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无可代替的人。

    ——时鸢

    时鸢在手术室待了一个上午,逮着空子回值班室好好睡一觉。

    下午两点,一场雨打破了巷子的宁静,枝丫上的鸟扑腾飞起,不到半会,窗外的桂花落了一地,七零八落地躺在湿漉漉的地面。

    凉风顺着半掩的窗户钻进来。

    时鸢背靠着办公椅,听到响动,艰难地睁开眼睛,眼皮下这掩不住的疲惫,凉意袭来,让她意识地瑟缩一下。

    她从桌面抽两张纸巾沾水,敷在脸上,努力地让自己清醒一些。

    两点半,时鸢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她站在窗户前,呆呆地盯着撒落一地的桂花,思绪飘远了。

    值班室的人陆续也变多了。

    大家掐着点吃个东西,新来的实习医生望着时鸢的背影,喝了一口奶茶,瞄一眼闹钟,不好意思地开口,“时医生,到查房的时间了。”

    时鸢思绪收拢,转身走过来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忘记看时间了。”

    实习医生挠了挠头,“没事。”

    住院的病人很喜欢时鸢,性子沉稳温柔,又是本地人,和大家交流得来。

    几名实习医生跟在时鸢身后,她一间一间地查房,病人们手术过后恢复得不错,只需要稍微叮嘱一下注意事项就可以了。

    路过一间病房,时鸢听到了男孩吵着要吃桂花糕的声音。

    男孩年纪不大,手术完完了之后整个人看起来苍白苍白的,没了以往的活力。

    时鸢走了进去,小男孩缩在角落,泪水啪啦啪啦地掉在地面。

    他的父母束手无措地凝视着他。

    时鸢走到他的面前蹲下,揉了揉他的头,温柔缱绻,“等你恢复了,姐姐带你吃遍桂花小巷的挂花糕,可好?”

    男孩眼睛一亮,擦去泪痕,“真的吗?”

    可是下一秒,眼里仅有的星光也黯淡下去了,他咕哝埋怨,“次次说带我去,次次失约。”

    时鸢一怔,这句话谁说过?她摇头苦笑,原来是她对某人抱怨的时候讲过。

    说到这,她脑海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画面。

    橘黄色相拥的黎明,桂花飘香,橘猫趴在少年的身边。

    “时姐姐,为什么人总是失言?”男孩不解地询问,那双清澈的眸子期盼着答案。

    时鸢抚慰他,“因为时间不对等。”所以我们无法相拥,无法拦住白驹过隙。

    哄好了男孩,时鸢走出病房,靠着冰凉的墙面站了好久好久,她就这样兀自失神地站着,直到背后衣裳被凉透,才将她的神志拉回一些。

    走出了电梯,兜里的手机一直在振动,时鸢拿出看了一眼,看着备注接通了起来。

    “喂,江叔。”

    对方温和地说:“阿鸢,今晚有时间吗?”来意不善。

    时鸢拧着眉,一脸严肃:“没有。”

    那边沉默了半刻,还是不死心,“那——后天呢。”

    时鸢面无变情,语气急了起来,朝着手机说道:“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都没有。”差点就吼人了。

    那边:“...”

    “江叔,我现在一个人挺好的,你就别乱给我找相亲对象了。”时鸢咕哝一句,“你那么急,干脆你直接去就得了。”

    那边笑出声,语气十分无奈。

    挂完电话,一直到晚上六点,时鸢终于下班了。

    雨下得突然,时鸢还折返回去拿伞。

    长长的走廊,昏暗交替。

    男生穿着白T恤和黑色休闲裤,身子挺拔,他双手插兜,侧靠着墙壁,慵懒又疏离。

    微弱的光线落在他的身上。

    时鸢莫名地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身型像极了一个人。

    她短促停留半会,直到楼梯响来脚步,她才抬脚离去。

    门推开,女孩拿着验孕单出来。

    男生与之拉开距离,声音懒洋洋的:“身上烟味还没有散。”

    女生无奈一笑。

    时鸢拿伞走到一楼,拐角处,刚好看到这么一幕。

    刚刚的男生搂着穿着杏色连衣裙的女孩腰。

    两人声音不大,却因为离得有些近,意外的钻进了耳朵。

    女孩问:“阿渊,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喜欢。”

    时鸢心脏有一刹那的停滞,让她略微窒息,她没停顿多久就朝着反方向走了。

    回到家,时鸢补觉。醒来的时候外面灯火通明,她起身开灯,顺手随意播放一首歌。

    “叮。”床上的手机振动不停。

    好友周诗诗发来一连串消息。

    时鸢点了进去,网上滑到顶,是早上发来关于同学聚会的消息。

    【明天同学聚会你要参加吗?】

    【人呢?】

    【喂喂,你不会嘎了吧】

    【狂揍图片】

    +99...

    时鸢躺在床上回复:【下班回家一不小心睡到现在,你要去吗?去的话就带上我一个。】

    周诗诗:【抱抱你。】

    【当然去了,我爱热闹。】

    时鸢:【行,那我也去了。】

    【听说裴行洲也去,你应该记得吧,我们班的,后来的学生会主席,我俩去当工作人员的时候给我送吃的。】

    时鸢抿嘴笑了下,不用想都知道那边的周诗诗激动得不能自己。

    时鸢对裴行洲的印象很好,在大学期间,她和周诗诗第一次去赚志愿分,是在学校的大礼堂。

    那时排演,她俩是工作人员,当苦力活——搬道具,对接是最后一个节目。

    彼时到了中午,导演还对着上一个节目点评排练。

    两人蹲在角落里无精打采,裴行洲给她们送吃。

    周诗诗感动得掉眼泪,一直啪啦啪啦地夸赞。

    【记得,你现在加到人家的微信没。】

    周诗诗:【当然了,我的告白在二十一岁就戛然而止,因为他不喜欢我。】

    时鸢不知道怎么安慰人。

    周诗诗又发来一条:【明天不见不散~】

    第二天,时鸢发现自己好久好久都没有去看宋时淮,忽然就想去看他了。

    她匆忙去花店买一束花,花店旁的店铺不知道今天抽什么风,播放一首悲曲。

    时鸢走出店门的时候,发现外面下蒙蒙细雨。

    时鸢忍不住地骂了:“最近什么东西都抽风,都扫人兴。”

    到了墓园,时鸢才觉得有些冷。

    又快到夏天了,这已是第十年夏了。

    时鸢把花摆在了墓碑前,眼神空洞,半晌,才放松了下:“喏,又来看你了,有没有想我呀。”

    墓碑没有照片,江叔说时鸢是他的亲人,出于安全就没有放。

    时鸢伸手给墓碑上落下的尘土一点一点地擦去了,语气平静:“宋时淮,下辈子记得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她低头亲吻着他的墓碑。

    离开墓地的时候,她停下脚步,久久没有回过神。

    “等我回来,我娶你。”

    霎那间,泪水滑过她的脸颊。

    好多次,她都觉得真正的时鸢留在了十八岁的夏天,现在的时鸢只是一副躯壳。

    回到家,时鸢向医院请了一天的假,她浑浑噩噩地度过了白天。

    到了晚上,她准时赴约。

    包厢内,热火朝天。

    时鸢坐在一个角落里玩手机,时不时和周诗诗聊几句。

    “前几天有上一届的学姐带着他的男朋友回学校拍婚纱照。”周诗诗抱着时鸢的胳膊,却内心酸了。

    时鸢开口想问周诗诗有没有照片,还未说出口,包厢的门被推开了。

    走进来一个身材高挑的男生。

    时鸢眯眼仔细一瞧,是裴行洲。

    她借着灯光,看清了他的容颜,六年没见,五官越发硬朗。

    周诗诗碰了碰她的胳膊:“我的洲哥,可惜不是我的。”

    人都到齐了,开始疯狂K歌,半会后,众人觉得唱歌不过瘾,加了把游戏。

    几轮下来,时鸢输了一次,她选了真心话。

    “时鸢,大二那年你怎么无影无踪呀?”

    “对呀,人也不见,消息也不回,我们都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了呢。”

    几个跟她关系还算好的女生好奇地问。

    时鸢鼻尖酸涩,伤疤被撕扯一个口子,那种痛感又涌现,她努力地挤出笑容。

    “是不是去找你的男朋友了,你们现在关系怎么样呀?”

    坐在他的对面的裴行洲眼瞳漆黑,看不出情绪。

    时鸢吸了口气,声音哑然:“我们还是男女朋友呀。”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啥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呀?”

    “我们在一起二十八年了。”

    众人哗然。

    “青梅竹马呀!”

    在众人的惊呼中,时鸢敛下目光,眼眶泛红,意味深长地小声一句,“喜酒应该都喝不到了。”

    结束后,她和朋友告了别,独自一人撑伞走在街上,恍然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别开头,摁了太阳穴,最近出现幻觉的次数有点频繁了。

    那天之后时鸢生了一场大病,没过多久,江叔给他发来相亲的对象,是她认识的。

    裴行洲主动约了时鸢。

    就在梧桐街的咖啡馆里。

    临近早晨,这咖啡馆没什么人,时鸢到的时候,裴行洲已经在里面了。

    见时鸢来了,他点了两杯咖。

    “才两个星期没见,你又瘦了一圈了。”裴行洲开口。

    宁婉也笑着回他:“生了一场病。”

    裴行洲听出了她嗓音哑了,皱了皱眉,“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服务员上咖啡,时鸢朝他点了下头,“谢谢。”

    店内放着歌,熟悉的旋律,动人的歌词,将爱与遗忘一点点挖掘出来。

    是《如果爱忘了》。

    “我说我忘了不痛了,那是因为太爱太懂了...”

    ......

    “承诺的代价,不能给我的,请完整给她...”

    时鸢偏头看向窗外,晨曦透过交错的树木枝丫,投下满地斑驳的碎影,渐渐地伴随而来蝉鸣声,车辆横穿街道。

    裴行洲看她许久,倏然岔开话题:“他是个怎样的人?”

    时鸢回头,垂眸想了想,给出了一个确切的答案:“他是无可替代的人。”

    裴行洲的心一颤,怔住地盯着她。

    无可替代,多么耀眼的四个字,一个怎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这个四个字。

    许久,他收回目光,说出心中的疑惑,“那他现在在哪儿?”

    时鸢敲桌子的手一顿,抿了咖啡,淡淡道:“城郊的墓园。”

    裴行洲顿住了,一时之间语塞,他没法再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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