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了交“祈祥钱”这一步,却还不是直接上三楼问卦的时候。

    此刻才轮到第二人,因此第三位和第四位都被安排在二楼的偏室等候。

    第三位正是那浓眉大眼的壮汉。

    见到李意清走上楼来,他语气十分复杂,冷然道:“还真被你走到了这一步。”

    李意清神色不变,坐在了另一侧的椅子上。

    那人忽然来了兴趣,压低声音道:“那你此番前来,是为求财,还是求药?”

    李意清上下打量他一番,不答反问,“你来求财?”

    大汉点了点头,掌心里沁出汗意,他眼神灼灼看着李意清,“那你呢?”

    李意清收回视线,缓缓盘着手中的珠串。

    “我来此处,求一个答案。”

    求一个答案。

    大汉显然没有想到李意清会这样回答。

    他眼神怪异地看了李意清一眼,心底觉得她不可理喻。

    能见到玄道子的机会,她不为家财万贯,不为福如东海,而是来求一句话。

    那可是玄道子啊,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却被她这样糟践了。

    李意清心中微动,就知道了大汉心底所想。

    她神色淡然,直白问道:“你交了多少‘祈祥钱’?”

    大汉想起刚刚在账房先生那里的经历,脸色微微一白。

    五百两。

    那可是他在码头搬一辈子货都攒不到的银钱。

    账房先生见他面露迟疑,在旁诱哄道:“区区五百两,换一个滔天富贵,这买卖划算。”

    大汉一听,心一横,就在册子上签字画印了。

    他心里算过了,若是真能靠玄道子的一句机缘获得万贯家产,那么五百两白银还上去便不算难。

    此刻听到李意清的提问,大汉眼底的犹豫挣扎一闪而过。

    忽然,一个道长走了过来,过来迎大汉进去。

    大汉眼中的犹疑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充斥着一种狂热的兴奋。

    李意清看他走了进去,便默默坐在位置上喝茶。

    后面紧随而今的第五人,正是先前已经为家母问药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仗着自己已经来过,举手投足间很是随意。

    看见李意清,眼中惊艳之色一闪而过。不过看清她头顶的发髻后,又悻悻歇了心思。

    他状似随意问道:“小娘子有何困扰,说不定不劳神卜阁,在下也能出手相帮。”

    李意清闻言,头也不抬道:“你帮不了。”

    中年男人眯了眯眼睛,声音刻意压低了几分,“你怎知我帮不了。”

    这话说的怪。

    来神卜阁的,都是问卦求仙之人。

    眼前之人并非道士,而是身受神卜阁恩惠的人,此刻却在这里拆它的台。

    李意清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中年男人自知失言,心有余悸地看了眼三楼的方向,不再多谈。

    李意清却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视线落在他手臂上的刺青上。

    那刺青是一头青眼白虎,虎虎生威,很是骇人。

    李意清出声问道:“你做漕运的?民漕?”

    这种刺青李意清先前在码头上见过,纹者多是瘦弱的搬货工。

    中年男人嘴里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声音变大了几分。

    “老子这印可是正宗的官漕。”

    李意清状似惊讶道:“我先前在码头上见到了不少这样的纹路,都是些衣裳褴褛之人,我还以为是民漕呢。”

    中年男人道:“你若是见到了相似的图案,倒也不足为奇,每年都有一些漕帮为了震慑水匪,会特意请人描出和官漕极其相似的图纹,以求以假乱真。”

    李意清一脸“受教了”的表情,道了声“原来如此”。

    两人浅谈片刻,原先引走大汉的那名道长折返回来。

    他神色端正,似乎带人去见玄道子是件非常严肃的事情。

    他的视线落在李意清手中四颗红檀的手串上,干脆利落地开口道:“你随我来。”

    李意清跟了上前,缓缓踏上了走向三楼的阶梯。

    三楼的阶梯,比一楼通向二楼要幽邃深长。

    李意清几乎是感觉将这神卜阁绕了一圈。

    转过最后一道弯,神卜阁三楼的样貌出现在眼前。

    和一楼的阴森比起来,三楼仿佛是仙境九重天,背后一幅金碧辉煌的祥云刺绣屏风,几乎和墙面融为一体。

    室内飘着些白色的雾气,脚下透凉,一股轻盈之感油然而生。

    更奇妙的是,三楼中竟然还有一棵树的树冠,那树不似外面萌芽的树干,叶片郁郁葱葱,颜色喜人。

    道长目不斜视地引她穿过白玉桥,走到了玄道子的身前。

    玄道子坐在玉台上,周身雾气缭绕,手持拂尘,眼神悲悯。

    确实很能让一些人信服。

    道长出声道:“祖师,人已经到了。”

    玄道子视线落在李意清的身边,微微颔首,对道长道:“你且去。”

    道长又一行礼,俯身退下。

    见人离开,玄道子视线落在李意清的身上。

    “汝所求何物……”

    李意清坐在了对面的玉台上,双腿交叠,将玄道子的姿势学了个九成像。

    她坐好后,抬眼看向玄道子,声音认真道:“传闻玄道子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道长您一眼看不出来吗?”

    玄道子静静地看着她。

    他头上的发丝已然微白,但是观其面孔,最多不过三四十。

    眼神尤其明亮清澈。

    此刻他视线落在李意清的身上,脸上古井无波,像是入定一般。

    两人默然而坐。半响,玄道子缓缓闭目,手指轻捻,而是一阵鸾鸣,一只白色的鸟雀忽然凭空出现,落在了玄道子的手上。

    雾气遮挡中,连李意清都没注意到这只鸟雀从何而来。

    那只鸟雀落在玄道子的手上。

    玄道子端详了鸟雀半响,扬手将其放飞。

    李意清问道:“道长,可有结果了?”

    玄道子声音不悲不喜,道:“神卜阁不算‘李’姓之人。”

    李意清道:“道长,我也是一步一步走到此处,怎么到了这里,你就忽然不算了?”

    “李姓之人,不缺衣食供养,不缺仙丹妙药,自然,来神卜阁无所获。”

    玄道子说的很是平静。

    李意清道:“道长所言极是。然,我来此处,不为救命良药,也不为富贵滔天,只想问道长三个问题。”

    玄道子有些迟疑。

    李意清紧随其后道:“若道长解我疑问,所捐‘祈祥钱’尽数供奉,我概不追回。”

    九千两。

    玄道子目光微闪,目光直视着李意清,沉声道:“问。”

    “道长,我要问的第一个问题——若是在一楼无缘之人,靠千金家财,可否得见缘法?”

    玄道子道:“缘法与否,只问心诚,不论其他。”

    李意清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已经知晓,缓缓道出自己的第二个问。

    “东升楼,每年千金上供,请你看风水,这是为何?”

    玄道子皱眉,半响道:“东升楼的东家信风水,又为有缘之人,他既然相邀,便如其所愿。”

    李意清道:“第三问,李姓之人和神卜阁有何关系?”

    玄道子心中一震。

    他的目光猛地上抬,鹰钩般的视线落在李意清的身上。

    李意清眼底含笑,平和地看着玄道子的脸,“道长如何不说了?”

    “……”玄道子沉默半响,有些咬牙切齿。

    他回答了前两个问题,都被他用有缘搪塞过去。

    若是再用有缘这个说辞,不消李意清起疑,他自己都会唾弃自己的说法。

    玄道子脸色挣扎片刻,最后放弃,“阁下所问之事,过于无稽了些。九千两白银,不必给了。”

    李意清有些意外。

    最后一问她临时起意,如今看玄道子的神色,倒是真给她问出些什么了。

    眼瞧玄道子紧紧抿唇不愿意再说话,李意清也不勉强,站起身告辞。

    门口侍奉的小香童见李意清出来,将她方才签字画印的那一页呈上,李意清瞧了一眼,丢入了旁边的火炉。

    纸张轻薄,触火即燃,须臾便化作了灰烬。

    小香童恭恭敬敬站在一边,见她做完这些,伸手道:“这边请。”

    李意清微微颔首,抬步走下楼梯。

    *

    出了神卜阁后,洛石跟在李意清身后道:“殿下,你最后怎么会想到问李姓之人的关系?”

    李意清也说不上来那一瞬间的感觉。

    於光公主来到江宁府不算是秘密,江宁府上稍微有些脸面的家族稍稍打听,就都能知晓。

    神卜阁在江宁势大,想要知道这点消息自然不在话下。

    神卜阁在江宁一代有名气,却不代表能够指染京城的权势。

    因此神卜阁避而不接待李姓之人,怕沾染王权是非,情有可原。

    李意清方才说了三问,本想直接问出这神卜阁背后何人,但是转念一想,她这般直接开口,对面玄道子要么避而不谈,要么也是早有了万全之策的准备,怎么问,对面玄道子也不会上套。

    于是转念随口一问,没想到当真被她问出些东西来了。

    “我说不上来,”李意清微微一笑,“不过玄道子那般反应,无非是给了我们一个认知。要么,神卜阁背后的人与李姓有仇怨,怕多说多错,故而缄默不语。要么,神卜阁背后之人就是李姓之人,怕自己暴露过多,被人察觉。”

    洛石听得云里雾里,不过看见李意清心中有了决断的模样,心中微动,好奇道:“殿下想的是哪一种?”

    李意清回眸看了一眼神卜阁的玄玉匾额,笑了笑:“这得从东升楼那边,才能得知消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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