢挽洲的床榻在何处，忽闻西次间方向传来一声嘶哑地，短促地——
“滚！”
沈灼华顿了下足。
屋里静幽幽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冷腻颓败的暗香，似那枯死的干梅混合着安神香的残香，在这冷浸浸的屋子里闷了几日后的味道。
继而绕过屏风循声望去，便见西次间的窗下坐着一个人。
那人背光而坐，只隐约看得见一个单薄的轮廓，低着头，后背如白鹤垂项，孤而高。
沈灼华忍不住提步靠近。
“叫你——滚！”
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只是话落之后便是一阵难以自抑的喘息，一起一伏地散落在幽暗的房间里。
沈灼华皱了下眉。
这样的声音，微弱乏力，气喘难继，竟透着沉沉的暮气，似有油尽灯枯之相。
怎么会这样？
谢挽洲明明刚及弱冠才对。
“妾乃贵府请来的市井大夫，特来为小郎君诊治，还请小郎君配合妾，勿要耽误了自己。”
回应她的只有上下不济的喘息声。
沈灼华不喜欢在黑暗中为人看诊，她想开窗，但这房里本就冷如冰窟，开了窗越发的冷。
想起进屋时瞥见门边的高几上恰好放着一个火折子，她便转身去寻来火折子，一一点亮附近的树形连盏上的铜灯。
昏暗的房间渐次明亮起来。
沈灼华吹灭火折子，转身。
那厢，谢挽洲已经抬起头。
甫一照面。
双双愣住。
大道上的积雪已被武侯清理干净，车轮急急地碾过地面，在泥泞的路面上压出两道深深的车辙。
紫苏被急速前行的马车颠的头晕眼花，不由得瞄了一眼身旁的大娘子。
少女依旧稳坐车内，大有八风不动的泰然，细白的指尖轻轻地摩挲着的医书的一角，眉宇间笼着淡淡的愁绪。
怕是在为国公府强行求医一事感到烦闷吧。
哎，身在天子脚下，她们这样的身份，素来只有向权贵们低头的命。
*
马车停在魏国公府侧门上，朴管家亲自递凳。
车门开启，一股淡似青莲又似药草的幽香从车内弥散开来。
朴管家抬首，看向这位在武陵那边号称“银针斗阎罗”能起死回骸的神秘大夫。
万万没想到，竟是一位妙龄女郎！
看年岁似与他家小郎君差不多。
女郎身形纤细，做男儿打扮，头梳交心髻，只缀着一根素银钗，内里穿着天青色暗纹小团窠圆领袍，外披白狐领大氅。
青篷车头前，女郎身姿笔挺而立，颇有一股英姿飒爽之气。
朴管家不由得想起一个人来。
这露娘子……竟与那人有几分神似。
恍惚间好似她活了过来。
须臾后，他苦笑着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
那人怕是早已化为了枯骨。
况且那人生的明媚的张扬，不似眼前的女郎，一张欺霜赛雪的脸清清冷冷的，秋水似的丹凤眼里敛着几分深藏不露，让人看不出深浅。
只是这样的年轻，不知道到底有几分真本事呢。
“露娘子，这边请。”
沈灼华颔首，随朴管家入内。
高门大户，九曲回廊，一进又一进。
要不是沈灼华也出生在这样钟鸣鼎食之家里，恐怕早就被眼前的国公府气派震慑的心生敬畏。
过了垂花门便是内院。
朴管家带着她们来到一处上房，还未走近便听见房内隐约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朴管家立即止步回身道：“露娘子还请在此处等候，待老朽先去禀报郎主一声。”
郎主即是魏国公，看来生病的不是魏国公。
沈灼华点头。
朴管家去了片刻便折身回来。
“郎主有请。”说完退后一步，恭请。
沈灼华提裾迈入门内，便见两个双角小丫头正手忙脚乱地蹲在地上，收拾茶盏的碎片。
上首的圈椅间坐着一位妇人。
那妇人高髻巍峨，珠翠满头，衣着华丽非常，保养姣好的面容同谢挽洲有六七分相似，微红的眼尾带着未消的余怒，见她进来，锐利的眼睛淡淡乜了过来。
沈灼华心头微微一跳。
那一眼，是身在上位者历经杀伐果断淬炼出来的睥睨，不怒自威。
纵使她自幼长于权贵之家，也不由得心生一丝凛畏。
看来，此人便是谢挽洲的生母，安阳大长公主卫臻。
当年平卢兼范阳节度使范建明造反，叛军直逼长安，太上皇带着云贵妃丢下满朝大臣和全城百姓西逃后，长安城乱成了一锅粥。当时还是长公主的卫臻站了出来，四处联络禁军，以一己之力，稳定了城内百姓和禁内。再后来，皇长子卫荀逆流而上，带区区五千府兵驰援长安，稳定大局，据说也是卫臻力荐卫荀荣登的大宝。
卫臻于新帝有从龙之功，新帝便许了卫臻摄政之权，参议朝政。
历经一年多的朝堂洗礼，卫臻俨然已有几分帝王风范。
卫臻附近站着一中年男子，身量高大，温文儒雅，虽入不惑，但风华犹在，她前世倒是偶然见过一次。
谢挽洲的父亲，魏国公谢北棠。
传言魏国公同大长公主夫妻间，素来貌合神离，且分府而居。
此时不知因何起了争吵，屋内气氛异常沉闷。
沈灼华敛目，行至屋内站定，不失规矩地向二人见礼。
“民女见过殿下，见过国公。”
卫臻冷哼，语气不掩鄙夷地冲谢北棠说：“这就是你请的江湖神医？不过一黄毛丫头而已，她如何能救得了衍诚？”
沈灼华本是淡淡的听着，直到听到“衍诚”二字，心下忽地一动。
衍诚，谢挽洲的字。
看来她要救人是谢挽洲。
谢北棠不满地横了卫臻一眼：“安阳，莫要唐突了贵客，你又怎知她有几分本事？”
卫臻噎了噎，旋即拂袖：“把人先带过去。”
朴管家领命，忙领着沈灼华退了出来，一边带路一边抱歉地解释：“露娘子勿怪，殿下并非有意为难娘子，实在是小郎君病的厉害，情急之下失了礼数。”
闻言，沈灼华眸光微闪。
她从朴管家话里，听出两点意思。
魏国公夫妇果然不睦，不然朴管家也不会尊称卫臻为殿下，而不是夫人。
病的人，果然是谢挽洲。
犹记得死牢前，谢挽洲还是一副生龙活虎的嚣张摸样，怎么不过一年多的光景，竟然病的下不来床？
估摸着谢挽洲病的还不轻，不然以长公主的身份，宫里的御医定是轮番看了个遍，想必是没能治好谢挽洲，不然魏国公也不会让朴管家强行把她堵了来。
露凝霜虽在江湖上小有名气，不过也是仗着她师傅武陵山人的名头，只在武陵那边。至于露凝霜到底有几分本事，长安的人并不清楚，毕竟这露凝霜来长安不过两年，并没有救治过什么权贵之人，而权贵之人向来闻名而动，谁也不会先把自己送上门来试探露凝霜的本事。
想来魏国公此番也是走投无路，这才将她请来一试。
她不由得有些好奇，谢挽洲到底得了什么怪病。
“不知府上小郎君得的什么病？还望老丈先透漏一二。”
朴管家顿了顿，摇头道：“老朽也说不真切，还是等露娘子亲自诊断吧。”
他不是不清楚，而是不想说，他倒想看看，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到底有几分真本事，竟能让阿郎坚持让她来医治小郎君。
*
朴管家带着沈灼华主仆二人来到一处幽静的宅院。
院里安安静静的，一个仆人都没有。
寒冬时节，院子的假山树木皆披着厚厚的雪，廊下的竹帘已经全部放下，挡住了外面明晃晃的雪光，幽深的游廊显得昏暗阴冷。
沈灼华行走其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以谢挽洲从前的排面，以前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的，生怕别人不知他有张扬。
怎地自己的寝房外反倒无一人值守？
“老朽只能带露娘子到这里，我家小郎君不喜人多，还请露娘子单独入内。”朴管家将她们领到正房门外止步。
紫苏一听，立马抗议：“这怎么能行呢？孤男寡女的，有碍名声不说，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办？”
“娘子放心，我家小郎君乃是正人君子，况且他现在不良于行，不会对娘子有任何威胁的，且国公府保证，不会将娘子过府救人一事宣扬出去。”
“可是……”
“无碍，救人要紧。”沈灼华冲紫苏摇了摇头，示意她放心。
谢挽洲虽然号称“上京小霸王”，但本性不坏，他只是行事比较乖张，欺男霸女的事情倒是从未干过。
“那我就在门外守着，娘子务必小心些。”
沈灼华颔首，解了大氅递给紫苏。
朴管家推开门后，赶紧避让到了一旁。
沈灼华见老管家畏惧的摸样，心下越发疑惑。
刚迈进去，身后的门就被朴管家关的严严实实。
“……”
这屋里关着一只猛兽不成？
正纳闷之际，一件不明之物突然从天而降，堪堪落在了沈灼华足尖一尺外。
“砰——”
瓷器碎裂的声音。
“……”她总算明白了朴管家在躲什么。
“大娘子？！”
门外立即响起紫苏焦急的询问。
“我没事，不必紧张。”
沈灼华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一旁散落着几枝干枯的梅花。
啧啧，谢家的人怎么这般爱摔东西。
越窑五彩梅竹纹玉壶春瓶，一个就价值不菲，加上方才大长公主摔的那一盏邢窑白瓷斗彩高士杯，一千两就这样没了。
真是暴殄天物。
若是换做以前，区区一千两自然不算什么，可是如今的她只是个升斗小民，要养家，要糊口，自然心疼银钱。
她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开始打量起屋子。
这是一间极为宽敞的上房，只是四面窗扉紧闭，加上廊下竹帘低掩，又未掌灯，屋内光线不甚敞亮，左右两边次间分别以鲛云纱江山水墨屏和多宝阁相隔，内里光景若隐若现。
沈灼华一时看不清谢挽洲人在哪儿。
只在屋里站了一会儿，寒意便从脚底窜上来，沈灼华宛如进入冰窖中。
她搓了搓泛起鸡皮疙瘩的手臂，不禁疑惑挥金如土的谢挽洲，竟然舍不得在房间里生几个火盆？
她向前挪了两步，正要寻找谢挽洲的床榻在何处，忽闻西次间方向传来一声嘶哑地，短促地——
“滚！”
沈灼华顿了下足。
屋里静幽幽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冷腻颓败的暗香，似那枯死的干梅混合着安神香的残香，在这冷浸浸的屋子里闷了几日后的味道。
继而绕过屏风循声望去，便见西次间的窗下坐着一个人。
那人背光而坐，只隐约看得见一个单薄的轮廓，低着头，后背如白鹤垂项，孤而高。
沈灼华忍不住提步靠近。
“叫你——滚！”
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只是话落之后便是一阵难以自抑的喘息，一起一伏地散落在幽暗的房间里。
沈灼华皱了下眉。
这样的声音，微弱乏力，气喘难继，竟透着沉沉的暮气，似有油尽灯枯之相。
怎么会这样？
谢挽洲明明刚及弱冠才对。
“妾乃贵府请来的市井大夫，特来为小郎君诊治，还请小郎君配合妾，勿要耽误了自己。”
回应她的只有上下不济的喘息声。
沈灼华不喜欢在黑暗中为人看诊，她想开窗，但这房里本就冷如冰窟，开了窗越发的冷。
想起进屋时瞥见门边的高几上恰好放着一个火折子，她便转身去寻来火折子，一一点亮附近的树形连盏上的铜灯。
昏暗的房间渐次明亮起来。
沈灼华吹灭火折子，转身。
那厢，谢挽洲已经抬起头。
甫一照面。
双双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