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意清神色默然地看着元昀根本没使劲的动作。

    说着要带张氏离开,脚下的步子是一点不动。

    旁边站着的元朝生见李意清不为所动,忍不住道:“殿下,我们尊称你一声殿下,你也是元家的一份子。若是元棉今日丢了脸,你的脸上也不好看啊。”

    李意清视线从他身上掠过,视线留意了一下他身后的冯氏。

    冯氏依旧低垂着脑袋,教人看不出她的神色。

    李意清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来,“堂婶是长辈,这样跪下,可是于理不合。”

    跪在地上的张氏闻言,不管不顾地往旁边一侧,哭天喊地道:“殿下,若是您不救救小女,民妇……”

    听到吵嚷声的洛石走了过来,见张氏扯着李意清的衣服,眉间狠狠一跳。

    “你这般说话,可是要胁迫殿下?”

    张氏何曾见过洛石如此疾言厉色的一面,猛地缩了缩脖子,喃喃道:“民妇,民妇自然不敢。”

    元昀在旁托辞道:“你堂婶就是心里着急,没有恶意的。就是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冒犯殿下啊。”

    李意清道:“先起来吧。”

    她这话说的轻描淡写,落在元家几人耳中却不容小觑。

    张氏暗戳戳与元昀对视一眼,慢慢顺着他的手爬了起来。

    元朝生走到自己母亲身边,张氏看着父子两个,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她哭得颇有技巧,只闻其声,不见其泪。

    洛石在旁小声道:“这哭的跟号丧似的,莫不是在哪里学过?”

    李意清出声道:“黄家人可还在?”

    张氏见李意清愿意出面,立刻擦干了眼泪,“正在呢,父亲正在接待,但是谈的不是很妥当。”

    “那元棉呢?”

    “棉棉心里难受,我让丫鬟陪着她。”张氏一脸小心翼翼,期待地看着李意清,“殿下,您……”

    李意清伸手揉了揉额头,只觉得脑袋中一阵嗡嗡地响。

    “带路。”

    张氏脸上立刻一喜,趾高气扬地出去了。

    看她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很难想象她方才还哭得伤心不已。

    这边张氏请到了李意清出马,脚下步伐走得虎虎生风,一副要将自己受到的奚落全都嘲讽回去的架势。

    *

    正院中,黄家派来的人看着不管不顾闯出去的元昀夫妇,脸上神色很不好看。

    他端起手边的茶盏,却无心品茶,试探着看了一眼元琏的脸色,出声道:“两个小辈的事情,没必要惊动公主吧。”

    元琏这些日子一直被黄家这桩事拖沓,连城外的庄子都没有空去巡查,此刻见黄家人的脸上有些怯意,心底无端浮现一抹舒爽。

    元琏道:“於光公主繁忙,如非你黄家一味不讲理,我们原可不惊动她。”

    黄家人冷汗直冒。

    元琏看他一眼,继续道:“两家结亲本是好事,你们家带来一个道士的卦象就执意与我家退亲,若是今年之前,不曾外扬,我们自然也能理解,这都到了只差迎亲这一步了,出尔反尔,令人可笑。”

    一桩亲事,搅合成了仇怨。

    在江宁与元家结怨,自然是大为不妙的。

    黄家人自知理亏,低声求和道:“元老哥,元棉也是我看着长大的,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们也不想。您瞧这样行不行,等以后元棉谈妥了人家,你们元家出多少嫁妆,我们黄家也添置一份。”

    元琏冷笑:“黄老弟是觉得我贪图那几个嫁妆钱?”

    “元老兄这是说的什么话。元棉在我眼底也是半个女儿长大的,我心里疼惜她……”

    黄家派来的人话音未落,一个奴仆小步上前,见礼道:“老爷,公主来了。”

    元琏站起身,余光瞥了一眼露出惶恐之色的黄家人,冷哼道:“殿下来了,你好自为之吧。”

    *

    李意清一走进正门,看见的就是拱手而立的元琏和面如土色的黄家人。

    元琏站在门口,微微弯腰,问安道:“殿下安好。”

    黄家人落后一步,也紧跟着上前道:“草民黄家黄箴,见过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意清从两人身上掠过,微微抬了抬手,“诸位不必多礼。”

    说着,她走到主位上坐下。

    元琏从善如流,走到下首坐下。

    黄箴见两人皆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只好主动在靠后的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待人都坐下后,李意清轻声道:“今日之事,我已经知道了。堂叔公,不知道您对和黄家结亲这件事,有何看法?”

    元琏听到李意清的话,捋了捋胡须,沉声道:“殿下明鉴,我们本无意将事态闹大。如今这般地步,元家和黄家这门亲事,结不成也罢了。”

    “不成!”

    元琏话音刚落,一个穿着藕粉色宽袖百褶裙的少女冲了进来。

    少女满脸泪痕,哭着道:“祖父,我自幼与阿珩相识,除了他,我谁也不嫁。”

    来人正是被退婚的主人公,元棉。

    元琏看见元棉一脸的倔强,脸色难看了几分。

    “棉棉,不可胡闹。”

    元棉在室内环顾一周,看出李意清才是能主事之人,上前道:“殿下,堂嫂,你帮帮我,我不能离开阿珩。”

    身后站着的张氏欲言又止。

    李意清看她眼眶通红,出声道:“可是黄家郎君执意退亲,你嫁过去,日子不会好过。”

    元棉闻言,用力地摇了摇头。

    “殿下,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元棉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认真地看着李意清。

    “我和阿珩早已互许来世,他不可能因为一句话就放弃这段婚姻。殿下,我相信其中必有隐情。”

    说完,她目光锁定在黄箴身上,“你既然说他执意不肯娶我,你不妨去把他找来,我们当面对峙一番。”

    黄箴脸色变了变。

    “玄道子说了……若是取木过门,轻则缠绵病榻,重则连累家族。棉棉,你就当放过阿珩吧。”

    “黄家和我们元家一样,向来不信这些,怎么临门一脚,突然想到去那神卜阁问卦,”元棉步步紧逼,逻辑清晰,“还是说,有别的什么事?让你们黄家更急切地需要阿珩……”

    *

    元棉的性子有些出乎李意清的意料。

    未见时,她以为元棉就是张氏口中痴迷情爱的闺阁女儿,带着忧愁。

    初见,确实像是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姑娘。

    可现在看来,这个姑娘心中自有决断。

    这份决断李意清不好评价,只能说有为了爱情孤注一掷的勇气,但也仅此而已。

    李意清心中着实好奇这位她口中心心念念的阿珩。

    她沉吟片刻,转头对身边的洛石道:“你去拿了我的名帖,去黄家请黄公子到元府小叙。”

    洛石听到吩咐,应了声是。

    元棉回首,朝李意清恭敬一拜,“多谢殿下。”

    元琏则是有些欲言又止,看了看李意清的神色,又看了眼面如死灰的黄箴,索性不再言语。

    半个时辰后,黄家小公子黄栩珩到了元府。

    黄栩珩的样貌生的很好,传闻中黄夫人的容貌在整个江宁都是数一数二,如今光看黄栩珩,便知道传言不假。

    少年身量颀长,剑眉星目,五官清隽,薄唇微抿,几分意气风发的少年气不需要银鞍白马,大红焰袍,便展现得淋漓尽致。

    因为还未弱冠,此时他只梳了高高的马尾,白色的发带将一头如墨缎的长发束起,银环恰到好处的点缀其间。

    元棉终于得以看见心上人,几乎一瞬间,眼底就蓄满了泪。

    她声音哀伤,“阿珩。”

    黄栩珩进门后视线就一直落在元棉的身上。

    听到元棉的轻唤,他袖袍下的手微微发抖。

    不过理智并未让他在众人面前失态,他看向主位上的李意清,俯身道:“於光公主安好。”

    李意清道:“你应该知道,我请你来是为何。”

    黄栩珩点了点头,“今日见到殿下,栩珩有话要说。”

    一旁的黄箴站起了身,语气警告。

    “阿珩,你忘了你祖父与你父亲的教导了吗?”

    黄栩珩道:“我虽然只过了州试,省试未曾留名,却也知道何为礼义廉耻。”

    黄箴气得晃了晃身子。

    黄栩珩朝李意清跪下,平静道:“殿下,草民有话要说。”

    “说。”

    “草民黄栩珩,自幼和元家嫡长孙女元棉相识,青梅竹马之约,去年年底已换庚帖,只待桃花盛开,便来元府迎娶。”

    黄栩珩说话不紧不慢,口齿清晰,“可是今年二月初,却发生了变故,裕亲王的女儿李泊芳执意要我……入门,黄家畏惧亲王权势,故而不敢拒绝,只能去神卜阁寻找蹩脚的借口,推掉婚事。”

    元棉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李意清看了他一眼,他的相貌气度,确实不乏吸引到郡主的本钱。

    元琏听完,脸色变了几变,转头看向黄箴。

    “你们黄家竟然干如此下作的事情?”

    竟然要将家中嫡孙送给郡主。

    黄箴老脸一红。

    黄栩珩没有在意两个老人的交锋,而是目光澄澈地看向李意清,“殿下既然已经知晓,能否帮草民和元棉一把?”

    李意清微微沉吟。

    此事说难不难,只是李泊芳在京中并非贪恋男色之人,突然会选中已经定亲的人家,和她的行事作风属实不太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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