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荧荧,夜里风大,阿尔汉公主头一回和她长姐吵架了。

    “我就要去京城了,你必须和我一起,要么就回燕国,这事没得商量。”赫连雪一贯平静的语气里却透着威严。

    “长姐,我不能这样!我这样的话,岂不是断绝了和他之间的所有可能?他如今又栽在那个沈月手里了,这是我的机会!”

    “你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可能。”赫连雪冷冰冰地道:“他可曾正眼看过你?你从小都顺风顺水惯了,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但是这回不同,这种事必须你情我愿,尤其是像九公子那样的人,你以为你强迫得了他?弄不好还会把命搭上。”

    阿尔汉抗议道:“那又怎么样,现在这样不代表以后也这样,难道姐姐不想和所爱之人在一起,老实说,你这次来楚国,难道不是为了”

    “住口!联姻大事岂是能用儿女私情来揣测的。”

    “长姐嘴硬!偏生还不许我……”阿尔汉声音里带了哭腔。

    “你必须走!只要我在这里,你就休想在外面惹乱子。再要出现在景王面前惹他不快,下一次我也救不了你了。”赫连雪说着便扭头进屋,“来人!”

    随着燕国两位公主一并来京,燕楚联姻之事再被提上日程。君朝雨那颗已经平静下去的心重新跳动了起来,跳动且煎熬,竟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而那位他念想中的美人,却在他还未做准备的场合下,提前出现在了他面前。

    微服出巡,在京游走,一缕仙音绕耳,却是《渭城曲》。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朝雨,朝雨。

    脸色一变,他陡然朝那曲声飘来的方向跑去。

    不为别的,只是……

    那是她十年前临走时为他吹的一支曲子。

    好熟悉……好生熟悉!越听越觉得和当年一模一样。

    他陡然停在了那儿。凉亭内坐着一肌肤胜雪的女子,蓝裙及地,青丝如瀑……

    站了一会儿,猛然生出“近乡情怯”之意,扭头便想走,身后的曲声戛然而止,那美人站了起来:“就这么不想见我?”

    一别十年,她从未忘记过他,他亦如是。

    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相见,他以为会是在宫宴上,以楚国君王和燕国公主的身份……

    “宫宴上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们还能说真心话吗?”她放下竹笛走了过来,看着他熟悉的背影……

    他斟酌了一下终于开口,“是你当初说,往后不必再见的。”

    她闻言轻笑,“这不是没办法吗?”

    他终于转过身面对她……

    一别十载,她还是那样美,当初的美还带着几分圆润与青涩,如今却是完全长开了,如花朵从含苞步至盛年,一身芳华,世无其二。

    她眉宇间带着几缕忧愁,“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好。”有什么不好的?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讷讷地答着。

    “也是。”她笑了笑,“都当皇帝了,能有什么不好。”

    “你呢?”他问。

    “还是老样子。”她笑容亲和,仿佛从未因这十年之别而与他生疏,依然像对老友一般,“想来你也知道,我本来是要找个人嫁了的,无奈六妹在楚国胡闹,我只好来替她收拾烂摊子。燕楚联姻是大事,不能因为小孩子闹脾气被搅黄了。”

    “我听说你在燕国有个相好?那你此番前来,岂不是很痛心?”

    “这还管得他?我是大燕长公主,必须承担责任,这一次和亲燕国态度很坚定,你不必有疑。不过,你们楚国准备让谁来娶我啊?”

    她私底下先找到他来谈事儿,而不是直接在宫宴上谈,这背后必定是有所考虑,她不会是想……

    君朝雨忖了忖,“景王是不行的,七弟或许可以,但也不很配得上你,在诸亲王中……”

    她静静看着他。

    “抱歉,没法很快给你答复,这个还得你自己去看看……中意谁,我会为你做主。”说着,有些不自在起来,脸颊也微微发烫,“我微服出巡,与你在此待久了不好,请回吧。”

    ……

    “朝雨!”

    ——他刚转身,便听见她在身后唤了一声。

    那声音不大,语气里却含着情绪,生生将他的脚绊住。

    赫连雪上前两步,凝望着他的背影。

    “我的意思你当真不明白?”

    “……”

    “我想嫁给你。”

    一时间仿佛有春雷劈在眼前,他睁大了眼睛。

    “哪怕不能做皇后,哪怕不能有子嗣!朝雨,我懂你的难处,也知道你身为君王所肩负的责任,我愿为你做出退让,可你还是不懂我。我一点都不喜欢小孩子,也没有那么在意名分,一心只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只想他的心里,能始终有我一席之地。”

    “不、不能……”君朝雨嘴唇打颤,“你是燕国长公主,不能这般委屈自己,我也不会让你做妾室的,你要嫁给……”

    “你就那么想让我做你的嫂子,或是弟妹?”身后美人轻笑一声,“那样也算是一家人,可你,真的甘心吗?朝雨,你连皇帝都当得,难道还不能按照本心来左右我的命运?许我为妃,对你、对楚国,都有利无害。”

    “……好了,别说了。”

    “我的意思已向你表明了。我愿意做你的妃嫔,且终身无后。”

    “为什么呢?!”他转过身来。

    在他心里她是圣洁的存在,要娶便应该是正妻,岂有让她为妾的道理?她也不该如此自降身价……

    “应该是我问你为什么!你如此不愿,莫非是当年,你本就没有真心喜欢过我?”

    “不是那样!”他终于吐露心声,“自即位以来我一直未立中宫,为的什么?……可我没想过,还能和你再见。”

    “这样看来就更是命数使然了。”赫连雪嫣然一笑,“连老天都在帮我们,你却要逆天而行吗?”

    君朝雨沉默了一瞬。“你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吗?”

    “真,比真金还真。”明媚流转的一双横波目,凝视着他,确实不像有半分虚假。

    只是君王的直觉告诉他,凡事都不能那么快答应,他们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们了,她的背后,如今是整个燕国。

    “我做你的妃嫔,燕楚联姻,若景王能回心转意接受我六妹,我们两国便是亲上加亲,如若他们那边不成,也有我和你……凭我在燕国的地位,此事没有什么可疑的,楚国陛下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此事,我无法现在就答复你。”他看着她说,“你的意思我已明白了。”

    “陛、公子!”这时候却来了一暗卫,刚走到君朝雨面前,却看见了他旁边的陌生女子,一时犹豫。

    赫连雪了然一笑,柔柔道:“得了,我告辞了。”

    说罢飘然远去,那暗卫方开口道——“公子,大事不好!”

    “怎么了?”

    “叶、叶秉心死了!”

    “什么?!”他脑中骤然一片空白。叶秉心可能是唯一知道那幕后黑手是谁的,他还正想办法派人从他那里套话,怎会忽然遭此意外?!

    ……想来,必定是被那幕后之人灭的口。

    看来这位幕后人,比他想象的还更了解此处的一应情况。

    这手下得,又准,又狠。

    只是,叶秉心这里的线索断了,又该从何处下手去?

    偌大的叶府庭院里,灵幡白幛在微风中漫天飘荡,白色的纸人、纸钱,挨着墙廊摆得满处都是。

    次辅叶莹晚年桑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悲得死去活来……一番在家中寻死觅活,家人童仆接连相劝,老爷子人没死成,却也没了半条命,一时间重病卧床,起不来身了。

    君朝雨来到叶府。

    甬道正中的门人家奴,一个个披麻戴孝,正在唱《龟虽寿》。

    他听着皱了皱眉。“叶秉心年纪还轻,他们唱什么《龟虽寿》。”说着大步走了进去。

    耳边涌入着乱七八糟的诵经声、哀乐声……

    直到看见里面大堂正中的那具棺材,他才能够确信,这个人是真的死了。

    “验过尸了吗?”他问左右的人。

    那下人认得他,跪在地上答道:“回皇上,公子是食物中毒死的。”

    “食物中毒?”

    “是,根据验尸结果,是有人将砒霜掺在了糕点中……皇上,我家公子是被人害死的啊!”

    “果然是人为。”他震了震衣袖,提高了嗓子:“那你们还在这里嚎哭个什么?!还不快把现场围起来?”

    “皇上息怒,老爷已经派人查探过了,这件事……”

    “说啊!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不是小的不说,是实在不敢说。具体怎么回事,皇上您亲自去看看便知……”

    大理寺寺丞薛时雨正在里边。

    “……皇上!参见皇上。微臣正准备回头去禀报案情的,没想到皇上来了……”

    “叶秉心的死是怎么回事?”

    “皇上,一应卷宗都在大理寺,微臣这就……”

    “朕和你一起去!”

    一场秋雨从北到南,渐细、渐密……

    无殇带着八百里加急的情报赶了回来,急匆匆地,“公子,不好了!”

    君琰:“何事惊慌?”

    沈月正给他上药,无殇看了她一眼,君琰道:“沈月是自己人。说!”

    无殇顿了顿道:“公子,叶秉心死了!”

    “死了?!”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根据大理寺办案的结果,叶秉心是死于砒霜中毒,而前段时间运了砒霜进京的,只有玉冰的手下。”

    “荒唐!”他一拳打在榻上,“本王那东西是帮皇兄运的,难不成因此……”

    “是这样,皇上也知道,但公子还是惹上了嫌疑。皇上体恤您如今重伤不便回京,专门派了人过来问话,大概过几天就到了。”

    将叶秉心灭口的人必然是那幕后真凶,这个人脑子还很好使,竟栽赃到自己头上来了……

    “据我们的情报,皇上似乎还并未因此疑心公子,只是玉冰……”

    “说我御下不严?笑话!”他平复了一下心绪,“他若疑我属下,我往后也不必再为他办事。”

    “喝药。”沈月可不管这些有的没的,给他上好了药,便命他转过身来喝药。

    君琰的心情一团糟,“本王不喝。”

    “不喝是吧?”她看着他。

    他忽然觉察到了危险……“你要干嘛?”

    “过来。”她不怀好意地笑着,一手端着药碗,忽用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鼻子。

    “啊——咳,咳咳咳!”他猝不及防张开了嘴,被她灌药……

    一碗药很快就喝干净了,她满意地拍了拍手。

    他尤在咳嗽,拍着胸口,“你这个狠心的女人,想呛死本王?”

    “自找的!在我这儿,头可断,血可流,药不可不喝,无论什么事儿都不能耽误,否则,你就辞了我。”她抱臂在他榻边坐下,晃了晃脑袋。

    “你……”他抬手指向她,在空中僵了一会儿,又蔫蔫地垂下去了,忽然拉被子盖住自己,转身朝墙嘟囔道:“我打不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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