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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时节,细雨潇潇,长安城里的桃花一夜开了个遍,似粉色的霞帔,飘落在长安城的街头小巷。

    沈灼华换了一身素衣,踩着破晓的晨鼓,在坊门城门打开的第一时间,悄悄骑马出了城。

    北郊城外,上阳坡。

    漫山遍野都是盛开的桃花,云蒸霞蔚,灼灼其华。

    沈灼华将马匹拴在坡下,从马褡子里取出一兜果子,一些点心,还有一小坛烧刀子,踏着青翠的草地,穿梭在落英缤纷间,来到一处坟茔前。

    那坟茔就在上阳坡的半山腰上,面着朝南方,四周种满了牡丹花,正值怒放,粉的娇俏,红的娇艳,白的淡雅,绚丽多彩。

    沈灼华站在墓前看了一会儿,璀璨的朝晖穿越桃枝,落在她高挑的背影上,也落在了坟茔前的墓碑上,上面赫然刻着几个苍劲有力,却不怎么工整的大字——爱妻萧兰音之墓。

    沈灼华走到墓碑旁蹲下,熟练的将果子和点心分摆在墓碑前的供盘中。

    墓碑上的字里落下了厚厚的灰尘,沈灼华眼睛忽地一红,她忙掏出帕子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细细地擦拭。

    “阿娘,是鸾鸾不孝,直到现在才来看你。”

    墓中之人正是她的母亲,兰陵萧家的嫡次女,萧兰音。

    这里曾是她最喜欢的地方,每当她不开心,或者想阿娘,就会一个人偷偷跑来跟阿娘诉苦。

    从沈家出事,到她重生至今,算下来已有两年没来看阿娘,也不知道阿娘会不会怪她。

    沈灼华打开烧刀子的塞子,将整坛烧刀子浇在了墓前。

    别看她阿娘是名门淑女,却爱喝最烈的烧刀子。

    风乍起,又是一阵落英缤纷,微风送来了桃花的馨香,也送来了牡丹的清香。

    阿娘生前最爱养花,尤喜桃花和牡丹花,可是阿娘病了后就再也不爱那些花了,因为将军府里的那些花都是阿耶陪阿娘一起种下的。直到阿娘去世,阿耶才从岭南赶回来,阿娘连最后一面都不想给阿耶留,可见阿娘心里是怨恨阿耶的。

    阿娘死前拉着她的手说过,她虽是沈家妇,但不入沈家坟,死后只需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埋了即可。

    阿耶照做了,替阿娘寻了这桃花遍野的上阳坡,还在阿娘的坟茔前种满了她喜爱的牡丹花。

    这墓碑上歪歪扭扭的刻字也是阿耶亲手刻的。

    如今,物是人非,双亲不在,连她自己也不是真正的自己。

    这天地间,除了魂魄是她的,她什么都没有了……

    沈灼华眼里有热意翻滚,她赶紧将头仰起,不让眼泪流出来。

    阿娘临去前对她说过“别哭,别怕,要勇敢”,她可不能让阿娘以为她是个爱哭鬼。

    “阿娘,你还恨阿耶吗?……鸾鸾好像不恨了。”沈灼华靠着墓碑坐下,自言自语道。

    “所以鸾鸾想替阿耶查清陕州破城的真相,阿娘不会怪鸾鸾吧。”

    “应该不会怪的,阿娘这么疼鸾鸾。”

    “可是线索都断了,鸾鸾不知道该从哪里查起,阿娘,如果你也不恨阿耶了,那就给鸾鸾指一条明路,好让鸾鸾替阿耶洗清冤屈可好?”

    ……

    说来也巧,沈灼华从上阳坡回来后,恰巧遇到了一个跟阿耶线索有关联的人家。

    叮当当——

    后罩房的铃铛响起,沈灼华正在后罩房的廊下修剪过于茂盛的牡丹枝叶,听见铃铛响,她放下剪刀,天冬已经上前开了门。

    缓缓驶进来两辆一看就很豪华的马车,马车两边跟着一众衣着讲究的仆从。

    沈灼华上前。

    为首的马车先行下来一位珠光宝气的妇人,一双吊稍眼里透着精明劲儿。

    “娘子可是……”妇人上下打量了沈灼华一眼,不太确定地问,“露神医?”

    沈灼华含笑点头:“正是,夫人哪里违和?”

    “今日问诊的不是我。”妇人回身,身后那辆马车车门正好打开,一众仆人扶着一位雍容华贵满头白发的老太太,缓缓下车。

    妇人笑着过去搀扶,一边对沈灼华道:“是我们家老夫人。”

    那老夫人内穿秋香色上衣,领口滚着十分精美的牡丹边,下着绛紫裙,外面套着一件浅紫白梅暗绣大氅,一头雪白银色只用素雅的银花钿盘在头顶,一身气度雍容华贵,慈眉善目,让她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外祖母,莫名感到亲切。

    老夫人也在打量沈灼华,笑着点点头:“听说露神医医术精湛,药到病除,老身还以为以为是位和老身一样的老太太,不成想竟是个花容月貌的小娘子。”

    沈灼华也笑着上前,自然而然地搀扶起老夫人的另一只手臂:“老夫人谬赞了,老夫人里面请。”

    老夫人眉开眼笑,显然也很喜欢沈灼华,一路被搀扶着进屋,顺便欣赏着廊下一排葳蕤生香的牡丹花。

    “这里布置的真不错,”老太太进屋后,四下打量,“雅静,我喜欢。”

    “老夫人喜欢就好,请容我为老夫人号脉。”沈灼华扶老夫人坐下。

    老夫人伸腕。

    片刻后,沈灼华道:“老夫人的脉象看起来怀抱郁结,胃气不顺,吞酸嗳腐,不时还有心腹作痛,可是年余不愈,诸药不应?”

    老夫人慈祥的眼睛里大为惊诧:“不愧是露神医,竟断的一丝不差。”

    沈灼华道:“断的准还不敢妄称神医,还得治得好才行。老夫人胃气不顺,吞酸爱腐,还有心腹作痛之症,皆是因为怀抱郁结所致,老夫人,您可是有整日挂心之患?”

    “还不是我那儿……”老夫人顿住,摇了摇头,转了话头,“都是为人父母瞎操心操出来的毛病,那老身这一身破毛病就全赖露神医了。”

    沈灼华:“我这就给老夫人开一些理气散郁的药。”

    她话还未说完,那个年轻点的夫人在一旁插嘴道:“又是理气散郁的药啊,我们老夫人吃了没用呀。”

    “盖因老夫人所患乃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理气散郁的药只能辅佐,想必此前老夫人所用方药皆是名贵药材,这次我们改用一些平实朴素药材试试,或许有奇效。”

    沈灼华起身到书案旁开了药方递给年轻妇人。

    妇人接过,念道:“炒山栀、木香、吴茱萸、参、术、茯苓、陈皮、甘草……这这这,这参术茯苓陈皮甘草倒还算过得去,炒山栀木香吴茱萸这样廉价的药怎能给我们老夫人服用?”

    “夫人有所不知,行医从不问药材是否廉价,只问是否有用,炒山栀归脾有奇效,木香和胃气以行肝气,而吴茱萸能散脾胃之寒,参术茯苓陈皮甘草则可补中气,每一味药都有其具体功效,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只有用对的药,方能药到病除。”

    “可是这药也太……”她家老夫人吃的都是山珍海味,用的都是玉盘珍羞,喝的药自是越贵越好,这样廉价的药实在配不上老夫人的身份。

    老夫人忍不住又开始打量起沈灼华来,少女脸若银月,娇嫩秀丽,眼睛温和如春,盛着笑意,面对长媳的威压也不亢不卑,她越看越喜欢,越觉得投缘,对她的话不自觉地多了几分信任。

    “露娘子说的对,药有用即可,不该追求药材的珍贵与否,就按照露娘子开的药方去准备吧。”

    妇人又问沈灼华:“那这药能保证我们老太太到了两个月后身抗体健吗?”

    沈灼华蹙眉:“为何是两个月?”

    妇人道:“因为两个月后,阿郎要从岭南赶回来,亲自为老太太主持寿宴,届时长安城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命妇们都会莅临府上庆贺,老太太可不得精神抖擞地接受祝贺。”

    “岭南”两个字瞬间挑起了沈灼华的神经,她也很快从那妇人话里猜出他们的真实身份。

    面不改色地笑笑:“节度使大人可真是位大孝子。”

    “可不是嘛。”妇人惊讶地瞅着沈灼华,“咦?你是如何知晓我们的身份?”

    沈灼华道:“适才夫人说贵主从岭南赶回来为老夫人主持寿宴,又有五品以上官员命妇莅临贵府,可见贵主必是一位位高权重的大臣。再瞧夫人和老夫人这一身的气度,贵主必定不是一般人,思来想去也只有岭南的节度使大人最为符合。”

    岭南蛮荒,去到那里的一般都是流放罪臣,能大张旗鼓地回京大设盛宴,此人必是罪臣之外,身份如此尊贵,除了她阿耶,便是岭南节度使裴甫明。

    “真真儿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娘子。”裴老夫人拉过沈灼华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一脸和蔼道,“你这孩子我一看就喜欢,这样……待你治好了老身的毛病,寿宴那日,也给你送一份请帖,好过来凑凑热闹,老身顺便也替你宣传宣传。”

    沈灼华万万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好机会。

    阿耶是边将,裴甫明是节度使,原本应该各司其职,后来各地节度使开始统兼军政财大权,阿耶和他的海清军便由裴甫明辖制。

    当初卫荀下旨命各方节度使驰援陕州,接到诏令后,动身的只有阿耶和他的海清军。没有裴甫明的授意阿耶是不可能擅自出兵的,阿耶叱咤疆场多年,不可能打无准备的杖,他是出了名的爱兵如子,所以决不可能孤军深入,置海清军于危境中。

    他若去,一定是以为有后援才去的。

    可阿耶到了陕州后,叛军围困了阿耶足足半年,却没有任何人驰援陕州。

    包括裴甫明。

    这回裴甫明回京为母举办寿宴,岭南那边应该也会来不少人,她正好可以借机接近他们打探一些过往,说不定还能知道些什么。

    “那我可得使尽浑身解数,也要治好老夫人。”沈灼华道。

    送别裴老夫人,沈灼华来到廊下,拿起剪刀继续修剪牡丹的枝叶,这些牡丹远没阿娘种的好,也不知是水浇多了,还是肥施厚了,牡丹的枝叶格外的茂盛,反而衬得花朵特别的小。

    她不由得回想起在将军府时,阿耶从洛阳那边买了两盆上好的魏紫,一向只喜欢骑马的阿耶为了保护魏紫,竟雇了一辆马车,自己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车里,双手抱着魏紫赶了一夜的路。

    回到长安时,魏紫未损丝毫,连片叶子都未曾掉落。

    那日,阳光明媚,魁梧的阿耶抱着两盆魏紫站在庭院里,阿娘垫着脚用她的巾帕替阿耶擦着额头上的汗珠,阿耶傻呵呵地看着阿娘,阿娘桃腮羞红,卷翘的长睫颤颤巍巍。

    阿耶忍不住低头,硕大的魏紫挡住了二人的越来越近的容颜……

    阿娘很是宝贝那两盆魏紫,每日都小心翼翼地看护。

    再后来,那两盆魏紫被淑姨娘“不小心”撞碎了,花枝也被她踩的稀烂。

    “嘶!”

    想的太入神,剪刀一不小心戳破了食指,沈灼华低头看着莹润指尖上溢出来的血流,皱了皱眉。

    忽然,眼前光影一暗,她的手被人拉起,紧接着一股滚烫包裹住她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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