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汐看着旁边空落落的桌位,有几分担心。一下课,她便去一班找人。

    余汐站在门口叫住了个一班的同学:“同学,你能帮我叫一下湛京鹤吗?我找他有点事。”

    面前的男生正欲开口,被一道男声打断:“他请假了,没来。”

    秦铮旭从不远处走过来,“你找他干嘛?”

    “梵音今天没来学校,我就想问一下他什么情况。”余汐答,“不过没想到他也请假了。”

    “请假挺正常的,你不用担心那么多,等会我给他发个消息问一下。”秦铮旭说,“你先回教室上课吧。”

    余汐:“那等会他要是回复了,你记得告诉我。”

    “放心,第一时间去找你。”秦铮旭回。

    ——

    走出墓园,梵音第一时间就是去刚才那个花店。

    她想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记得妈妈。

    她走进花店,找到刚才那个店员,开口问道:“你好,我想问一下在我之前来的那个人买了多少朵白玫瑰。”

    店员想了一下:“二十六朵。”

    梵音追问:“和一朵黄玫瑰吗?”

    店员答:“对,是一个很白很高的男生,他每年的今天都会来买二十六支白玫瑰和一支黄玫瑰,所以我印象很深。”

    “他有说过是要送给谁吗?”

    店员摇头:“从来没说过。”

    “好,谢谢。”

    走出花店,梵音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了送花的人是谁。

    又高又白又拽的男生,除了湛京鹤还能是谁?

    为什么,为什么要买一朵花语包含-着道歉的花。

    是出于愧疚吗?

    可该愧疚的人明明不是他。

    梵音拿出手机,给梵昌海打了个电话。

    他接的很快。

    “喂,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又是这句话。

    “今天是我妈的忌日,你还记得吗?你来看她了吗?”

    对方沉默了,久久没有回答。

    梵音怒了,冲他喊道:“你配做个人吗?这么多年,你一次都没来看过她,养条狗在身边都比你强。”

    梵昌海想说话,可梵音发起脾气不是盖的,一句句话跟炮轰似的,他根本插不进嘴。

    “她当年真是看走了眼,居然喜欢上你这么个东西。”

    梵昌海本想问她是不是在墓园,但此刻被骂出了气,手掌往桌子上猛地一拍:“梵音,我是你爸。”

    梵音嗤笑一声:“你还知道你是我爸?家里那个女人把你迷到神志不清了吧。你眼光还真是够俗的,俗话说狗改不了吃屎,你也一样啊。”

    “婊/子配狗天长地久,你们千万别分开,省得流通到市场去祸害别人,我祝你们长长久久。”

    “你再说一句!”梵昌海吼道。

    “滚吧,真恶心,多说一句都脏了我的嘴。”梵音反手挂断电话。

    骂完最该骂的人之后,梵音浑浑噩噩的,此刻她就像湖面上的浮萍,漂浮不定,不知道该去哪里。

    她没有妈妈了,也没有家了。

    早就没有了。

    她走在街上,眼看天色暗沉下来。

    走了许久,她停步,抬眼看向面前的一座别墅,十几公里的路程,她走了一天,脚底又酸又胀,不过她很庆幸,自己还能感受到疼痛。

    别墅里灯火通明,空气中都洋溢着开心,看样子是有什么喜事。

    梵音这才想起来26号不止是她妈妈的忌日,也是梵昌海和那个女人的结婚纪念日。

    说来也真是讽刺,她母亲去世后的第一年,梵昌海就挑了同一天跟那个女人结婚。

    好像在明目张胆地告诉所有人,他从来没有爱过她妈妈。

    他的所作所为都是有预谋的,而这些预谋毁了她母亲,毁了她,也毁了这个家。

    这偌大的三层别墅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二楼的透明落地窗前站着一个跟梵音年纪相仿的男孩——那个女人的孩子,她的“弟弟。”

    对方也看见了她,并以一种洋洋得意的获胜者的姿态向她宣告胜利。

    好像在说——在这个家里,我是正确答案。

    而你是被抛弃的那个——错误答案。

    梵音冷哼一声,毫不退避,眼神直直地射向他,带着锐利与不屑。

    她举起右手,对他竖了个中指。

    呵,去你的狗屁标准答案。

    她告诉他——干掉正确答案,我就是唯一答案。

    不管对与错,只有我。

    你算什么?

    对方的脸色明显变了,带上些怒意,抬起左手,伸-出食指和中指在左耳上点了点。

    梵音读懂了他的意思,但她懒得再理,转身就走。

    只留下一个背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她低着头走出一段路,仿佛心里有预感似的,抬眸,果然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除了湛京鹤还能是谁。

    他穿着黑色冲锋衣,眼睛很亮,再黑的夜也盖不住他身上蓬勃的朝气。

    他往那一站,就已经拽得不可一世。

    但不知道为什么,梵音觉得他此刻十分亲切。

    她想抱他。

    心里这样想,更想这样做。

    看着湛京鹤向自己走来,梵音问:“路过?”

    “不是。”湛京鹤回,“来接你。”

    他说的很直白,没有任何掩盖与铺垫。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猜的。”

    找遍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最后找到了这里。

    他视线落到她的薄卫衣上:“冷不冷?”

    梵音摇头。

    片刻后,她轻声道:“想抱你。”

    语气笃定,不像请求,更像命令。

    湛京鹤勾唇道:“叫哥哥就让你抱。”

    梵音抬眸看着他的眼睛:“哥哥。”

    “挺乖。”湛京鹤伸-出双臂把她揽入怀中。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拥抱,她的头埋在他肩膀,他的手楼着她的腰。

    这个拥抱带着很多意味——安抚、鼓励,依靠,和心疼。

    期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抱了两分钟,却比一个世纪还长。

    ……

    走出小区,两人一起在公交站台上等公交。

    除了他们两个,没有其他人。

    梵音问:“今天去墓园看我妈妈的人是你。”

    不是疑问,是确定,她不是在询问答案,只是在叙述事实。

    “是。”

    “你每年都去看她。”

    “嗯。”

    梵音问:“为什么是黄玫瑰?你没有做错任何事,该道歉的人不是你。”

    三句话中唯一一个问题,却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

    ……

    沉默了一会,他说:“可你对我的恨跟对他们的恨是一样的。”

    他都知道。

    既不是厌恶,也不是讨厌,是恨,极其深刻的一个字眼。

    是啊,她一边说你没有错,你是无辜的,可一边又平等的恨着他。

    可她真的没办法把湛京鹤跟湛家中间划分一条清晰的分-界-线。

    “我……”梵音喉咙滚了滚,无力又干涩。

    一阵沉默。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梵音轻吸了下鼻子,“这条路太难走了,没有人陪着我,没有人爱我,我没有一刻不想妈妈,有时候我真的很想去找她,那样我就一切轻松了。”

    靠恨意支撑下去的生活太难了。

    鼻尖与喉咙同时泛起酸意,她努力压制着。

    “轻松个屁。”湛京鹤看向她,语气锐利,带着压制的怒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凭什么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你,凭什么自甘堕-落,凭什么抛弃关心你的人。”他厉声质问。

    “那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情绪一波涌过一波,她渐渐压制不住。

    他说:“我陪你。”

    “现在出发,我带你去沂滨。”

    梵音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怔愣了片刻。

    随后她冷嘲似的轻哼一声,喃喃道:“你带我去。”

    ……

    买了最近的一班机票,打车去机场,从柠城到沂滨,一个小时。

    两人都没有睡意,到了沂滨后,一路横冲直撞,凌晨四点半,直达海边。

    夜色正浓,梵音看着平静的海面,心里却波涛汹涌。

    她妈妈当年在万念俱灰之际,义无反顾地跳入海里,跳的就是这片海。

    搜救队打捞了三天三夜,了无音讯,尸骨无存。

    没有留下任何遗物。

    被湛穆亭拿走的那条绿松石项链,成了唯一的遗物。

    在她小时候,妈妈经常说那颗绿松石像她的眼睛,那是妈妈留给她唯一的念想,那是属于她的东西,所以她必须拿回来,不择手段。

    “林阿姨,我们来看您了。”湛京鹤面向大海说道,像是在跟她妈妈聊天,语气熟稔。

    “妈妈。”梵音抬手做喇叭状,拢在嘴边,喊道,“我想你了。”

    “您放心,我会照顾好您女儿,一个人很难,我会陪着她一起。”他语气真挚,收敛了往日那股桀骜劲,这是他的教养与尊重,“您在天之灵,保佑她平安开心就行。”

    回忆涌来,梵音眼角滚下泪水。

    一直平静的海面突然涌起一阵海浪,只有一阵,过去之后便再没有了。

    像是回应。

    “是您吗?”梵音心里一阵发麻,她慢慢走向海边,一脚踏进海里,海水浸-透她的鞋子,浸-透她的裤子,浸-透她的上衣,及胸的高度,再走两步,海水便会漫过肩膀。

    “梵音。”湛京鹤喊了一声。

    梵音充耳不闻,随即便听到了趟水的声音,湛京鹤下海了。

    “你再往前走一个试试。”湛京鹤拉住她的手臂,恶狠狠地警告。

    梵音不顾他的阻拦,继续走。

    湛京鹤反手就将她扯回来:“你想干什么?”

    手腕被捏得生疼。

    梵音冷声道:“轮不着你来管我。”

    “那你要谁来管你。”湛京鹤死死盯着她。

    梵音眼角一片红,含-着泪瞪他。

    僵持不下。

    手腕上的力道更重,带着力往下拉。

    湛京鹤一头扎进水里,把她往下带,梵音被拉下水,海水瞬间涌入鼻腔,窒息感连同恐惧感从四面八方涌来。

    人果然在身临其境地感受死亡的时候,才会知道死亡有多么可怕,它不是一瞬间的事,而是伴随着漫长的心理折磨。

    只有在濒临死亡之际,才能知道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她不敢死,她害怕,更不想死。

    本能的求生欲-望让她开始挣-扎,湛京鹤却任凭自己的身体下沉,也带着她一起。

    她挣-扎开始拼命往上游,想把他带出去。

    两股力拧着,谁也不让谁。

    最后他松了劲,把她拉出来,她一把甩开他的手:“你疯了。”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开始笑,黎明的天光照在他脸上,她看见他唇角勾起,笑得张狂。

    “不是想死吗?我陪你。”

    “疯子。”

    此刻她才明白,他才是那个不怕死的人。

    不管生与死,他都会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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