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秦月明回白马寨取了地契,同时告知寨中诸人开宴设席之事。

    寨中弟子众多,有些事务不能离人,秦月明便决定在渝州城别院与白马山两处设流水席,并于盐梅楼设宴,招待各堂堂主以及其他宾客。

    刘锦听闻此消息,喜不自胜,与两周一卫三堂主到了别院后,便寻机私下拜见沈潜,高兴道:“寨主,此乃良机啊!”

    沈潜手边摆着一大摞账本,翻得焦头烂额,闻言头也未抬:“什么良机?”

    “当然是当众揭穿秦月明这贼妇恶行的良机。”

    “贼……”沈潜一顿,抬头看过来,眼神深邃,“刘亭主何出此言?”

    刘锦忆起往事,神情愤恨:“我亲眼看着寨主你长大,怎生不知你身负婚约,这秦月明冒充你的未婚妻,谋夺寨主之位,着实卑鄙阴险。”

    沈潜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也不知麒麟郎和仙客前辈被她喂了什么迷魂汤,竟替她撑腰圆谎,还放任她对寨中老人赶尽杀绝。”刘锦犹自愤愤不平。

    听得“麒麟郎”三个字,沈潜脸色冷下来,一摔账本,低喝道:“够了。”

    刘锦一惊,迅速闭嘴。

    “秦月明……确系我的未婚妻子,”沈潜低声道,垂眼敛去眸中复杂神色。

    “寨主?!”刘锦满脸惊愕。

    他乃沈氏家仆,从小与沈有思一同长大,若沈潜真与秦月明定亲,他不可能不知情,这也是他当年极力反对秦月明执掌白马寨的原因。

    这些年来,他被流放到剑南道当这个小小的亭主,私下拉拢了诸多同样对秦月明心怀不满的人,意图再造动乱,将秦月明拉下马来。

    不料秦月明手段繁多,又是筹办娄山擂又是平定叛乱,声望日隆,武功更是节节攀升,让人不敢造次。

    刘锦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将近疯魔,甚至已准备孤注一掷,放手一搏,不料峰回路转——沈潜归来了!

    回寨路上,他试探着提起秦月明,沈潜怨怼阴戾的言行更让他确定,两人之间并不存在什么婚约,秦月明这个寨主之位来路不正。

    他巴巴跟着沈潜回来主寨,正是为亲眼见证秦月明的落魄。

    然而到了这里,沈潜却毫无报复的动作,不但未曾向寨中弟子揭穿秦月明的谎言,甚至在诸堂主面前主动给秦月明让位,着实让人恨铁不成钢。

    “沈潜,你是不是被秦月明迷了心智?”刘锦捶胸顿足,眼含热泪,“你难道要让沈家先祖、沈寨主的在天之灵眼睁睁看着沈家基业落于贼人之手吗?”

    沈潜脸色彻底冷下来,磅礴的内力涌出,倾轧到刘锦身上。

    刘锦双|腿一抖,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冷汗涔涔,但仍毫不退缩,直勾勾地盯着沈潜。

    “这是我与秦月明之事,与尔无干。”沈潜冷冷道,从案几边缘扯出一封信纸掷了过去,“听说你和这任无量子是好友,眼下正好有一件与无量宗相关的要事交由你办。”

    “沈潜!”刘锦见他这般顾左右而言他,不由悲从中来,正想再做劝诫,看清信纸上的文字后却僵住了。

    “刘亭主。”沈潜低头重新翻开账本,语气漫不经心,“这雪蝉乃我沈家传家之宝,既然误落无量宗,自当拿回来,你说对么?”

    “对,对。”刘锦诺诺而应,背上的冷汗几乎将衣裳浸透。

    “去罢。”

    刘锦捧着信纸,垂首脸色苍白地出了房间。

    待他走远,一人自沈潜身后的书架转出,身材中等,五官周正,若秦月明在此,定能认出此人便是当初为陆参验尸的州衙仵作。

    “如此吃里扒外,不忠不义之辈,大人何必留他性命?”仵作低声道。

    沈潜继续翻账本,不发一语。

    仵作背后一冷,赶紧请罪:“属下多言,请大人责罚。”

    “知道就好。”沈潜面无表情道,“让你们办的事情如何了?”

    “属下已将大人回白马寨的消息传了出去,并着人守在各处关隘,只等秦笃露面。”仵作神色恭顺。

    沈潜微微颔首,转了话题:“你在渝州多年,觉得秦月明……罢了,退下罢。”

    他话说半截,便戛然而止,仵作只得满头雾水地离开。

    ·

    白马寨为归来的前少寨主设洗尘宴的消息一经传出,物议沸腾。

    陈书灯三人去别院拜候时,不可避免地说起了这件事。

    “咱们跟秦前辈都这么熟了,应该能收到请帖吧?”师山畅想道,“这也算是一段江湖佳话,秦前辈独自支撑白马寨这么多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以后不必如此辛苦了。”

    “你在说什么蠢话?”陈书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前方去了。

    “她什么意思啊?”师山莫名其妙。

    王更明拍了拍他的肩,上前与陈书灯并肩,低声道:“秦前辈与沈前辈之间是否有些……”

    两人声音低到近乎耳语,师山独自在后面生了会子闷气,心里好奇得很,又悄悄凑上去,就听见陈书灯说:“……沈前辈终究是白马寨的正统继承人。”

    “秦前辈又该何去何从呢?”

    ·

    秦月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写完洗尘宴的请帖吩咐弟子送出后,她便拿出秦笃之前寄来的信件,一一细看。

    沈家出事后,秦笃曾在沈有思夫妇坟前结庐守丧,顺便辅佐秦月明管理白马寨,如是过了两年,他突然不辞而别,此后数年只寄来寥寥几封报平安的书信。

    及至五年前,就连平安信都没了。

    秦月明本想亲自去寻上一寻,无奈白马寨事务繁杂,无暇分身,只得嘱咐行走江湖的弟子们帮忙留意。

    可惜五年过去,还是没有丝毫消息。

    要说担心,还是有一些的,不过秦笃武功已臻化境,江湖上罕有敌手,只要不铁了心去闯什么龙潭虎穴,无人奈何得了他,因此秦月明才能稳坐渝州。

    如今再要寻找秦笃的行踪线索,却又不知从何寻起。

    秦月明拿起秦笃的最后一封信,信上的内容稀松平常,和其他信件一般无二,都是叮嘱她好生经营白马寨,守好沈家基业,再无其他。

    她正捻着信纸思绪万千,突闻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姜良横冲直撞地飞奔进来:“寨主,外面好多人都说你要让那个新回来的少寨主当寨主,是真的吗?”

    秦月明收起案上信纸,平淡道:“白马寨本就是沈家之物,沈少寨主乃正统继承人,之前由我继任寨主,不过是因沈家无人,如今沈潜归来,自然该还给他。”

    “然后你嫁给他相夫教子,不再抛头露面?”

    “啪!”秦月明一巴掌呼到姜良脑袋上:“小小年纪,胡说八道什么?”

    “我听外面那些人说的嘛。”姜良捂住脑袋,满脸无辜。

    “外面的人还说了什么?”

    “那可多了,”姜良一一复述,“说沈少寨主以前多么厉害啦,是天之骄子啦;说沈家先祖大手笔买下整座白马山留给子孙啦;当然,也有夸寨主你的……”

    秦月明听完种种传闻,沉默片刻,揉了揉姜良的头发,道:“你以后懂事点,别再像现在一样莽莽撞撞的了。”

    “寨主?”姜良满腔疑问,但在看清她似乎下定某种决心的表情,又不自觉地噤了声。

    这时,有弟子禀报,陈书灯三人来了。

    秦月明让人将三人领到前厅会面,一见便觉三人之间气氛不对。

    陈书灯与王更明一个看天一个看地,耳根都微微泛红。旁边的师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中带笑,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

    “怎么了?”秦月明好奇道。

    “咳,没什么。”陈书灯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看向秦月明,道,“据庄不周交代,不止中原武林,西南武林中也有门派暗中勾结无忧门,伺机而动,此次娄山擂只怕不会太平,不知前辈有何打算?”

    秦月明并未多问,随她一道转了话题:“此事干系重大,自然需要群策群力,明日宴上我会将无忧门的消息告知众人,请诸门派一起清查奸细。”

    “我们可以为您作证。”师山挺直腰板,道,“秦前辈,明日宴会我们能来么?”

    “自然可以。”秦月明莞尔,从袖中取出三份请帖,“三位少侠一片赤子之心,侠肝义胆,还有恩于白马寨,焉有不受邀之理。”

    陈书灯接过请帖,突然想起一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道:“前辈,这是昨日我义父差人送来的信,上面说望江关附近的云来观似有买卖人口之举,或许与无忧门有关。”

    “云来观?”秦月明一惊,道,“不知可否将此信与我一观?”

    陈书灯直接奉上信件,秦月明扫过信封一角的官印,敛去眸中异色,拆出信纸,只见上面的字丰筋多力,矫若惊龙,气势磅礴,夺人眼球。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总觉得这些字笔触之间有些许熟悉。

    但她并未多想,一目十行看过信件,发现内容与陈书灯所说大差不差。

    她将信件还给陈书灯,沉吟道:“此次娄山擂云来观领头的是云自闲……来人。”

    秦月明让弟子去请沈潜与阳素名,随后回头对几人解释道:“阳素名与云来观有些渊源,此事需叫他知情才行……”

    “至于沈潜,”秦月明道,“他即将接任寨主之位,这些事总不能越过他去。”

    “我何时要接任寨主之位了?”沈潜大步走进来,神色难看,“秦寨主是想陷沈某于不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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