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寨主已赶赴恒京。”

    骤雨后的城镇一片沁凉,秦月明见时间差不多,便出了云来客栈,准备去藏春楼,赵青山默默跟上,忽然冒出一句。

    日入时分,倦鸟归巢。

    秦月明的视线随着路过的一只飞鸟远去,直到它消失在天边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垂眸轻声道:“武林大会乃江湖盛事。”

    赵青山瞥见她眼中的落寞,眉心一拢,脸上掠过一缕动摇,最终归于坚定,状似不经意道:“白马寨中能人众多,秦寨主怎孤身一人出来办事?沈寨主也是冷情,只让人送了张弓便不过问了。”

    “秦某私事,何必劳师动众。”秦月明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古怪刻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才回道。

    至于她与沈潜之间,纵然已成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乱麻,也只是两人之事,与旁人无干。

    “是么。”赵青山讪然道,不再多言。

    一路无言至藏春楼,飞耳阁之人已在楼中等候。

    “赵大侠、沈女侠,幸会幸会。”见两人进门,雅间内的人纷纷起身,为首的儒雅中年男子拱手道,“鄙姓常,乃金州飞耳阁阁主。”

    赵青山懒散抱刀还礼,秦月明眼尾一挑,语气平淡:“一州阁主亲至,沈某真是受宠若惊。”

    飞耳阁分阁体制极类朝廷的地方行政划分,以京城的总阁为中枢,其下分阁分布在各道州县,一道分阁下辖州分阁与县分阁,州阁又可统县阁。

    州阁阁主地位只在总阁主与十大道阁阁主之下,纵然秦月明以真实身份前来,也得不到这样的招待。

    毕竟作为江湖上一家独大的情报组织,飞耳阁向来作风高傲,纵然开门揖客也摆足了架子,之前向横行客服软可是惊掉了许多江湖人的下巴,秦月明没想到他们面对自己这个小角色竟也客气起来。

    之前她让人传讯给飞耳阁只是想占据道义,心中已做好飞耳阁不理会的准备,却收到了对面答应会面的消息。

    不过她转念一想,便知是沾了赵青山的光,毕竟赵青山出现前,飞耳阁对她可不曾对她手软过。

    接下来的情形不出秦月明所料,众人入座后,那位常阁主朝她展露出五分客气,向赵青山却展现出了十二分的殷勤,言辞间尽显敬畏,让秦月明对赵青山的身份有了更为确凿的猜测。

    赵青山不耐烦听旁人的恭维,在对面准备向他与秦月明敬酒时,他敲了敲桌面,道:“别废话,说正事。”

    飞耳阁人面上闪过一丝难堪,只有常阁主脸色如常,果真说起了正事:“继续悬赏沈女侠之事,乃蜀州阁主一力促成,与我等实不相干,还望两位明察。”

    “是那位包庇凶徒‘秦笃’的成阁主么?”秦月明轻轻一笑,字字带刀,“犯下如此大错,竟还能忝居阁主之位,实在让沈某大开眼界。”

    容隐“秦笃”事发,飞耳阁总阁飞速传出消息,言此举乃蜀州分阁阁主见利眼开,方有此纵容之举,其他分阁毫不知情。

    ——之所以不推到巴山城一分阁身上,是因赵青山公布了飞耳阁在西南的其他分阁隐匿‘秦笃’的证据,让飞耳阁不得不弃车保帅,防止情势蔓延,影响江湖中人对飞耳阁的感官。

    秦月明此话一出,在场的飞耳阁之人脸色又是一变,有人神情愤然,有人眼神躲闪。

    常阁主笑脸一僵,顿了顿才泰然自若道:“成阁主乃我阁中老人,劳苦功高,此次不过一时鬼迷心窍,总阁已惩戒过他了。”

    “惩戒?”秦月明冷笑一声,“贵阁惩戒的结果便是此人仍身居高位,并且还有闲心朝沈某追加悬赏么?”

    她语气中满是嘲讽,刺耳得很,有人一拍桌子,正欲起身反驳,被赵青山反手一刀柄点了穴,维持着半站不站的姿势定在原地。

    “赵大侠。”常阁主见赵青山出手,神色一紧。

    秦月明微微垂眸,喝了口茶润嗓,尔后若无其事继续道:“‘秦笃’逃匿,飞耳阁难辞其咎,贵阁难道不思补救么?”

    闻言,常阁主眼中闪过一丝为难:“秦笃自逃出巴山城后便不见踪影,鄙阁也无计可施啊!”

    “是么。”秦月明淡淡道,忽地转了话锋,“那便说说此次武林大会之事罢。”

    ·

    “两位慢走。”常阁主一行人周到地送秦、赵二人出酒楼,“在下回去便会命人取消对沈女侠的悬赏,并奉上赔礼,不知应当送到?”

    “十里山庄。”

    秦月明正欲回答,赵青山却抢了先。

    她这些天在此处盘桓,对本地的名人胜景也算有些了解,赵青山所说的“十里山庄”位于石泉县城东,占地极广,据说是一位官老爷的别邸,庄中遍植牡丹,因此又被当地人叫作“牡丹山庄”。

    “这位官老爷便是你么?”

    秦月明找了个帮闲去云来客栈传讯退房,跟着赵青山穿街绕巷,前往十里山庄。

    赵青山沉默片刻,承认道:“是我。”

    “太好了。”秦月明并未继续试探,转而笑吟吟道,“我之前路过便闻得花香阵阵,可惜难以分身一观,不知如今庄中可还有牡丹盛开?”

    “自然有的。”赵青山道。

    这时,不远处的山林中禽鸟振翅,鸣声阵阵。

    两人顿住脚步,抬眼看去,片刻后不约而同地收回目光,对视一眼。

    “两个人。”

    “跑了。”

    ·

    杜留晖攥住陈宓的手臂,将她拽出了林子。

    “干什么?”陈宓揉着手臂不满道,“难道你不想杀赵青山了?”

    “我当然想。”杜留晖脸色难看,“但今天肯定已不成了。”

    “为什么?”

    “那个女人是秦月明!”杜留晖焦躁不已,“她不是应该在白马寨么,怎么会跟赵青山凑到一起?”

    “秦月明?”陈宓一愣,眉心一蹙道,“金仆姑秦月明?”

    “正是她。”

    陈宓脸色也难看起来。

    几日前,江湖上传出消息,金仆姑将可破祸心铃的音攻之术《山鬼歌》授于江湖同道,以遏制无忧门之害,秦月明之名再次传遍江湖,满载声誉。

    对于无忧门来说,这却是个噩耗,他们势力本就不算盛,以往依靠惑心铃才能与武林抗衡一二,如今这个倚仗却不稳当了,于无忧门中人无异于被斩断了左膀右臂。

    而作为无忧门门主,陈宓对秦月明自然也是满腔恨意,可惜秦月明身在白马寨,护卫重重,那个“银鞍白马”也不是善茬,她才并未轻举妄动。

    如今此人却送到了她眼皮底下来。

    “正好杀了她,以解我心头之恨。”陈宓恨声道。

    “不行。”杜留晖喝道。

    陈宓乜他一眼,冷笑道:“怎么,你舍不得?”

    “怎么可能?”杜留晖想起在沈潜手下所受的耻辱,眼中恨意昭昭,“但秦月明正克你,赵青山不好对付,你我二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的惑心术已登峰造极,《山鬼歌》只能克制我那些没用的门人,对我毫无影响。”陈宓不屑道。

    杜留晖仍是摇头:“秦月明素来心思缜密,她见识过你的祸心术,焉知不会留一手等着对付你。”

    陈宓眉头紧拧:“那现在怎么办?”

    “将秦月明的消息告诉飞耳阁。”杜留晖道。

    “秦月明与赵青山相熟,飞耳阁忌惮赵青山,肯定不会动她。”陈宓满脸鄙夷,“他们还准备与秦月明赔礼道歉呢。”

    飞耳阁一方巨擘,被人打上门来还要觍着脸告罪,实在让她看不过眼。

    “那便给他们一个动秦月明的理由。”杜留晖眼中闪过狠意。

    “什么意思?”

    “我当初查过秦月明的身世……”

    ·

    “两位去了何处,让常某好找。”

    陈宓与杜留晖回到落脚地,便见那位金州的飞耳阁阁主常凤歌坐在房中,一副主人姿态。

    “只是出去透透气,常阁主所来何事?”陈宓冷冷道。

    “无甚要事,只是来奉劝陈门主一句,”常凤歌的目光定在杜留晖身上,话却是对陈宓说的,“管好你的人,不要出去惹祸招眼,若是再被人告发包庇逃犯,飞耳阁就只能将两位交出去了。”

    杜留晖脸色隐隐发青,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之前蒙陈宓相救,又有飞耳阁相帮,才能逃出西南,但如今秦月明就在此处,他若暴露,定没什么好下场。

    他向陈宓使了个眼色。

    陈宓会意,按照两人之前的商议,开门见山道:“你们之前悬赏的那个女人是秦月明易容的。”

    “什么?”常凤歌一惊,“不可能,我们已查到她的身份,不过是个初出江湖的普通农家女。”

    “堂堂白马寨寨主弄个假身份还不容易?普通农家女能与横行客相交?”杜留晖反问道。

    常凤歌眼睛一眯,沉吟片刻,抬头道:“你们想必不止知道这消息罢,还有什么?”

    “飞耳阁既是做情报生意的,当知每条消息都有它的价值。”杜留晖意味深长道。

    “当然,当然。”常凤歌颔首道,“你有什么要求?”

    “解决我们身上官府的通缉。”杜留晖道,“我知道飞耳阁做得到。”

    “那便要看你的消息值不值了。”常凤歌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绝对值。”杜留晖言之凿凿,“秦月明,乃是秦笃的亲生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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