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穿着制式长袍离开学院对卢娜·坎贝尔来说是件难过的事情。

    坎贝尔家族并不需要一个知识渊博的女儿,女孩子只需要能读会写,背几句风雅的诗句,给客人写请柬就够了。

    她把一头璀璨的金发编成麻花辫盘在脑后,将牛角梳子含在嘴里,在发梢系上紫罗兰花纹的蝴蝶结,然后赴一场约——一场和所有升学的男同学、结婚的女同学告别的约,之后她就要去读一年的新娘学院,成为坎贝尔橱窗里最名贵的货物。

    梅斯兰的夏天无比闷热,男同学啤酒沫似的夸夸其谈更令人生厌。

    卢娜拿了三年的全A,她以为像她这样出身不凡的人,竟然要听成绩逊色过多的人炫耀,是非常丢脸的事情。

    可是他们的未来都写好了。

    偏偏有人抢过了命运的笔,打了一个凌厉的叉;“博纳医学院录取的女生最低分都要比你高三十分,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被嘲弄的男生涨红了脸,说话的男生高挑挺拔,并不理会他,而是向卢娜和朋友伸出手,为她们有能力却没机会成为自己的同门而惋惜。

    那年秋天弗雷德半夜到门卫室去领他从新娘学院落跑的学妹,两个人在凌晨薄亮天光下,高大的悬铃木间走,冻得瑟瑟发抖。

    毕业后他们在异乡任职,平静的日子终究被打破了。

    任凭卢娜狡兔三窟似地误导坎贝尔家族,他们还是把怀孕的卢娜塞进轿车里带回了梅斯兰。

    劳伦斯憎恶着克莱梅尔夫人背叛了父亲的行为,也同样嫌弃出轨的产物,他同母异父的兄弟为妻子回到梅斯兰,因此叫停了对“汽修厂”计划所有的资源支持。

    更不允许卢娜生下弗雷德的孩子。

    卢娜被迫和弗雷德分开,在药物刺激下早产,醒来时只看到被弗雷德替换的死胎。

    “我绝对不会放弃你的价值。”

    劳伦斯迫切地需要和霍亨索伦合作的商业利益,恰逢卢娜因丧女之痛悲伤欲绝,用催眠洗去她的记忆又是白纸一张。

    与爱人共度的几年时光被橡皮擦抹去,一干二净。

    弗雷德抱着早产体弱的女儿,与凯尔心急如焚的父亲在医院里相遇了。

    只是没料到凯尔父亲玉石俱焚的计划,出现了额外的人物。又或者说,是窥伺着全盘计划的劳伦斯黄雀在后。

    弗雷德施展浑身解数仍留不住卢娜的生命,不得不在她身上实践了“修车厂”计划。

    讽刺的是,劳伦斯断气的那天,还未替换心脏的卢娜自然苏醒了。

    而后克莱梅尔古堡夜夜的迷雾,实际上是为了施行手术和镇痛的麻醉剂。

    “那第二位客人呢?”

    工厂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弗雷德一步步走到房间中央,掀开白布露出女孩安详的面容。

    “是我们的女儿,米亚。”

    “她是我最杰出的作品。”

    “因为她移植的是大脑。我可以拼接、缝合其他的器官,只有大脑最为精密复杂,我在别的动物身上实验了千千万万次,无一成功。”

    “我向一对夫妇买下了他们脑死亡的女儿。”这是弗雷德沾染的第二条人命。

    ……

    因为早产而发育不健全,因为心智年幼而不能理解,因为实验太痛而讨厌父亲,但又会日日夜夜守着父亲爱的母亲。

    那个到处窥探的眼睛,是一个女儿在看她的妈妈,不是在沉睡,而是新奇的、苏醒的、鲜活的妈妈。

    如今她走到了终点。

    卢娜流不出泪,说不出话。她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多少机械的组成,去阻碍她的痛苦。

    “还有一刻钟太阳升起,”弗雷德忽然笑了,第七日已经到来,“斯密特夫人,你能陪我看看日出吗?”

    他用大学毕业晚会的方式行礼,用爱人的方式称呼她。

    并肩站在阳台上时,弗雷德掩住自己的右眼,说道:“我是作为劳伦斯的供体降生的。”

    卢娜一时惊异,又默然不语。

    “卢娜,你不是疑惑自己的眼睛不是坎贝尔家族的碧绿色吗?”

    “从今往后,你不再是坎贝尔了。”

    弗雷德突然在卢娜身后推了一把,她坠入护城河高涨的河水之中,很快就错愕地游上了对岸,高声呼喊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弗雷德在炮声轰鸣中被克莱梅尔坍塌的砖石吞没。

    “好好地,用你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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