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娜做了个梦。

    春日的阳光穿过山毛榉树,在人脸上打下斑驳的落影,和煦的暖风拂过身体,懒洋洋地舒适着。

    她倚靠在男人宽阔的臂弯里,而一个幼小的生命倚靠在她的怀里,举起的小手在空中一抓一握,咯咯笑着。

    男人浅淡的眸子里带了些温情,轻柔地抚弄妻子的头发。

    时光寂静无声,烟囱里不冒烟,虫鸟们不鸣叫。

    这种幸福是稍纵即逝的,翻过一页又一页人们最俗常的爱情故事,曾经卢娜也向往过如此一般的生活。

    但是坎贝尔是不同寻常的,明珠更是光芒万丈的。

    卢娜从梦中惊醒,发现天空才蒙蒙亮,她被送回到卧房里,被妥帖地盖好被子、掖好被脚。

    她捂着脸,想起那匪夷所思的梦境来。

    神呐,年轻夫人的脸和她一模一样!这是何等天方夜谭!

    不。卢娜没有成为妻子、成为母亲的记忆,她车祸前的十九年都一帆风顺,除了不满意未婚夫有些肮脏的丑闻,而他显赫的家世又足以在联姻中弥补这个缺点。

    个人的私事在家族的利益面前不值一提。

    卢娜的母亲、坎贝尔家族的女主人,在卢娜小时候就去世了,所有见过她的人都说,卢娜长得更像父亲,她纯粹的金发和狡黠的口吻属于一个彻头彻尾的坎贝尔。

    比她的哥哥劳伦斯更像。

    六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卢娜到底忘记了什么!地下室里掩藏的是什么!

    卢娜彻底厌倦了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可是等到太阳升起,直上中天,弗雷德也没有出现。

    天花板上只剩下两个黑洞。

    弗雷德和米亚不见了。

    世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卢娜一个人的呼吸起伏着。

    惶恐之中卢娜踉踉跄跄地跑到宴会厅,暗门依旧是锁着的,她又去往书房,密室依然是昨夜开启的样子,只是墙上的钥匙不见踪迹。

    在那幅诡异的画像前,卢娜疯狂地翻找着书籍和纸张,一无所获。

    突然间,她想起人们对贵重物品的储存习惯,走到画像边仔细摸索,终于发现了一个机关,露出后面已经开启的保险柜。

    一堆厚厚的日记躺在里面,看得出来主人是一个热爱记录生活的人。

    卢娜对陌生人几十年前的心事不感兴趣,可是日记里也许能解释画像上相同的脸,纯金一般明亮的发丝,翡翠一般深邃的眼眸,为何她们如出一辙。

    为何弗雷德称卢娜为“克莱梅尔的主人”。

    日记的主人是一个欢快活泼的女子,她从遥远的异乡来到梅斯兰,结识了年轻英俊的男人肯,并为肯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她住进华贵的城堡成为了克莱梅尔夫人,却没能成为肯的夫人,见肯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字迹清秀文笔流畅,字里行间流淌着淡淡的哀伤,后来只剩下了空白页。

    不知消沉了多久,克莱梅尔夫人才打起精神写下一本。

    许多琐碎的家长里短后,克莱梅尔夫人似乎迎来了新的春天:“斯密特医生的眼睛像冰川一般神秘,嘴唇像蜂蜜酒一样甜美,而他的脸红胜过一切情话。”

    她盛赞医生的溢美之词足足写了十数页,称他为天才“智慧而有创造力”,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不够主动”。

    克莱梅尔夫人热烈的感情让卢娜面红耳赤,她匆匆翻页,想换下一本,却发现剩下的日记似乎是因为火烧、水浸、发霉等状况粘连在了一起,好不容易翻开,字迹都洇开再看不清。

    还有几封被邮差退回来的信,也没能避免毁坏,只有靠近能看清一些大字。

    尽管模糊仍能辨认出些许:“致我亲爱的劳伦斯。”

    “我亲爱的儿子。”

    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卢娜想起了她觉得克莱梅尔夫人长得像谁。

    卢娜觉得世界荒谬得可怕,她以为不相干的人之间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弗雷德,他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劳伦斯哥哥可能不是母亲的孩子,卢娜第一次想到这点,母亲对劳伦斯的漠视有迹可循,但卢娜确信幼年时母亲对自己的疼爱也是真的。

    何况苏珊大婶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卢娜小姐生下来就是我抱着了。”

    大婶看着母亲长大,又看着自己长大,订婚典礼上她抹着眼泪为卢娜带上披肩。

    若是知道自己出了车祸,大婶只怕要哭晕过去,而她被坎贝尔家族放弃的这些年,大婶为何不在她的身边?

    谜团丛生一环又扣着一环,

    “劳伦斯哥哥绝对不会放弃我。”这句话恍若魔咒一般印刻在卢娜的脑子里,她突然开始怀疑自己,为何曾经如此笃信这件事,而在沦落古堡后仍不愿面对。

    就像是被催眠了一样。

    卢娜抱着书房里搜寻到的有用信息去了家族长廊,仔仔细细地观察画像上每一个人物的外貌细节。

    褐色头发的克莱梅尔夫人与她的两个儿子,金发男孩比黑发男孩高出一个头,年龄也更大。

    如果金发的孩子是劳伦斯,那黑发的孩子现在在哪里?

    卢娜抚摸着夫人单人画像的画框,金框右下角没有署上画家的名字,而是浮雕着一行花体字母——罗斯。

    罗斯是克莱梅尔夫人的名字。

    卢娜黯然想起坎贝尔家族极富盛名的玫瑰园,由父亲亲自打理,母亲不曾经手,也从不过问,忽然冷酷地笑出了声。

    若是自己顺利嫁给了亚瑟·霍亨索伦,与父母之间相敬如冰又有何异。

    亚瑟是一个彬彬有礼的伪君子,她早勘破那人华丽皮囊下丑恶之行。

    可是为何卢娜想不起来亚瑟有什么错处,她只感到一股强烈的憎恶,一股唾弃的情绪支配着自己去恨,却说不出缘由,有些欲加之罪的偏激。

    记忆错乱的危机让卢娜愈发心烦,心中警钟大作。

    克莱梅尔夫人的第二春简直如痴如狂,此时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又常常赞叹斯密特医生那“新奇而卓越的才能”。

    她不是一个懂科学、自然的博学女子,一味盲目地崇敬着自己爱慕的男人,自己第二个孩子的父亲。

    然而长廊里没有一张男人的画像。也许有过,在那些空着的位置,被夫人满心欢喜地指挥仆人挂上,又被人取了下来。

    卢娜对医生开创的近乎神迹的新技术有几分兴趣,又觉得不过是恋人之间的夸大其词。

    她还没看完画像,古堡里又漫起了浓雾。

    这样的雾气她已经不陌生了,每到太阳下山后,月亮升上天空最高的地方时,古堡的壁炉中就会飘出甜香,让人很快就昏昏欲睡。

    卢娜特意选择了没有壁炉的长廊,却仍然没能躲开浓雾的侵扰,意志没扛过身体的瘫软,彻底迷失在了浓雾中。

    不一样的是,今夜她与久违的劳伦斯哥哥梦中相逢。

    哥哥一如既往地宠溺着卢娜,俊朗的面容上能看出几分克莱梅尔夫人的美貌,只是他口中说出的话语却冰冷如铁。

    “我不会允许你生下这个肮脏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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