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琢掀开车帘的那一瞬间,就觉得这次的马车有一股奇异的香味,宫里的马车一般都熏香不假,可是这种香味并不是宫里定例的平安香,以前从没闻到过。

    她有些怪异地看了一眼二月,二月会意道:“姑娘闻不惯这味道,你们把香炉撤了罢。”

    那个驾车的宫人低头不语撤下香炉,阿琢这才扶着二月的手上了马车,刚走出半里地,阿琢就觉得心里慌的厉害,手也开始发抖,她皱着眉头掀开窗帘,却发现本来应该坐在车外的二月不见了踪迹,她顿时觉得不好,想要起身开门,却腿软的根本站不起来,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驾车的人可能是听到了车内的动静,靠近车厢低声道:“想活命的就乖乖待着。”

    阿琢挣扎着爬到角落,拔了头上的钗,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沿着马车地板的木头缝隙,凿开一个小洞,又扯散礼服上的珍珠,从洞里撒出去,本来应该过一会撒一点,可是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手也越来越不听使唤,很快就沉沉睡去。

    在模模糊糊的意识中,自己好像换了车,被放到一个很狭窄拥挤的地方,又摇摇晃晃走了很久,她好像听到大哥的声音,他好像在说着所有车辆都要严加检查什么的,她想叫他,却怎么都出不了声,感觉离大哥越来越远,她心里着急,却完全动弹不了,一股血腥味在唇间蔓延,脑子里像是有一团一团的血花绽放,她很快就没有了思考的力气,像是被封闭了五感的婴儿,在汪洋中浮浮沉沉,越飘越远。

    又不知过了多久,知觉仿佛回来了一点,她听到有人说:“这个药效只能维持一天,实在太麻烦,此去路途遥远,不如一次多吃点,省点事儿。”

    “这个药多吃怕是要出问题的。”

    “怕什么,吃成傻子也是祁晏的女儿,没死就成。”

    阿琢感觉自己被人抬出那个狭窄拥挤的地方,嘴里被塞进几颗药丸,又被灌了一大口水,她被呛得咳嗽起来。

    “真是麻烦。”

    “先别管她了,咱们先来几条鱼垫垫肚子。”

    阿琢听到耳边传来水声,她挣扎着抬了抬眼皮,依稀看到河流的方位,勉强撑着手肘,一点一点地爬向河边,淹死也比被人绑架强,决不能让人利用自己胁迫爹爹,撑着这样的一丝信念,她一点一点地挪到河床边,等到被人发现时,早已经悄无声息地掉进了汹涌的河水里。

    裴峋走后,章恪留在宫里等候太子回銮。

    他眼看着太子大声叫嚷着“宣太医,快宣太医。”,脑子回想着的都是裴峋那句“你以为他给我一柄剑,只是为了砍掉他一只胳膊么?……”,想着想着更觉得不寒而栗。

    这人面的表象,真真假假又假假真真,谁知道什么是真的,又什么是假的?

    面对这样的太子,有些话裴峋能说,但他不能说。他仅告知太子,是韦昌都的人劫走了祈愿,裴峋已经往西南追赶,却并没有说裴峋让他带岳城军前往岭南一事。

    太子思索片刻道:“西南不平,终究难安,如今河间已定,岳城军应尽早启程,以解夏侯荆兵力之困。”

    祁晏本来就因阿琢被劫一事心急如焚,闻言立即道:“就让祁穆去吧,安遇被劫,他在建安是坐不住的。”

    太子点头应允:“祁穆能去自然最好,但武卫营经河间一战损失殆尽,这岳城军一走,垣城的防务就空下来了……”

    祁晏道:“殿下若是有此忧虑,不如以玄甲营换防东都,也可解玄甲营久戍东南之苦。”

    玄甲营是祁宗在东南的时候练的兵,也算是知根知底,太子终于满意,他转向章恪道:“章卿此行河间,立下大功,本宫……”

    章恪拜了一拜:“殿下,臣不求封赏,只是臣从河间带出章氏余部三万余人,尽皆归降,还请殿下示下如何安置。”

    太子略一思忖,顿时笑道:“这不就刚好空出了东南防务么?不如改封章卿为镇南候,改章氏余部为卫南营,为朝廷戍卫东南。”

    章恪领了封赏,原地休整了十日,才领军启程。

    在河间的时候,他就奇怪为什么后来每次出击都让武卫营先锋,现在他才意识到裴峋的叹息。

    武卫营经此一役已经不可能再得到太子的信任,东都是回不去了,只能打散。只因为一个伍元康,从此就再也没有武卫营了。

    为什么要章家去守东南,也是再明显不过了。东南沿海,多是河流湖泊,章家本来据守河间,不擅水路,章家军到了东南,战力算是要折损一大半,也不足以成为气候,对太子来说,自然是从此高枕无忧了。

    至于祈愿,裴峋和祁穆相继去追,章恪自觉自己也没什么立场,而且以他们二人的能力,相信祈愿应该会平安无事。自己眼下能做的只能是先安顿好部下,希望着两万余人能在东南安居乐业,自己也算是完成使命,不再有什么牵挂了。

    三万多人从建安出发南下,本来和祁穆应该是一路,但因他们迟走了十天,正好错开,因此路上还算好走。

    这天进了利州,晚上几个副将笑嘻嘻地说,本地风俗异于中原,今晚正逢当地人的节日,虽然语言不通,但也可以一起去凑个热闹。章恪本来以为是寻常庙会,倒也不以为意,直到到了现场才发现是当地青年男女的相亲大会。

    他有些无可奈何,正准备找个理由离去,却有一个本地少年站到他面前,扔给他一把剑,示意他比划比划,旁边的其他少年都起哄似的大叫起来。

    原来章恪本身就长得俊美,气度不凡,偏偏又一副心事重重的忧郁模样,让一群少女都在背后窃窃私语、芳心暗许。惹得本地少年愤愤不平,这个带头的就站出来挑战,想让少女们都看看男人长得好只不过是个花架子,并不中用。

    章恪并不想参与争斗,但身边几个副将却受不得激,忙不迭地把他推入场地,他们知道侯爷的身手,对于这几个少年那是绰绰有余,所以只管在旁边看热闹。

    章恪没有办法,只能收着手将几个少年一一收拾了,好不容易以为能脱身了,又被一群少女拦住了,当中的一个少女面带羞涩,被女伴簇拥着来到他面前,递给他一枝花。

    那些副将早就已经识相地离开,不想打扰侯爷的好事。章恪心知这个花一定是有特殊的含义,所以肯定不敢接,只能连连摆手,在少女们失望的目光中落荒而逃。却在转身之后呆在原地。

    不远处的树下,有一个少女看着手里的花,有些闷闷不乐,她微微撅着嘴巴,一片一片地摘着花瓣,天阶夜色凉如水,她穿着及地的百褶裙,裙摆随风轻轻飘荡,花瓣顺着裙摆落下,又被风吹起,漫卷在她的耳边。虽然她衣着妆饰都变了,但是他怎么会不认得?

    章恪仿佛被不受控制般地向少女走去,少女本来还在闷闷不乐,看到他之后忽然眼前一亮,她看着他满是疑惑的眼神,也有些诧异,但还是尝试着把自己的花递给他。

    章恪不由自主地接了过来,少女惊喜地笑了,低声道:“哇,总算有人要了。”

    章恪一听此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会说官话?你究竟是不是……”他话语停在了此刻,似乎是说不出口,又像是不敢说出口。

    少女也很惊讶:“你也会说这个话吗?我还以为只有我会说呢。你是哪里人?这是哪里的话啊?”

    章恪靠近她,伸出手,伸向她的细长的脖子,那里衣领的边缘露出一截黑色的皮绳,他想确认是不是祈愿的玉牌。

    少女却以为他举止轻浮,连忙双手护紧了衣领后退两步,一直靠到了树干上。

    章恪看着少女的神态,他抿了抿嘴唇,退后一步,低声道:“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确认,你,认得我吗?”

    “……”少女看着他,一脸问号。她的眼神清澈的好像春天的湖水,单纯干净没有杂质。

    “你还记得自己怎么会在这里么?”

    “我一直就在这里啊。”少女挠了挠头发,“我只是不会说这里的话而已。”

    “你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章恪知道这就是祈愿,但是她应该是不记得自己的身份和记忆,一定是有人对她进行了洗脑,才会让她认可自己是个不会说本地话的本地人。得找到这个洗脑的人,才能确认她究竟是不是祈愿。

    “啊?”少女脸上忽然红了一片,“你现在就要去吗?可是阿妈说要月上三竿以后才可以的。”

    月上三竿?章恪有点奇怪,什么人家只能半夜拜访?他虽然不解,但还是仔细问了她家的地址,少女红着脸道:“我会在窗外挂一个红灯笼,记住哦,只能从那个窗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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