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神魔战后,通天柱断裂,三界各分而治,天地间的时辰便也不一样了。

    其中估算的最精准的,便是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而鬼族自古与冥府地狱居于地下,光亮少,多凭着八百里黄泉上空漏出的些许人间光景算时辰,故此祝从这四十三年,除了偶尔几次被唤去天界假扮静虚的几年,过得可谓充实而平静。

    但自从秦不渝醒来后,在鬼族享乐的祝从先是被莫名其妙揍了一顿,答了些更莫名其妙的问题后,又在伤没养好时被传唤去了天界,却未料想,刚变幻成静虚的模样,就再次与秦不渝撞了个照面。

    且先不论静虚和秦不渝素来不和,就单论祝从刚在他手下挨过一顿揍,就不可能平静地迎接秦不渝,故而一瞧见他摸上剑柄,祝从就翻身抓住一旁的琵琶。

    原想在此战中占上风,却未料想静虚的法器虽然认他,但他内力丹元是实实在在的鬼气,竟连法器的一半力量都发挥不出,最终被秦不渝完虐,再次回答了一遍他的问题。

    待他走后,祝从哭兮兮躺在地上,暗自揣测秦不渝这是睡了四十三年,把脑子给睡坏了。

    可当听到秦不渝三闯问天道的传闻时,祝从又立刻否决秦不渝脑子坏了的猜测,认为他是再次被天道蒙骗,才丢了那个叫谢隐的心上人。

    毕竟他们几个昆仑同门对秦不渝两闯问天道的内幕实情一清二楚,确实是天道对他不公。

    只是不知他这次缘何在睡了四十三年后,突然冒出个叫谢隐的不知名心上人?而且按照秦不渝揍完他之后的审问来看,他和静虚合该是认识这个谢隐的。

    祝从在心中过了一遍自己认识的人后,到底没翻出谁是谢隐。

    他实在好奇,思虑再三,去了趟昆仑。

    竟然真的得到了静虚认识谢隐的猜测,但她口风严紧,祝从不可能再得到更多的信息,之后还被她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

    祝从颇为无语,心里计较一番,决定等一切事了后,再找人打听完整的故事——毕竟秦不渝是个遇到问题,提剑就干的人,估摸着不出半年就能从问天道那里得到想要的,然后找回心上人。

    他这么想着,便转身回了鬼族。

    正悠哉自在的等着这一番你情我爱的故事结束时,天界那边又有传唤。

    祝从如上次那般随意收拾了下,刚与宫中仙侍打了个招呼,便见秦不渝也如上次那般,提剑再次杀入了静虚宫里。

    祝从大为困惑,但还是下意识提剑迎战。

    秦不渝皱了皱眉,挑剑回击,同时问:“你记得谢隐。”

    明明是疑问,却被他说的像肯定。

    “我不记得啊!”祝从不理解,但转而想起静虚之前的神态,心说她可能确实记得谢隐,但他又不是静虚,说不记得也不算是撒谎吧。

    秦不渝面色不好,压下他的剑,挑开,紧接着将自己的剑指向他的脖子,又道:“你是在谢隐消失之后,才将问心镜锁上,丢入了忘川河,但你或许忘了,那条河不仅连通着天界、妖界和地府,还连通着问天道。”

    问心镜?

    那不是静虚在四十八年前炼出的能探听人心声思想的法器么,和这个谢隐有何关系?

    祝从思绪千回百转,顺便补齐了秦不渝言下之意:所以他一闯入问天道,天道便将可能与他心上人谢隐有关系的东西一并供出,以便他早点找到自己想要的。

    正想着,又听秦不渝道:“那其中,竟然在关于她的一切被抹消后,还留着当年发生的奇事。既如此,你作为问心镜的主人,必不可能忘了它所记录的东西。”

    ……?

    抹消一切?

    祝从眨了眨眼,将已知晓的一切连着几乎无所不能的问天道整合一番,终于对谢隐一事有了些明悟的思绪。

    “所以,我确实认识谢隐,只是被天道抹去了记忆。”祝从低声呢喃:“那静虚怎么会记得呢?”

    秦不渝作为修仙之人,自然不可能错过这句话。他皱了皱眉,上下扫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安稳架在后面的琵琶后,才终于意识到‘静虚’方才将镇魔剑用的太过熟练。

    “祝从?”秦不渝神色紧惕,语气充满了不确定。

    “啊?”祝从下意识抬头。

    秦不渝这下确定了。

    镇魔剑乃上古神剑,数千年来换过不少主人,最近的一任便是那位心明神悟的天界三殿下。只是他于仙妖战中堕入鬼道后,镇魔剑便再不见踪迹。

    他上次来天界,隐隐感受到镇魔剑的气息,只以为是静虚替祝从收着,等待下一任主人,却未料想镇魔剑从不曾换过主人,仍一直由堕入鬼道的祝从拿着。

    意识到暴露的祝从咽了咽口水,尴尬一笑:“你认错人了吧,本、本公主才不是什么祝从,哈哈——”

    秦不渝仍持剑指着他,挑眉问:“静虚人呢?”

    “静虚、静虚不在这儿呢吗!”祝从强装镇定。

    秦不渝瞧着他摆出一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神态,收剑入鞘,紧接着在他诧异而疑惑的眼神中,就那么以剑鞘再次揍了他一顿。

    “说,静虚在哪儿?”秦不渝无从破解他变幻的法诀,只只能一击一打中逼问。

    最终,祝从招架不住,变回了原身,领着人往昆仑去了,途中还不忘哭诉说自己短短四个月,就被揍了四顿,还都是被同一个人揍的。

    秦不渝听得心烦,却也有些心虚:“我并没打多重。”

    祝从闻言,捏着下巴一想:确实还没有从前在昆仑就剑法互相比试的时候重。

    说到底,他就是比旁的走歪门邪道的同门多挨了几顿揍,心里不平衡罢了。

    临到昆仑时,祝从忽而说:“静虚这些年脑子有点问题,你别太招惹她。”

    秦不渝顿住,问:“她怎么了?”

    “不太清楚。”祝从语气空茫:“我堕入鬼道之前,因仙妖战被伏击而几近魂散,是静虚将我救回天界,塞了不少草药丹丸才重新聚魂修养。之后我不能再入仙途,便就近走了鬼道,顺便篡位了鬼王享乐。静虚倒不拦我,只要求我扮做她替天界做事,她自己则躲去了昆仑。而今想来,估计和这个谢隐有关吧。”

    祝从抿唇,瞥了眼沉默着的秦不渝,又继续说:“昆仑之于鬼族,从不是什么好地方,但这些年我也去看过她几次。起初倒没什么异样,可后来我无意发现她屋里总充满了药香味,还七零八落倒着许多装丹丸的玉瓷瓶。我悄悄拿了几个去问医修,他们说……”

    “那位总喜欢穿人间宫装的师姐隔三差五便来西峰巡视一番,走的时候又总带着满怀的玉瓷瓶,我们事后清点过,除了毒药,几乎每一种丹丸都被拿走过。有胆大的去问过,师姐却说嘴里太苦了,想吃点糖丸改一改。”

    “这些话,无论怎么看,都很奇怪。”祝从垂眸,似有怀念道:“从前静虚最爱穿得自在,又飘逸风流如神仙的服饰,从来不穿人间繁琐的锦绣袍和沉重的发饰。而西峰如今的丹丸,虽都被上一任医修首席改成甜兮兮的味道,不那么苦涩。可、再怎么说,也是视药三分毒啊……”

    “他们就这么任由静虚搜刮丹丸吗?”秦不渝蹙眉。

    “我也这么问了,但他们说静虚每次搜刮完丹丸,都会留下许多金银珠宝,足够他们重新炼制了。而且他们检查过,说静虚拿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丹丸,她也确实没吃出什么病,所以就放任了。”祝从叹息。

    “你也任由她乱吃药?”

    “我很少来昆仑,哪里能管得住她。”

    正说着,两人已经到了昆仑。

    祝从跳下剑,刚要收起入鞘,却见秦不渝回手一转,握住镇魔剑抵上他的脖子。

    因祝从堕入鬼道,故而镇魔剑虽然仍旧认他为主,却已然将他的名字落后在了其他熟悉的人的名字后面。

    “……没必要吧,我都带你来昆仑了。”祝从一边说,一边后悔从前在昆仑的时候,因秦不渝天生剑骨,一时好奇,便让镇魔剑认他为静虚之后的主人的往事。

    秦不渝解释:“静虚与我素来不合,有你当人质,她或许才能让我见她。所以,待会儿表现得惨一点,好让她分心。”

    祝从难以言喻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极不情愿,面上却做出一副凄厉神情,一面推门喊着救命,一面将自己被揍了四顿,还要被当人质威胁的委屈事哭诉出来,顺便不经意将秦不渝知道她认识谢隐的事情透露出来。

    静虚倚窗听完,颇为不解:“所以呢。”

    其语气之平静淡然,其行为之漫不经心,直叫祝从怒从心起,却又顾忌抵着脖子的剑,一步也不敢上前与她理论。

    “所以救救我啊!你比秦不渝更能挥用镇魔剑啊!”

    “是么。”

    话音刚落,镇魔剑便从秦不渝手中脱出,于空中转了几圈后,立在了静虚面前。

    正在这时,秦不渝推开祝从,起手结阵,在这方院落下一个几乎能困住十位神仙的天罗地网阵。

    “你玩阴的!”祝从大为震惊。

    秦不渝不语,只从袖中掏出两件充满裂纹的法器。

    其中一件是双面镜,祝从认得,正是静虚从前笑嘻嘻捧给他看的问心镜。而另一件虽然不认得,他却也从其上刻印的上古符文和背面‘昆仑’二字,辨认出这是神器昆仑镜。

    被抹消的从前越来越有意思了。

    祝从站直了身子,瞧着秦不渝再次将在天界的一番说与静虚听后,院里陷入长久的寂静。但静虚并不否认的姿态,已然显示她确如秦不渝所言,记住了被抹消的、关于谢隐的一切。

    良久,在一阵激烈的敲门声中,静虚面无表情道:“所以呢?”

    不等人答话,又出声支使祝从去开门。

    “祝从!祝从你在里面吗?!你又被秦不渝揍了?不应该啊!祝从你还好吗?别死在昆仑啊!秦不渝你别揍他了,他也很不容易的!”

    吵嚷的声音随着院门被打开而愈发大声,与此相对的,是静虚和秦不渝两人突然仓啷作响的剑刃碰撞声。

    “掌门,我很好!”祝从移步至门边,抬手打了个招呼,又指着里面因重新打开问心镜而争吵打起来的两人,道:“他们两个比试剑术呢。”

    “发生什么事了?”

    “有点复杂。但静虚记得谢隐。”

    掌门闻言踏过拦在门前的法阵,瞧着打得正激烈的两人,知晓他们虽然不和,却也从没有伤害对方的想法,而今这般争斗,无非是一个一觉醒来什么都没了正憋着股邪火,一个独自记了这么多年也快憋疯了,要接此发泄一番呢。

    故而并不担心,只小心翼翼避开剑风,好奇地凑到祝从身边观赏这一番打斗。

    祝从随意道:“掌门你认识或记得谢隐吗?”

    掌门耸肩:“不认识,不记得。不过我过来不止是为了确认你没事,还是为了提醒秦不渝,明日是三界百年一度的仙门大会,他身为昆仑剑阁首席大师兄,得现身的。”

    “是么,这次仙门大会在哪儿举办?”

    “都说了秦不渝要现身,那肯定是咱们昆仑举办啊!我为了这件事,都奔波两三年了。”

    “你不是最不喜这些繁琐的东西吗?”

    “我纵然不喜,却也要为昆仑着想。毕竟咱们昆仑的名声已经在仙妖大战后被你们败了大半,这次大会要再不行,可就彻底没名声了。”

    祝从登时面露愧疚:“……抱歉啊,掌门。”

    掌门叹了一声。

    这时,静虚也因剑术不敌秦不渝,一面艰难挡住攻势,一面掐诀,以至院中梅花骤然从枝头零落,碾做星星点点的赤红色灵力,随着剑风旋转将秦不渝紧紧围困住。

    “看了静虚这么些年,也没多懈怠啊。”掌门被这梅花困吸引,微微挑眉。

    “这满院的冬景都是她的杰作,所以今日无论秦不渝剑术如何上乘,都会败在困阵之中。”

    祝从捡起被梅花卷席到脚边的问心镜,扫去其上白雪,好奇地研究上面正好十道的裂纹。紧接着又沿着裂纹摸索一圈,惊奇发现延伸在边框上的裂纹之间,有一个小巧的机关,轻轻一碰,便见问心镜框上的符文浮动小半圈后,紧紧缠住了他的食指。

    紧接着,他就感受到体内鬼气被问心镜迅速而毫不留情地吞噬了十之五六。

    “嘶——!”

    祝从脸色歘一下变白,并在眼前彻底模糊黑掉时,以极大的后悔之心唾骂自己手欠。

章节目录

昆仑客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姜识衣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姜识衣并收藏昆仑客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