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象如琉璃,一触即碎。

    秦月明与沈潜,之前一人心怀侥幸,一人有意逃避,纵然有争执也是点到为止,留有余地,秦笃的出现却如一道雷霆,将看似平和的局面撕碎。

    沈庄血案次日,沈潜在白马寨敬告沈氏先祖,继任寨主,与原寨主秦月明共掌白马寨。

    白马寨的权力交接并未影响到如火如荼的娄山擂,待到三日后的总擂,观战台上只见沈潜身影,众人才隐约窥见这其中的风云变幻。

    ·

    白马寨,沈庄东院书房。

    沈潜摩挲着案上的长弓,此弓漆纹星月,艳丽精美,正是思君弓。

    他神色冷漠,气势阴沉,压得前来禀报的白马寨弟子冷汗涔涔。

    “……秦笃遁入铁山关便销声匿迹,杜留晖和那神秘女子之前在小宁州逃脱后也遍寻不见,秦、秦寨主行迹全无。”

    说到最后一句,弟子喉头发紧,不由自主打了个磕巴。

    虽然白马寨对外说原寨主秦月明因走火入魔内伤加重,在寨中闭关休养,实则只有寨中核心弟子才知晓,沈庄血案当晚,这位秦寨主便留书自陈与凶手秦笃有旧,无颜统领山寨,就此出走。

    随后沈寨主继位,白马寨弟子迎来了水深火热的生活。

    滔天内力汹涌而来,弟子熟练地跪下请罪:“寨主恕罪,秦寨主轻功绝世,杜留晖身边那女子又会祸心术,秦笃一节还似有飞耳阁插手,弟子们实在莫可奈何。”

    “无能。”

    ·

    渝州边界,太平镇。

    长目飞耳,手眼通天,飞耳阁崛起于三十多年前,正如其名,做的是买卖消息的行当,据说无论多么隐秘的消息,他们都能探到。

    曾有人在飞耳阁中买到前朝秘宝的消息,却不慎泄露,搅得江湖很是血雨腥风了一场,甚至改变了整个江湖的格局。

    及至如今,飞耳阁已经是江湖上最大的情报组织,各处都设有分阁,用于收集、传递消息,贩卖情报。

    有时也会帮助客人传播消息,譬如眼下:

    “铛铛铛!”

    太平镇飞耳阁阁顶,一着飞耳阁守卫服饰的中年男子奋力敲锣,吸引众人注意后,高声道:“本届武林大会将于五月十九在许州举办,敬请各位英雄好汉、巾帼侠女赏脸光驾。”

    两条街外,一家名为“仙客来”的客栈中,秦月明耳朵微动,听见风中传来的声音,怔愣片刻,便很快被楼下说书人的抑扬顿挫拉回了神。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王更明飞身而起,挥出一道掌风,轰向师山……”

    客栈大堂,说书人唾沫横飞,将数日前的娄山擂最后一战娓娓道来。

    听到最后竟是师山获胜,秦月明有些讶然,以她与两人的接触来看,分明是王更明功力要深厚些,不知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会不会影响白马寨声誉……

    她思忖了一会儿,才恍惚回神,不由苦笑,自己已留书卸任,什么白马寨、娄山擂,都与自己无干了,在这瞎操心什么呢?

    门外过道传来细碎的声响:

    “……白马寨……找人……”

    “……客人……南来北往……”

    “叩叩叩。”不一会儿,雅间门被叩响。

    秦月明神色一凝,不动声色地坐直身体,压着嗓子道:“进。”

    小二带着一佩刀衙役推开门,点头哈腰:“客人,叨扰了,官府搜捕通缉犯,例行检查,请拿出路引。”

    “嗯。”秦月明淡淡应了一声,提起桌边长刀起身,给出路引道,“正好,我用完饭了,结账罢。”

    “好嘞。”小二响亮道,又转向一边的衙役,“官爷,您看?”

    他方才已看过三张画影图形,其中女子形貌与雅间客人没有并无半分相似,故敢放心应下。

    衙役检查过秦月明的路引,又对比完画像,确认她并非人犯后将三张通缉令翻转过来,道:“看你也是江湖人,可曾见过这三名人犯?”

    秦月明定睛看去,那三人正是秦笃、杜留晖,以及一名陌生女子。

    女子的通缉令下方写着:无名氏,江湖高手,残害羌人商队,险起边衅……

    她本因见到秦笃通缉令心情复杂,看清女子的通缉罪名后更是皱紧了眉头,缓缓摇头道:“没见过。”

    “成。”衙役利落地收起通缉令,道,“那你记下他们的形貌,遇到后上报官府,有重赏。”

    秦月明面上不动声色点头,脑中思绪万千,出了客栈后踟蹰片刻,飞向此处的飞耳阁打探消息。

    “本次武林大会由招摇山庄筹办……”

    “武林大会后敝阁将公布新的江湖排行榜,还请女侠静候消息……”

    “……白马寨新寨主沈潜,江湖称号‘银鞍白马’,武功高强,乾纲独断,日前一人挑战多名西南高手,夺回沈家遗宝,再壮白马寨威势……”

    “……秦笃因造沈庄血案被白马寨联合官府重金通缉,现下已销声匿迹,不知躲到何处。杜留晖是因勾结魔教妖女……”

    “……羌族已被安抚,边陲安稳……”

    ……

    秦月明撒出大笔钱财,买了一堆情报,走出飞耳阁大门,摸着干瘪的荷包才后知后觉自己如今已不是什么财大气粗的寨主,得精打细算些。

    她数着荷包中薄薄几张金票和银票,有些发愁。

    ·

    桃月时节,太阳已有些炽烈,秦月明在路边的破旧茶摊落脚,想要避一避日头。

    “秦前辈?”

    突如其来的呼唤唬了秦月明一跳,她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脸上的易容,确认并无破绽后看向来人——

    竟是陈书灯三人。

    唤秦月明的正是师山,此时他正被另两人瞪视,注意到秦月明的视线,三人有些赧然地看过来,表情讪讪。

    看三人的表现,分明是真正认出了她。

    秦月明犹豫片刻,决定承认身份:“你们是怎么认出我的?”

    师山与王更明看向陈书灯,陈书灯眼神飘忽,小心翼翼道:“前辈你的容貌虽然有些改变,但姿态气韵毫无变化,只要熟悉前辈的人,几乎都能认出来。”

    “真的么?”秦月明有些挫败,“我还特地拿了把刀。”

    “咳,”陈书灯嘴角泄露出一丝笑意,“你拿刀的姿势也不太标准呢,像提弓。”

    “……罢了。”秦月明沉默片刻,拔出手中长刀看了看刃面,长叹一声还刀入鞘,道,“正巧,我有事找你们。”

    她看向王更明,“六年前秦笃是否曾拜会过千金掌前辈?”

    王更明愣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回忆,片刻后道:“我好像有些印象,麒……秦笃似乎还与我师父起了争执。”

    秦笃闯入白马寨夺宝杀人之事已被公之于众,人还上了通缉令,王更明有些不自在的改了口。

    “他们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秦月明急切道。

    王更明再次沉默,眉头皱了半天,才有些不太确定道:“我只隐约记得他们说了一个地方,好像叫什么天楼。”

    什么天楼?回天楼?飞天楼?秦月明沉吟着,将江湖上带这两个字的势力一一存入心中,对王更明道谢后道:“不知千金掌前辈现在何处,我想与他见一面?”

    “师父听说海上有奇花,出海去寻了。”王更明道。

    “千金掌”爱花如命,甚至因此将名字改为崔葩,江湖上人尽皆知,听到有奇花不管不顾出海于他而言很是正常。

    “如此么。”秦月明失望道,低头忖度该从何处查起。

    秦笃拜会崔葩之事,秦月明当时只听秦笃提了一句,是她绞尽脑汁回忆起来的,纵然她记忆力超群,也只想起这一条有用的线索——

    毕竟她与秦笃关系堪称淡薄,纵然是在他守丧那两年,两人除公事外十天半月也说不上一句话。

    陈书灯与师山在旁边听着两人对话,好奇得抓心挠肝,但很有分寸地并未多问,只是在两人说完后,陈书灯提醒道:“快日落了,咱们且先进城罢。”

    前方是一座名为巴山城的小城,规模虽小,却很是繁华,只因这里地处西南与中原的要道,往来客商众多。

    秦月明与陈书灯三人进城之时,只见街道之上行人摩肩接踵,一派热闹景象。

    师山与王更明自觉走在前方,一左一右挡住人流,陈书灯背着手一下一下地瞥着秦月明。

    “你想说什么?”秦月明有些好笑,主动问道。

    “前辈为何孤身在此,还易了容?”陈书灯忍不住道。

    “个中牵扯颇多,不便多说。”秦月明叹了一口气,“总的来说,是为一桩陈年旧案。”

    沈庄血案后,她心神震动,但仍对“秦笃炮制沈家灭门”一事抱有微弱的怀疑,又发现沈潜已基本掌握寨中各方势力,便将离寨的计划提前,依靠满生送来的易容之物以及自身鬼魅的轻功混出了渝州城。

    秦笃自那日闯寨杀人后便行踪全无,秦月明权衡一番后,决心从他这些年的经历查起,才有了方才与王更明的对话,勉强得了条线索。

    陈书灯来找秦月明时,正见她面前堆了好几张写着“洞天楼”“倚天楼”等等的字条,拿起一张看了片刻,道:“说起来,皇宫也有好几个什么天楼,比如奉天楼、海天楼之类的。”

    注意到秦月明微妙的目光,她才想起自己似乎说漏了嘴,忙转移话题:“我刚收到义父的信件,道此次武林大会名为例行筹办,实则是为商讨对付无忧门。”

    “赵大侠?”秦月明愣了一下,收拢桌上的字条,道,“不知他现在何处,他之前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还未向他道谢。”

    她扯出纸笔,道,“劳你帮忙给他送一封信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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