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开车吗?有国内驾照吗?”工位对面的蒋天然冷不丁问道。

    周五下午,被上司问这样的问题,龙秉月自然不会有好的预感。

    但她才刚入职不久,上个月在戛纳又请了重要日子的假,也不好找借口开溜,于是诚实回答:“会,有。”

    “是晚上接机的事……”蒋天然顿了顿,“你能去一趟吗?外方剧组本来说今天到四个人,又变成五个了,现在一辆六座商务车坐不下,之前安排去接机的实习生又不会开车。”

    所以需要找一个会开车的职级低的人,也就是她龙秉月,自己开车去机场接机,再跟着商务车把贵客送到酒店。

    还好,只是原定的车上没她的位置,不是让她去当五个人的司机。

    “可以算你一天调休。车开我的,下周一再开回公司就行。”

    “好啊,没问题。”龙秉月没有拒绝的理由。

    听起来不错,航班晚上7点落地,她可以5点多提前下班,顺利的话9点就能把人送到酒店。小半天的工作时间,换来一天的调休,多诱人的条件。

    回国十天了,入职也超过一星期,新新社会人的工作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之前拿offer时协商的入职日期在六月中下旬,但前期会有线上的工作。而她刚回国就联系了蒋天然,问能不能提前入职,试图通过工作来忘记她和安宴正在冷战这件事。

    从求婚那天到今天,他们已经两个星期没有联系了。

    起初她还会在两人互关的各个平台上发动态找存在感,但对方完全视若无睹,她便放弃了。

    甚至开始给自己洗脑:说不定安宴是想甩开她,才找了这么个方法,让她主动放弃,还能给他自己留个深情人设。

    他果然懂她,她这不就遂了他的意,立马逃回中国了吗?相隔半个地球,轻松断个干净。

    ——这个视角来自龙秉月的高中同学邬昀。

    她回来得太急,没空找房子,又不想回家跟爸妈住,就先借住在了闺蜜家,聊天中吐露了自己的感情状况。

    爸妈……对,她又和家人身处同一城市了,但是还瞒着家人没有说,能撑多久就多久,尽可能推迟冲突的爆发时间。

    说来之梦也是非同一般,总部没有设在影视公司云集的北京,而是在她的老家上海,构成了当初令她觉得“这个职位非我不可”的理由之一。

    龙秉月目前的工作尚且轻松,接下接机的工作后,在电脑桌面打开了相关项目的资料,看着看着就开始神游。

    游着游着被蒋天然的提醒打断:“之前发你的资料再熟悉一下,晚上别认错人了。欧洲白人容易脸盲。”

    “嗯,我正看着呢。”她乖巧道。

    这是公司新启动的中法合拍影视项目,正式片名待定,working title是《灰烬》,预计六月底开拍。

    现在是六月初,外方工作人员会陆陆续续抵达,进行一些开拍之前的工作。

    今天她要去接的四个人,哦不,五个人中的四个,分别是导演、编剧、美术和外方制片人。

    至于第五人,由于太临时,资料还没给到她。

    接机牌上也只有四个人的名字。

    巴黎来的国际航班19:05到达,龙秉月早早从公司离开,提前一个多小时到了浦东机场T1航站楼。

    在机场吃了晚饭,又百无聊赖地玩了一小时手机,终于等到他们一行人拿了行李出来。

    经常接机的人都知道,就算双方没见过面,在到达口相遇的时候也会迅速认出彼此,根本不用担心接错人。

    更别说,这次来的有国际名导雅克·迪布瓦。

    龙秉月一眼就认出了他,只是……

    “你们不是有五个人吗?”

    “对,是五个没错,都在这儿呢。”雅克信心十足道。

    一、二、三、四,龙秉月又数了一遍,晕了。第五个见鬼了吗?

    法国人你们说99都要说4×20+10+9,不是应该很会数数才对嘛!

    龙秉月努力耐心解释:“你看,这里有两位女性,两位男性,二加二等于四!”

    同时自我催眠:这是大艺术家,不要用常人眼光来看待。

    “哦……还真是。”雅克恍然大悟,扭头问另外几人,“那家伙呢?”

    “我在这里,雅克。”

    一道声音自后方传来,众人纷纷看过去。

    声音响起前龙秉月正要摆出捶胸顿足的姿态,刚刚做出微微仰头的动作,就被这道声音定格了。

    怎么会……是他。

    她回国的第二天就去剪了短发,不到10厘米的超短发,烫了卷,挑染了紫色。

    剪断青丝当然不能顺便剪断情丝,但换发型的确有助于转换心情,每天照镜子时可以产生“新的自我”的感觉。

    而此时此刻,这道声音宛如咒语,让她的头发疯长,看不见的黑长直发缠绕住她,施咒者伸手一拉,就把她拉回过去,拉到他的身边。

    “不好意思,来晚了。”第五个人有礼貌地道歉,然后自我介绍,像是没认出短发龙秉月一般,“你好,我是Jens Andersen。”

    龙秉月的主观时间变慢了,心里默念一二三,眨一下眼睛要三秒。

    五月的情况她还没梳理清楚,六月的新情况就翩翩而至。

    这算什么事。

    安宴三星期前才知道她即将入职的公司,但这个项目至少三个月前就敲定了,开始走各种报批流程。他绝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加塞进来,拿到中国的工作签证。

    再说,戛纳期间他们天天在一起,她根本没见他有任何动作。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就是真相:安宴为了她找了中国的工作,项目合作方凑巧是她所在的公司。

    他在前,她在后,就算要怀疑其中的人为因素,也该是他怀疑她提前知道了消息,才投之梦的国际合作岗。

    她本应大为感动,可是他瞒了那么久,甚至不惜冷战也不告诉她。明明他手握C的选项,却非要她在A和B之间选择。

    想到这里,她心里又不是滋味了。

    龙秉月有口难言,只好学着安宴保持距离,假装不认识:“你好,叫我Bing就可以。”

    公司的外国合作方多,要求员工必须起一个英文名,除非本身中文名的拼音顺口好读。

    她叫Bingyue,怕是没几个外国人能读对。但她又不想完全迎合,干脆摘取名字第一个字的拼音,当作自己的英文名。

    Bing也是微软必应搜索引擎的名字,充分体现了底层员工有求必应、做牛做马的精神。

    “接你们的车在停车场,请跟我来,大约走五分钟就到了。”

    到了车旁边,又出现新的问题。

    雅克提议:“既然有两辆车,为什么我们五个不分开坐呢?”

    龙秉月很想说:既然你是个生活上的笨蛋,为什么不闭嘴呢?

    但她只能深呼吸一口,解释道:“专门为你们准备的六座商务车更舒适,我开的车比较,呃,比较破。”

    “你们想怎么坐?”雅克征求其他人的意见。

    安宴率先发话:“我坐商务车。”

    然后看也没看龙秉月一眼,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就上了车。

    最后,四个人坐商务车,而编剧凯瑟琳主动上了龙秉月的车,理由是怕她孤单。

    她还好心安慰道:“Jens那样子不是冷漠,他只是会和所有女性避嫌,尤其是你这么美丽的女性。他刚刚才在戛纳公开了恋情。”

    龙秉月心说:谢谢你,他恋情就快没了,用不着避嫌了。

    也感叹,这发型果真让她变了一个人,没人认得出戛纳安宴身边的人就是她。

    而表面上:“没关系,工作嘛,不带感情最好了。”

    公司给订的是L酒店,位于江畔。既有江景可欣赏,也方便去公司开会。

    她平时上班就在相距不远的写字楼里,每天都感觉误入金融中心,仿佛他们不是做影视,而是搞影视投资的。

    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在酒店门口。龙秉月和凯瑟琳一起下了车,熟稔地把钥匙扔给礼宾员:“帮我停到停车场,谢谢。”

    然后小跑上前,为几个人带路。

    安宴第一个上车,最后一个下车,拿行李的时候听到礼宾员接过钥匙时,说了一句话。

    肯定是说给龙秉月听的,她走远了可能没听见,但他听得清清楚楚。

    ——“好的,大小姐。”

    在前台,龙秉月帮他们办理入住的时候,表情也不太对劲,似乎一直在瞪酒店经理。

    安宴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拿着房卡走到电梯口又对另外四人说:“我好像有东西落在前台了,你们先上去。”

    去而复返的选择是正确的。

    龙秉月和经理坐到了前台对面的沙发上,她背对着电梯的方向,没看到安宴过来,正双手合十朝着对面的人撒娇:

    “拜托啦老张,你就当今天没见过我。大家一起保密,他不知道当然不会追责。好不好嘛。”

    经理却瞧见了越来越近的他,于是龙秉月的目光也顺着看了过来。

    眼里一开始写着惊慌,下一瞬又变成迷茫,紧接着恢复淡定,猛地站了起来,带着英勇就义的表情,好像刚刚下定了艰难的决心。

    她轻快地跑到他面前,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

    “老公!你怎么不去房间,又回来啦?”

    像被夺舍了一样,疯劲儿从表情动作蔓延到言语。

    话明明是对他说的,说完却看向酒店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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