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血口喷人……”老妇大声叫嚷,只是她脉门被捏在冬月手里,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

    阿琢一脚踢翻地上的尸体,“背面中箭,伤口虽然也是是三棱,却看出带了倒钩,是西狄的箭矢无疑。”

    她走到老妇面前:“昨日之战我军是奇袭,敌军主帅被杀完全没有阵型,一直在往后溃退,根本没有迂回包抄之力,除了临阵脱逃,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情形能让一个奇袭冲锋的军人背后中狄军的箭。”

    阿琢这番话说完,围观的群众发出恍然大悟的“哦”声,原来如此。

    再看那个老妇,她已经呆愣在地上,连何时被放开了脉门都不知道。

    两个孩子簇拥在老妇身边,将她瘫倒的身体勉强扶住,三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总算不再喊着要将军夫人给个说法了。

    阿琢见这些人已经没有了声势,便不再理会,刚抬脚往大门里走,又顿了一顿,回头看了看那两个孩子,终是叹了口气,让冬月摸了几两银子给他们:“拿着这个去葬了罢,”

    又让门房遣散了围观的人,才懒懒散散地回去。

    此时街市对面的茶楼二楼包厢正临窗坐了一桌客人,全程看完了这幕闹剧。

    一个身着月白色织锦长袍的年轻男子笑着说:“这个将军夫人真是好头脑、好手段,只是不知道长相如何。”

    说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道:“也罢,待那祁宗一死,我把她纳入后宅,再看也不迟。”

    说着又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哎,她们不还是你一路护送过来的么?你看没看到脸?长得如何?可配得上如此聪慧的头脑?”

    对面坐着的正是裴峋,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对面祁家的大门,手里把玩着一枚小小的玉葫芦,他当然知道刚刚出来的根本不是祁宗的夫人,只不过他没有必要告诉姜启罢了。

    裴峋看着那个远去的老妇道:“我以为你下手会有分寸。”

    “我跟你开玩笑,你怎么还当真呢?”姜启一脸震惊的样子:“该不会你也觉得祁宗的毒是我下的吧?”

    “难道不是?”裴峋挑挑眉,鼻子里嗤笑一声,“你这个样子糊弄糊弄你爹你大哥就行了,别在我面前装。”

    “开玩笑都不能啊?”姜启干干地撇撇嘴,“我如果不下手,我爹就会叫我哥动手,我哥动手,你是知道的,那祁宗早就没命了,还等到你去救?”

    “而且,”他谄媚的笑笑,“不是有你在呢么,到底也没出什么大乱子。你要体谅我,就我大哥那样的,我如果不维持好我这心比天高但成事不足的人设,我连坐这跟你喝茶的命都没有。”

    裴峋看了他一眼,把自己的杯子往前面推了推,姜启笑眯眯地帮他把茶满上:“你放心,他如果身强体健生龙活虎地一来就整顿兖州,我爹迟早得要他命,现在经此一役,元气大伤,又让我爹知道他身边也并非铁桶一块,倒就不急于一时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西狄那边死了一个主将,为了争夺这个位置,估计也能消停一段时间,”裴峋喝了口茶,“这边地头,你看着点。”

    “我看?我怎么看?”姜启撇着嘴说,“我只能尽量让他迟点死罢了。”

    “你不要小看祁宗,他和以前的那些人不一样。”裴峋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算了,这边我来安排,你家里办丧事,你也不一定分得了心。”

    姜启面色一愣,端茶的手几不可闻地抖了一抖。

    几滴茶水洒在桌上,桌面本来不知被谁蘸水写了一个“同”字,被这几滴茶水洒上顿时糊成一片,看不出字形来。

    裴峋立在门口,顿了顿,像是思索了一番:“此局于你并非必走之棋,我现在再给你最后一次叫停的机会,不然我今天走出这个门,你可就回不了头了……”

    姜启伸手捏碎了一块糕饼,把饼渣慢慢地洒在盘子里:“我早就已经回不了头了……”

    裴峋回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开门走了。

    姜启有点失神地靠到椅背上,喃喃道:“这人心啊……果然是世间最坏的东西……”

    大哥从南边启程,最多再有半个月就可到兖州,阿琢扒着指头算算日子。姜家已经来下了几次帖子,邀二嫂过府叙话。她帮着推了几次,这已经是第五次了,本来阿琢不以为意,推了也就是了,可这百折不挠的架势加上二哥那边的情形,结合起来看就无端有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该来的总得要来,总得在大哥到这里之前把情势料理了,二嫂性情柔弱,若是此事不了,总是隐患。

    阿琢这样想着就又去了一趟关城,祁宗看着她赞赏道:“我们阿琢到底是长大了,看事情比起从前长进得不是一星半点。”

    阿琢捧场地笑笑,就听祁宗说:“我也正是这个意思,我这边也预备的差不多了,只是明面上调不得人,家里你带了向晓守着你嫂嫂就行,姜家我准备让冬月去,只说夫人受了风寒带着面纱,我把无眠拨给她,只要关城这边稳住了,她们也都能全身而退。”

    阿琢犹豫了片刻道:“二哥你不知道,上次有人来家里闹事,冬月已经露过面了。而且都是内眷,全程带着面纱也容易起疑。这事还是得我去最合适,我和嫂嫂在这兖州都没有露过面,大家都不认得,而且世家的那些规矩多,冬月难免露馅,还是我去罢。”

    祁宗愣了愣连忙摆手:“这怎么行,我这边是有一点眉目,总不能说万全,夫人不深入姜家,姜家不会动手,可是万一姜家动手……”

    “没有万一!若有万一,我是祁家的女儿,我陪你,好过嫂嫂侄儿陪你!”

    祁宗看着阿琢,眼底一点一点泛起可疑的红光,阿琢握了他的手,眼角也有点湿润润的。

    作为镇守边关的武将,祁宗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看得很淡,但自己的妹妹说出生死相随这样的话,还是狠狠地击中心里最软的那一部分。

    母亲去世后,他们就跟着父兄转战,在父兄出战的日子,只有祁宗在营房守着阿琢和阿融,对阿琢来说,二哥亦父亦母亦兄亦友,多少艰难的日子,多少害怕的夜晚,都是在二哥的安抚中才能度过。

    从小在战场上看多了生离死别,但只有每次临到自己亲人头上的时候才更加痛彻心扉,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不管别人的眼光和言语,走上了这条路,便是自己的正道。

    姜家的茶会定在三天之后,本来她们带来十几个侍卫,到了兖州之后,祁宗又从亲军力挑了十几个得力的过来,满打满算也有二三十人,阿琢把向晓留下,准备只带冬月,祁宗非常不满,非要她把无眠带上。

    “我们进去之后必然是去往女宾的花厅,冬月我带着能随身,无眠带去能干啥?”阿琢无语地说,只有她进到姜家腹地,关城这边姜家的人才敢动手,而无眠在二哥身边,她才能安心进姜府。

    祁宗从小就很难说服得了她,但是他也不可能任由阿琢孤身犯险,自己就这么一个妹妹,虽然他相信她的才智,但险若是太大就不值得冒了。好在还有一个值得托付的人,虽然他来处存疑,但经过过去几件事的检验,起码在抵抗西狄这件事上还是目标一致的。以他的能力,保住阿琢全身而退,应该还是有几成把握。只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冒这趟风险。

    姜家的老太君是陛下亲封的一品诰命,只是常年在城外山中礼佛,并不在家中,因此姜家内宅由武威候姜宥的夫人刘氏主持。刘氏生了嫡长子姜同之后再无所出,姜家只有一个庶子姜启,听人说这个姜同温文儒雅,待人谦和,特别是对自己的妻子,那是人人看了都称羡的神仙眷侣,跟游手好闲的庶子形成鲜明对比。

    “冬月你知道么,”阿琢举着一只青葱似的纤指,坐在赴宴的马车里摇头晃脑地说,“人呐,都是越是缺少什么就越是强调什么,越看重什么就越想显摆什么……”

    冬月看着自家主子,因着二夫人的颜面,今天难得打扮了一下,仅是些微装扮就已经让人看得移不开眼睛,朱唇黛眉、明眸皓齿,实在是太惹眼了。她忍不住再帮阿琢整理衣摆:“你还是不要摇头晃脑,可别让人识破了,这哪里像二夫人的样子……”

    阿琢一边任由冬月摆布一边道:“依我看,这个姜世子问题很大,我听二哥说,这个姜启也不是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她看着手里赤红烫金的拜帖,“哼”出一声冷笑,伤我二哥?让我去看看你家后宅的女人有没有斤两,衬得上我二嫂的颜面。

    姜氏门户森严,进府都得卸了兵器甲刃,姜家的二公子姜启在进门处迎客,见是祁府的马车,连忙着人来帮忙勒马。

    因在外门下车,阿琢带了帷帽,莞尔笑了笑道:“二公子辛苦!”

    姜启回礼时,阿琢却冷不丁地看到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也下了马车。阿琢感觉自己额头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裴峋会在这里??!!

    他只是督运粮草,不是两天前就已经动身回京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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