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和安宴交谈是说的丹麦语,龙秉月在学校上了两学期的丹麦语通选课,能听个大概,“中国”“表妹”之类的。

    听听这多离谱啊,你一个丹麦人哪来的中国表妹,地球村也不是这么用的吧!

    等邻居离开,她一秒都不等地求证道:“你们刚才是不是聊到我了?他好像看了我几眼。”

    “他问你是谁,我说是中国过来的远房表妹。”安宴表现得相当云淡风轻,仿佛自己说的是“现在是晚上七点”这般平常的话。

    “……你说我是新来的园丁都比这像回事吧。”

    车停稳在院子里,熄了火。

    龙秉月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咔哒”一声,车门却被锁上。

    光天化日之下的……

    “你在干嘛?”她蹙着眉,不解地看向安宴。

    “你还是一点都不好奇啊……”

    安宴的手又搭回了方向盘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着,没有看她,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对着视线前方的树说话。

    但龙秉月知道他在说自己。

    一星期前她回短信睡着后,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愉快吗?】后来还发了可怜兮兮的表情。

    第二天醒来后横生变故,确实再没找到机会去好奇这么个小事,再回过头问反而显得奇怪。

    她以为这叫适可而止的边界感,对方真想说自然会主动说的。

    原来他需要她表达出兴趣,有来有往地对话。

    和安宴相处的技巧+1。

    龙秉月正欲开口询问,安宴反倒先主动解答了:“我爸爸是丹麦的二代中国移民,所以不是毫无道理的胡诌。之前说对外宣称你是伊莎贝拉的干女儿,但想了想这个好像更合理。你说是不是,妹妹?”

    “呃……”信息量看起来没多少但其实还真有点大,一下把她给干无语了。

    所以安宴有一半的中国血统?还是四分之一?从外貌上的确看不太出来,不过现在知道了答案去反推,再观察他的五官,就会觉得比一般北欧人要柔和一些。

    这么看来,他会说中文、有中文名字,并不是因为有个喜欢中国文化的老妈,而是因为他爸爸。

    倏忽之间,因为血统,她感到他更亲近了一些。

    很奇妙,明明是与生俱来的,但还是要亲手开启开关才可以。

    龙秉月的大脑恢复转动,逻辑思维回归,准确抓住重点:“下次再有类似的事拜托你提前和我商量一下,或者至少给我打个招呼,得亏我听不懂,万一我惊慌失措露馅了呢?”

    安宴没有立即答应,略微思索了下才说:“好的,妹妹。”

    ……没人了,别演了!

    龙秉月无语地别过头,敲了敲车门,示意安宴赶快开门下车。肚子也很配合地“咕”叫了一声。

    -

    从后备箱里拿出行李箱,安宴在前面带路,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了后院。

    别墅一楼正对着后院的是超大客厅,整面落地玻璃,十分通透。

    透过玻璃,龙秉月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站在客厅中间。女孩也看到他们,露出一脸纠结的表情,然后跑进更里侧的走廊,消失在视线之外。

    留龙秉月站在室外凌乱——这是不想见到她吗?

    安宴却“噗嗤”笑出声:“别多想,我妹妹只是社恐,去叫爸爸了。哦对,她叫Janne,安扬。”

    龙秉月恰当地流露出好奇:“你们都有中文名啊,安是Andersen的安吗?”

    “不是,”安宴摇了摇头,“我爸爸和爷爷真的姓安,中国姓氏的安。不过爷爷奶奶给爸爸起了纯正的丹麦名字,Mikkel(米克尔),为了更方便融入本地社会。出于同样的理由,我和妹妹都是随母姓。”

    “Andersen里也有个‘安’,是巧合也是缘分。”

    “在院子里站着做什么,快进来呀!”雄厚的男声突然插入,他拉开一扇落地玻璃,招呼着龙秉月和安宴。

    正是米克尔。

    和伊莎贝拉一样,米克尔也很显年轻,这便是亚洲男性的优势了。相比之下,白男的容貌就不太抗老了。

    那混血呢?哪边的基因会更强大一些?

    龙秉月的目光从米克尔脸上移到安宴脸上,仰着头试图寻找答案。

    却很快举起白旗,放弃探究。

    这样的一张脸,应当是永垂不朽的吧。她着实想象不出它衰老的模样。

    米克尔接过龙秉月手里的行李箱,和安宴一人提着一个,上了二楼。

    他对安宴交代道:“你先带龙老师选房间,我下去准备食材。”

    然后转向龙秉月:“今晚准备在院子里烧烤,你有没有什么忌口?”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可以吃。”

    “好嘞,你们收拾好了再下来就好,不着急。”

    米克尔雷厉风行地下楼了,安宴指了指三个门,说:“这三间你随便选,想住哪间都行,想换着住也行。”

    换着住?算了吧,你家人不嫌弃我还嫌麻烦呢。

    龙秉月每进一间房,最先做的都是把窗帘拉上看遮光效果。安宴倚在门口,体贴补充:“窗帘不满意可以换,不用太在意。”

    “没事,我最喜欢的窗帘刚好在我最喜欢的房间,就它了。”

    她中意的也恰好是最小的一间,两米宽的长条形卧室。

    担心安宴以为她不好意思,故意选最小的,她又说:“我喜欢这种紧挨窗边,又刚好卡满房间的床。”

    而且房间刚好在走廊尽头。

    “可这床很小诶,宽度也只有一米二。”安宴提醒。

    “那是对你来说!对我来说很大了。”龙秉月撇撇嘴,又拿手在两人之间比划了一下身高差,问他,“话说你身高多少啊?”

    “193厘米。”

    “你家人呢?”她想到伊莎贝拉,还有刚才见过的安扬和米克尔都很高,想要了解具体数字,震撼一下自己。

    “扬178,伊莎贝拉176,米克尔188。”

    哦天,这在人均身高排全球第三的丹麦,也算相当高了。

    她根本是小矮人来到巨人国。必须得继续坚持喝奶,搏一搏,163变165,嗯!

    -

    龙秉月选好房间,把行李箱放进来,就直接和安宴下楼了。填饱肚子比了解楼层构造重要。

    方才没有细看,这下回到客厅,她才注意到墙上还挂着“Happy Birthday”的装饰。

    “咦,最近有人生日吗?”

    她问的是旁边的安宴,回答声却从身后传来,语速极快一气呵成:“五天前也就是6月25日是我哥生日26岁生日。”

    两人同时扭头,安扬从房间里探出头来,调皮地朝安宴眨了个眼,又把头缩回去了。

    6月25日,那不就是冰淇淋日,他一句也没提。

    “啊……”龙秉月张了张嘴,迟疑道,“不好意思,我都不知道,没有给你准备礼物。不过我给你家人准备了见面礼,你不嫌弃的话……”

    “你准备了什么?”

    “巧克力礼盒。”

    “巧了,这个家只有我爱吃巧克力,就由我笑纳吧。”

    安宴一脸真诚,龙秉月自然相信,并且庆幸在乌龙发生前阻止了它。以后送礼还是不要送食品了……

    “那等吃完晚饭,我上楼拿给你。”

    “谢谢。对了,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11月2日。”到时候就搬走了,不用担心他们在家准备“惊喜”,实话实说也无妨。

    安宴缓缓点头,把日期记在心里。

    外面院子里,米克尔已经架起了用来烤串的长条形电烤炉,备好了食材。看到他们过来,他便打开烤炉预热。

    见状,安宴又拐回去敲妹妹的房门,叫她准备出来吃饭。

    凉爽的天气正是舒适,站在烤炉边只觉温暖而不热,四人各自烤各自想吃的,无需客套谦让。

    炙热的烤串配上冰凉的啤酒,是周五夜晚最好的犒劳。

    而酒精同样也是某种开关,以内向闻名的北欧人几杯酒下肚,就变得活泼开朗起来。

    “社恐”安扬也不例外。

    她拽着安宴的衣袖,凑上去用丹麦语大声挑衅:“你这骗子!我要告发你!你太坏了!”

    “别把你烤串的油蹭我身上。”安宴一脸嫌弃地把她拉开,“还有,说英语或者中文。”

    “哼,那我用英语重复一遍……”安扬的声音却越来越小。

    “怎么不说了?”

    “今天天气很不错。”

    “话题转换真够生硬的。”

    “不,我是在说,我刚才的话就和天气一样,不用说大家也都明白。”

    安宴没有继续跟她斗嘴的心思,龙秉月便接上,发出独生女的羡慕:“你们兄妹关系真好啊。”

    安扬瞪大双眼:“他天天欺负我,谁跟他好!你千万别被他的外表蒙蔽……不对,他外表看着也不是好人。”

    这下龙秉月也没忍住笑,这笑落在安宴眼里倒成了一种赞许,还想要更多。

    米克尔早就习惯了他们的打闹,边吃喝边欣赏着,像在观看固定的茶余饭后节目。

    同时还烤好了一串牛肉串和一串青椒肉串,一起递给手里已空空的龙秉月,以自己的方式欢迎住进家里的客人:“来,尝尝我烤串的手艺。”

    到最后,酒足饭饱后,天空才刚刚有开始变暗的迹象。

    伊莎贝拉也在这时回到家里,吐槽姐妹找她有“重要的事”,竟然是去酒吧帮她侦察她的小男友,结果发现是虚惊一场,她就赶紧功成身退,把空间留给那两个人。

    “宝贝,你没有占有欲这么强的伴侣或者追求者吧?”伊莎贝拉讲完故事,突然问龙秉月。

    “啊,没有。”龙秉月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什么,“放心吧,不会有人追到这里的。”

    在国内读中学的时候,她爸爸倒还真干过类似的事,收买了学校的几个老师,每周给他汇报自己的动态。幸好他的手伸不到丹麦。

    “噢,我不是这个意思。有的话来一个打一个,这种有毒的关系……总之,咱们把男人当玩物就好了,千万别陷进去。”

    “喂,我还在这儿呢!”米克尔作出惊恐的表情,“原来我竟是玩物。”

    伊莎贝拉大笑起来。

    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在笑声中结束了这顿欢迎晚餐。

    安宴带龙秉月参观别墅,给她介绍一楼的厨房、书房、洗衣房,二楼的影音室、健身房等等,最后指了指她卧室对面的房间:“我就住在这里,有事可以找我。”

    “其他人住一楼吗?”

    “对的,因为我作息比较阴间,所以就自己住二楼了。但你不用担心,家里隔音一流,不会吵到你的。”

    “没关系,吵到也不影响,我是那种在中国过年放炮声中都能睡着的人。只是被光照到比较容易醒。”龙秉月说,“哦对了,你等一下,我去拿巧克力。”

    巧克力就装在随身背的包里,她很快出来,递给安宴。买的时候没觉得什么,这时候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市中心的网红店,希望他不要看不上。

    安宴迅速接过,若有所思地看着巧克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才说:“谢谢,我会好好品尝的。”

    不用吧,你随便吃吃就行,犯不着“好好品尝”。龙秉月想。

    脱口而出的却是“晚安”。

    今天奔波忙碌了一天,收拾公寓,送别朋友,站一下午上课,晚上来到新的环境,和新的人社交。不到十点就已经累趴。

    龙秉月早早躺到床上,关上灯,房间陷入漆黑。在新的、陌生的地方的第一夜,难免泛起感伤的情绪。

    床略低于窗底,她稍微起身,伸手拨开窗帘一角,看向外面。凸月高悬于夜空,月光皎洁明亮,更衬得此时空旷的庭院冷清。

    这里的夜无比安静,几乎只听得到虫鸣声。隔音效果也确实如安宴所说那般好,关上窗户,连虫鸣声也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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