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也说不清,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这个样子。人人各执一词,有理有据,逻辑找不出来破绽。最终破罐破摔地归结于那老生常谈: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

    你不怎么爱吃巧克力,饥饿的时候别无选择,打开却发现,巧克力盒子里是你爱吃的牛轧糖。

    总而言之,好端端的雇主雇员,变成了家人伙伴;原本纯洁无负担的金钱关系,掺杂了给人负担的爱。

    龙秉月的生活在短暂动荡后恢复了稳定,工作日去中文学校教课,周末跟着安宴去摄影采风。

    与此同时,有条不紊地运营着她的短视频账号,日常分享和月亮有关的中文趣梗、音乐、影像等流行文化,以及成语、俗语、民间传说等传统文化。

    一个人同时做三份工,并且都能乐在其中,她真想夸自己一句天生事业批。

    【明天上午11点—晚上?】

    是安宴的短信。

    两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交流方式。时间段加问号,就是问有没有空去给他当摄影助理。

    龙秉月:【OK。这次去哪?】

    安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同样形成固定模式的,还有这样的一问一答。

    他偏偏喜欢假装神秘,可她依然乐此不疲地问,他也不厌其烦地答,每次都是同样的答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究竟是什么好地方,能让你这么早出门?”第二天坐进副驾,好奇宝宝龙秉月再次发问。

    她没指望能得到有效回答,当作聊天开场白随口一问。

    不料安宴递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懒懒地给了线索:“某个融入自然的博物馆。”

    查过哥本哈根游览攻略的人都知道,这里最负盛名的博物馆——路易斯安那(Louisiana)现代艺术博物馆,正是以融入自然空间的游园式观展体验而闻名,乃至频繁获称“世界上最美的博物馆”。

    龙秉月也不例外,第一反应理所当然地以为是那里。一个她去了还想再去的地方。

    安宴今天开的还是之前接她搬家时的那辆黑车,而玫瑰金色的骚包跑车,自冰淇淋店一别之后,她再也没见过了。

    她伸长脖子环视一圈停车场:“话说,好像没在这儿见过你那跑车诶。”

    “嗯?那天在外面开趴,随手捞了辆朋友的开。”安宴语气随意,把主角从生日派对上开别人车偷溜出去吃冰淇淋这件事,说得像是吃了块蛋糕一样自然。

    龙秉月小声自言自语:“真会误导人……”

    最早两次见面,他的风格都是张扬恣意,仿佛走到哪里,闪光灯就跟到哪里,永远是视线中的焦点。

    离得近了相处久了才开始认知到另外的面目,不断纠正着先前的印象。

    每一面都是真实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初的样子好像隐藏了起来。

    车驶出绿地,驶过河流,一路向北。正是朝着预想中博物馆的方向。

    龙秉月在自己手机的地图上输入终点,选择驾车,得到了两条路线。一条距离短、用时少,但走的都是内陆;另一条路程更久,却是沿着海岸线,想必风景无敌。

    “等下可以沿着海开吗?”她提出请求。

    安宴扭头,对上她期待的目光,坏笑着残忍地泯灭她的希望:“想去路易斯安那?可惜,目的地不是那里。”

    看着她的期待转为惊讶,面部表情稍微裂开一点,安宴继续补刀:“再给个提示吧。今天去演你人生的男主角。”

    ……够了,知道你记忆力好了,别鞭尸了!

    龙秉月侧过头看着窗外,脸贴着车门降温,却抵不过耳朵渐渐涨成红色,更激起了身旁人逗弄她的心思。

    “你留了那么多条评论,都没有查过视频拍的哪?”

    “没有……”沿着车门传来闷闷一声。她还以为是有时限的室外展览呢。

    “那就不要查了,会比较惊喜。我们很快就到。”

    说很快果然很快。龙秉月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都还没有觉得脖子酸,就到地方下车了。

    入眼是一座大面玻璃的现代建筑,蜿蜒立于草坪之上,一侧随着草坪下坡而微微悬空,远看如同一把短柄刀砍向大地,也好似外星飞船降落地球。

    ——奥德罗普格(Ordrupgaard)园林博物馆。

    博物馆分为室内和室外区域,室内展出画作,室外则是公园,散落着十几种装置艺术作品,与环境有机地融合在一起。

    在外面的时候,玻璃大面积反光,蓝天白云映在上面,看不清室内是什么。走过来才发现,原来“外星飞船”悬空的一侧是博物馆的咖啡馆。

    他们先在这里吃了午餐,以黑麦面包为底的开放式三明治。单片面包上涂抹酱或奶酪,加上肉蛋蔬菜,撒上香草或欧芹碎,制作简单,食用方便。

    室内空间很大,食客们却都一齐挤在室外的位置上。在阳光面前,社交距离根本不算什么。

    等饭后走到公园的露天艺术展区,龙秉月深刻地意识到,刚才咖啡馆室外的拥挤才算不上什么。

    过去安宴拍摄的视频里,只看得到他一人。而今天,每个艺术作品附近都有一群人在嬉笑玩闹。

    大人小孩们从喷雾的巨型圆环中穿过,在超长竹竿组成的不规则建筑里爬上爬下,在喷泉间跳舞,任由水打湿衣服,再到太阳下晒干。

    尽情地把握住了夏天。

    安宴把龙秉月拉到“镜迷宫”,也就是他之前拍视频的地方,说两个人先自拍一下。

    这里好喜欢镜面啊,龙秉月想。不,不止这里,整座城市都很爱镜面,大到高楼的玻璃幕墙,小到家住别墅的落地窗。

    在这组名为“镜迷宫”的作品,众多超过两米高的细长条镜子矗立,组成圆弧状,反射着阳光、植物和游客。光线纷乱交错,把绿地分割成条纹;人置身其中,就会从镜面看到千万个自己,由自己构成的万花筒。

    龙秉月匆匆抬头,被大大小小,无限多的她和安宴迷乱了眼。

    “靠近一点,不然拍不到。镜子很窄。”安宴对她说。

    还要怎么近?再近就要贴着了。

    龙秉月突发奇想,灵机一动,站到了安宴前面。反正他高出了一个头还多,这样总能两个人齐齐入镜了吧——既入艺术作品的镜,也入镜头的镜。

    就在她为自己的机智得意洋洋时,一只手从身后饶了过来,隔空环着她的肩,像把她搂在怀里。

    她瞬间就定住不敢动了,好怕身体泄露了紧张,一颤抖就肌肤相贴。

    “啪”——那只伸到前面的手,按下了拍照键,定格了她的呆滞。

    也让她回过神来,从安宴手里夺过手机:“我来拍不就好了嘛!”

    她先切到刚才拍下的照片检查。还好,她的表情不傻,而安宴敛着眼看向手机屏幕,视线穿过她的脸颊,避无可避地也看向她。姿势有点奇怪,却透出别样的温馨。

    现在换了人来拍,姿势反而显得更奇怪了。前面的人双手举着手机,后面的人双手插兜,看起来跟恶作剧似的。

    不过说到底,这自拍有那么重要吗?

    龙秉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太当回事了。

    潦草地拍完,她转过身来,把手机还给安宴。然后速速倒退保持距离,掏出自己的手机,摆出一副只拍自己的模样。

    狭小的艺术作品里,多名游客来来往往。安宴站在原地没动,隔着几个人,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而他眼里的人躲避着他的视线,对此一概不知。

    -

    室外公园开放到傍晚6点,下午3点,安宴就招呼龙秉月走了。

    她难免好奇:“才两小时就拍够素材了吗?”

    安宴没有废话:“去路易斯安那。”

    ?!

    这就是先抑后扬吗,可恶,又被他装到了。

    沿着海岸线继续向北,驱车30分钟就到了路易斯安那博物馆。

    这里同样分为室内室外展区,建筑特点同样有面向景观的大面积玻璃,甚至还有几条玻璃走廊。

    不同的是,室内和室外都比奥德罗普格大得多,并且因为临海,让大海也成了博物馆的“展品”。在临海的露台上,甚至可以看到海峡对岸的瑞典。

    馆区占地面积最大的,是中央的雕塑公园,它连接着四角的室内展馆。

    漫步于其间,龙秉月忽然想到:“你知道吗,我老家也有个雕塑公园。”

    “那个公园就在市中心,人气却一直不太高,除了花季和举办活动的时候。”

    安宴没有接话,静静听她滔滔不绝地讲述。

    “我很喜欢在夜晚去那里发呆,视线范围内经常只有我一个人,和很多猫咪。有时候,我会觉得那些雕塑在黑夜中活了过来,就像童话故事里写的那样。”

    “说起来,我当初留学考虑丹麦,原因之一就是童话感。来之前我怀疑这只是我的空想,来之后我确信这就是我的空想,但是现在……”

    龙秉月指着眼前一颗颗彩色的、模样如同星球的球体雕塑,继续说:“我想,我无疑置身于童话之中。”

    她偏头看了一眼安宴,似是意有所指,但视线很快转到雕塑后面高大的树:“幻想和现实,也许不用分得那么清的,关键是我的感受。”

    “嗯,没错,你自己是最重要的。”安宴先给予她肯定,随即又提出自己的观点,“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向往的不是童话,而是美好。”

    他上前一步,靠近她:“就拿安徒生来说,他不过是给残酷现实披上了浪漫外衣。”

    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看到的幻象。

    “那我要选择浪漫。”

    龙秉月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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