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霖跟石秀分别后又星夜兼程地骑了两日马,终于在第三日的下午到达了东京城外。

    一进入东京城,北宋都城热闹繁华的气派样子便全部呈现在眼前:

    面前是一条长长宽宽的大街道,街道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当铺作坊、庙宇公廨等,叫人眼花缭乱。各个门店前的空地上还有许多支着大伞的小商贩在大声叫卖着自己的货物。

    路上行人不断:有赶路的、散步的、有来往送货的、也有驻足讨买商品的,还有许多穿着锦罗绸缎的俊男靓女、身边围绕着一群下人小厮的公子王孙,俨然一副热闹景象。

    晁霖骑着马向前走,东溪村一年都没有现在眼前的一刻热闹,她在电视上看的场景如今竟全部呈现在眼前,不觉有些看得呆了。

    她找到一个酒店住下,第二日便出发去找林娘子。她本想问问店小二知不知道张教头家在哪里,可这里人多眼杂,很容易引起怀疑,还是决定自己去找一找。

    东京城太大了。

    晁霖沿着街边一直往前走,可这条路却如同永远也走不到头一般,她走了小半日腿都酸了,却还没走出这条中央大街。她走进一个茶肆歇息,却意外听到旁桌的人正说着什么林教头、高衙内的话语。她仔细一听,发现二人果然说得是林冲的事,于是竖起耳朵,想要听得一些有关张教头家的位置线索。

    “哎,那么好个地方,独门独院,前有河后有山的,却怕被骚扰只能一天一天闷在家里。”

    “就是,张教头一天就憋在家里守着女儿,我前两天看到他出门买菜,人都瘦了一圈。”

    “这高衙内真是作孽啊,给人弄得家破人亡的。”

    “别瞎说话,小心被牵连。”

    “…”

    独门独院?前山后河?

    晁霖听到关键词,立马跑出茶肆向四周张望。果然,城南处有山。

    日头已过半,晁霖终于到了山脚下。眼前有一条河,应该是护城河的分流。河上有一条木桥直通对面,而河的那头也恰好只有一户独栋。她过了桥,看到那宅子门口果然挂着张宅的牌匾。她放心了,伸手敲响宅子的大门。

    没人开门。

    她皱皱眉:找错了?没人在家?不敢开门?

    她又敲敲门,依旧没人开门,也没有声音。

    “请问这里是张教头家吗?”第三次敲门,晁霖开口问道。

    “吱呀——”

    面前的大门拉开了一条缝,晁霖看见一个少年家丁正透过缝隙盯着自己。

    “你是谁?”那家丁问她。

    “在下晁霖。”她实话实说:“我来找张教头与林娘子有要事。”

    那家丁突然低着头走开,门开得大了些,晁霖见到里面站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挺拔,面容硬朗却十分憔悴,留了个山羊胡,手里拿了根棍子,正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她猜这个人就是张教头。

    “你是谁?”那人开口问她。

    “在下晁霖。”

    “你说你找我们有要事?”那人皱着眉继续问道。

    果然是张教头。她心里默默:猜对了。

    “是。”

    “何事?”

    “事关林教头,也有关林娘子与您的性命。”

    张教头听到她如此说,虽依然皱着眉,却将门口让开了一些。

    “进来吧。”

    晁霖观察着这处宅子:木质双层楼,前院种满了粉色蔷薇花,对侧摆满了枪棒器械。

    她抬头,看见二楼窗户处闪过一个人影。她知道,那是林娘子。

    张教头锁好门,从晁霖身后走到她面前:“跟我来。”

    晁霖跟着张教头进了宅子的前门,前厅宽敞干净,正中间摆放着一张红木镂空桌,桌上的玉瓶插着几只前院的粉蔷薇;红木桌的两侧各置一把红木椅,桌椅同系,相得益彰。前厅两边各置了几张紫金木桌椅,摆放规制,一尘不染。

    张教头对着客座冲晁霖一伸手:“请坐。”

    晁霖颔首,“多谢。”

    张教头坐在上方主座,下人上茶,之后他开口询晁霖道:

    “姑娘方才说找我们有要事,事关我们的性命,如何事关?”

    “张教头,”晁霖不多废话,直奔主题:“我来自济州郓城县晁家庄,我哥哥是托塔天王晁盖,下个月末林教头将刺配沧州,林教头走后,我会杀了高衙内,届时望您与林娘子跟我走,我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什么?”张教头吃惊,“东京府衙还未有任何消息,你是如何得知鄙婿将刺配沧州?你还说要杀了高衙内,你个小小姑娘家,这种话可莫要乱说。”

    “此事说来话长,我一时间无法说明白,我只请您相信我,现在就开始准备,一月后举家跟我走,这是您与林娘子唯一能跟林教头再次团聚的方式。不然,不然…”晁霖难以将后面发生的事继续说下去。

    “不然什么?”

    不然你们都会死,林教头会抱憾终身。

    “不然你们只有黄土白骨,永无相见之日了。”晁霖垂下眼,语气悲凉哀伤,眼底闪过几丝遗憾。

    张教头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晁霖。他心里是不相信晁霖所说的,可她的样子却又不像是在骗自己,他倒是有些动摇了。

    “张教头,”晁霖叹了一口气,见他不说话,便继续劝导道:“我知道林教头因为高衙内一事遭到陷害才含冤入狱,我也知道您守着林娘子就是怕高衙内那厮再来骚扰,我更知道,等林教头刺配沧州后,那厮只会变本加厉骚扰得更加厉害。”

    她站起来,对张教头抱拳作揖,言辞恳切:“我知道您现在心里不相信我、怀疑我,可是我请求您,为了林娘子,为了林教头,为了他们有重聚之日,为了你们都能活下去,跟我走吧。你们在这里只会一直被骚扰,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与其如此还不如放手一搏,跟我走吧!”

    “这…”

    “爹爹,我们跟她走吧。”

    还没等张教头正式回答,一个女声便在晁霖的头顶响起。

    她抬头,只见前方的楼梯上站了一个年轻女子,二十四五岁,面容清丽,气质温雅,一双倩目正看着自己,似是能柔的出水。

    她震惊于林娘子的美丽,张张嘴,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突然明白了林教头为什么会终生思念林娘子,也明白了高衙内为什么会不惜一切手段只为得到林娘子。

    晁霖的美,是来自于外表的绝丽和多年来练武而得来的英气,二者相融,如同玫瑰和山茶花一般骄傲明艳,人间绝色;而林娘子的美,并不单纯在于外表的惊艳,而是一种第一眼就让人觉得温柔心安的气质,是源于心,发于貌,生于性,现于形,秀外慧中的美,如同前院的蔷薇,更如同出水的芙蓉。

    如此女子,谁能不痴?

    “贞娘,你怎么下来了。”张教头震惊,赶忙过去扶住林娘子。

    “咳咳…”林娘子咳嗽,却摇摇头,看着张教头道:“爹,这位姑娘说的对,相公若真的刺配沧州,高衙内确实只会更加厉害地来扰我们。况且他若是走了,我想我留在这里,也是与他永无相见之时。不如如姑娘所说,我们搏一把,走吧。”

    张教头看着林娘子:“贞娘,你…确定?”。

    “我确定,我们走。”林娘子分外坚定。

    “好,那我们就走。”张教头见女儿主意已定,便转头对晁霖道:“你说吧,何时动身,如何动身。”

    晁霖见他们答允,心里十分开心,赶忙回答道:“六月底,林教头刺配沧州离开东京后就走,到时请张教头收拾好家眷细软先行,三日后您们到了晁家庄,我便手刃了高衙内,这样既不连累林教头,也不会使您们身陷囫囵。”

    张教头震惊:“你独自一人去?这如何使得?万一被发现抓起来,我们岂不是连累了你?不行,我与你一同去。”

    “不,”晁霖摇头,“我即敢独自一人来,就有我自己独自一人的主意。张教头您跟着我只会使自己身陷险境,您跟着林娘子,保护她,我定不会有事。”

    张教头十分犹豫,晁霖看着他:“张教头,我还是那句话,相信我。”

    “好吧。”张教头见晁霖坚定,便不再强求。

    晁霖看向他,又看向林娘子,继续说道:“张教头,我还有一件事,我要见林教头一面。”

    “什么?”张教头和林娘子皆是一惊。

    晁霖看着他俩笑了:“我知道你们有办法可以进入牢内去探望林教头,我有话要嘱托林教头,我要让他知道怎么样才能找到你们。”

    张教头闻言虽然疑惑,但听说是为了自己女婿以后可以找到他们,还是点头答应了。

    晁霖见张教头答允,便继续说道:“张教头,我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我的身份,不然我会连累晁家庄,所以此事你们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包括你们家的侍女下人。我不能常来让人发现与你们的联系,十日后,我来寻你,你带我去看林教头。”

    晁霖向张教头与林娘子各作一揖:“合当信任,必不负相托,不与辜负,今日我目的达到,便先行告退了,告辞。”

    张教头送晁霖离开,刚打开大门,晁霖便伸手阻拦住他。

    “就到这里吧张教头,被人看到了就糟糕了,我会让高坎那厮近期都无法来打搅你们,你且放宽心,快些开始准备着十日后去看林教头之事吧。”

    张教头看着晁霖,心下猛地泛起感动,自己与女儿从未见过她,她却愿意如此来帮助他们,此恩,无以为报。

    他向晁霖抱了一拳,晁霖亦回之。

    晁霖出来时已经日头西落,她走在回酒店的路上,只觉得心情大好。

    如果自己这次真的成功了,林冲此生便也能快活些,她便也值了。

    第二日她寻来了一身破烂衣裳,又找了个大大的草帽扣在头上,从地下抓了些泥巴抹在脸上,装做流浪汉蹲在太尉府不远处。

    半日不到,她便看到一个穿着花花绿绿,头戴大红簪花,身边围绕着许多下人小厮,长相猥琐不堪的粗矮男子从太尉府中走出,嬉笑着上了门口的马车,离开了太尉府。

    晁霖知道那是高衙内,她望着马车去往的方向不是张教头家,心里松了一口气,又仔细一想,那倒是东京第一大红楼的方向。

    她心里冷笑,真是个淫贼。

    她一直蹲到后半夜才见驮着高坎的马车回来。马车停在太尉府门前,高坎摇摇晃晃地从马车里下来,身边小厮依旧簇拥着,进入了大门。

    天虽黑透了,但晁霖仍然看清高坎满脸通红,是喝醉了酒。

    呵,垃圾人。晁霖在心里暗骂。

    她又连着来蹲了五日,见那高坎日日都是白日里去红楼,夜晚再回来,心下便有了注意。第六日她没再去太尉府门口,而是在后半夜高坎回来后偷偷潜进了太尉府。

    后半夜的太尉府依然灯火通明,晁霖从太尉府后身跳到房上,踩着石砖跑向后院去寻高俅的房间。太尉府很大,好在她轻功了得,未发出声音,也未被人发现。

    她蹲在房上,轻轻扒开一块石砖,向下望去,只见高俅已经睡了,且毫无防备。

    她看清了高俅的模样,也记住了他的模样。她知道现在自己完全可以下去杀了他,永除后患,可是她不能,为了不连累林冲高坎现在尚不能杀,更何况高俅。

    反正以后还会再见到的,还是将之留着以后给林冲杀吧。

    她又轻轻合上石砖,向前院的马场潜去。

    太尉府的马场后半夜无人看守,高坎日日坐的马车就停放在这里。晁霖从房顶跳下,悄悄蹲在马车旁警觉地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掏出腰间匕首,开始划马车。

    她从下侧划开马车连接马匹的前梁,又从内侧划开两侧车轮的轮骨,但她没有完全划断车梁和轮骨,而是划了一半,在外侧根本看不出来。但只要马车的马一摔,这车必会被震得散了架子。

    结束后她将匕首收回腰间,转身跳上房顶,跑到太尉府后墙跳了出去。

    晁霖回到酒店后躺在床上盯着房梁,心里却意外地平静。明日她只要趁着高坎出门时攻击他的马,惊了马,车一散,高坎必会摔出来,她的计划就成功了。

    这是她来到这里一年多第一次离开东溪村以外的地方,又是第一次做暗算别人的事情。她以为自己会很紧张,可是并没有,就如同这是她的平常事一般。她想着以后会发生的一切,或许这确实就是她此后人生中最平常的一件事了。

    第二日晁霖早早地就起了床,穿上一身不起眼的深色衣服,坐在高坎必经之路上茶馆的露天平台,用手肘撑着脸向外看,等待着高坎的马车经过。

    时过正午远处传来晞梭的马蹄与车轮声。她探出头,果然是高坎的马车,车夫的马鞭抽的极响。马车越来越近,她攥紧了手中的四颗石子,看准时机一抖手腕,四颗石子飞出,分别打在了马的四条腿上。

    那马感受到腿的疼痛,痛苦地嘶鸣一声,之后便四腿重重地跪在了地面上。而那马车果然也因为惯性和破坏,前梁直接断开,车轮也散了架子。

    高坎从马车中飞出,重重地砸在地上,口吐鲜血,一动不动,只痛苦地哀嚎着。

    高坎随车的下人小厮全然没反应过来这场事故是如何发生的。他们只看到了自己的主子受了伤,一窝蜂地涌过去,手忙脚乱地将高坎背起,轰散了看热闹的众人,匆匆地向太尉府跑回。

    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晁霖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水,起身离去。

    傍晚下楼吃饭时她听到旁桌的两人说高衙内今天摔断了胳膊和腿,肋骨也摔断了几根,三个月内都不能再下床了。她心里暗爽,想着跟自己预计的一样,高坎在林冲刺配前再也不能去骚扰林娘子他们,之后也更方便自己下手了。

    三日后,与张教头的十日之期已到,晁霖早早起了床,趁着天蒙蒙黑,下楼骑马,向张教头家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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