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元棉的坚持之下,黄栩珩的棺椁被迎进了元府的大门。

    元棉擦去脸上的泪痕,满心欢喜地走到了黄栩珩的身边。

    “阿珩,你终于来娶我了。”

    她命人打开那樽还没钉钉的棺材,眼神充满眷恋地看着躺在棺材中的黄栩珩。

    前来观礼的宾客只觉得心里毛毛的,一场好好的喜事,忽然变成这样情形,心底生了诸多埋怨。

    可是看见元棉痴心的模样,却又涌上些不是滋味的惆怅。

    君埋泥下,此生何从。

    满堂的人,即便是亲自陪同来送亲的黄家尊长黄箴,也都有些避讳死人晦气,因此棺椁边上,只站着一个元棉。

    李意清上前两步,扶着颤抖的元棉。

    元棉声音沙哑道:“堂嫂你看,他在等我。”

    李意清顺着元棉的话音朝下看去,见黄栩珩肤白唇红,容颜安详,纤长的睫毛打下一片阴影。

    旁边的张氏哭天喊地:“棉儿,你若是敢做傻事,为娘也活不下去了。”

    元棉给了张氏一个“你放心”的眼神,转身对元琏和黄箴道:“请祖父和世公为我和阿珩唱礼。”

    *

    元棉已经疯了。

    毓心跟在李意清的身后,忽然想起了那张坐在喜桌上哀恸的丧气鬼。

    大喜之日,乐极生悲,莫过如此。

    毓心有些担心李意清,在后面轻声道:“殿下?”

    李意清忽然出声道:“再等等。”

    旁人不明所以地看向李意清。

    少顷,一个护院着急忙慌地走了进来,“裕亲王、吟瑞郡主和裕世子前来观礼。”

    元琏两眼一黑。

    黄箴眼神微动,顺势大哭起来。

    “珩儿啊,叔公对不住你……”

    李意清神色冷淡,走到黄箴的身边,“有时间在这里哭,不如随本殿一道出去看看?”

    众人的视线在元棉和李意清身上转动。

    元棉只专心地看着躺在棺材中的黄栩珩,一动也不动,仿佛外界一切事物都无法让她动容。

    思量片刻,还是选择和李意清一道走了出去。

    *

    李意清走出去后,看见裕亲王脸上的一抹担忧。

    裕亲王踌躇道:“於光公主,黄家小郎君……”

    李意清眉眼之间尽是冷然。

    “黄栩珩如今的模样,堂伯何必装作不知?”

    李泊芳上前一步,回呛道:“李意清,你少含血喷人,黄栩珩之死,和我们毫无关系。”

    一旁的裕世子李澈筠也开口小声道:“是啊,殿下,这几日我们在望仙居,不曾外出。”

    李意清走到侍卫身边,伸手拔出了他背后的佩剑。

    一声剑鸣之后,李意清冷然抬手,锋利的剑尖直指裕亲王。

    “堂伯没什么话要说吗?”

    李泊芳双目紧缩,失声道:“李意清!”

    裕亲王脸色从容,“即便你是於光公主,如此无凭无据剑指亲王,怕是也说不过去。”

    李意清手腕轻旋,手中的剑顺势挽出一朵剑花。

    那一手极其干净利落,像是随手率性而为。

    旁边人见到李意清和裕亲王的对峙,心中一片惶恐,逃也似的离开了元府。

    偌大的元府中,忽然变得空荡冷清。

    李泊芳忽然想起,比起李意清的画作,她的剑舞也丝毫不逊色。

    皇族女子大多偏爱袖舞和扇舞。喜欢剑舞,也算是京城贵女中的独一份。

    李意清垂眸看剑,这柄算不上太好,精铁混着杂质,重只有一斤二两,不曾开刃。

    这样的剑,只能用来唬人,而难以投入作战。

    她只看了一眼,就冷然抬眸,清冷锐气的目光凝在裕亲王身上,“堂伯,您已然遭人背刺,何不与我联手?”

    裕亲王袖袍下的手颤抖。

    旁边的李澈筠不明所以,像是误入战局的富贵公子,他一脸焦急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和胞姐,“爹爹,阿姐,殿下所说,是什么意思?”

    裕亲王没有理会自己的傻儿子,而是回看李意清,“公主想如何?”

    李意清道:“孟国公身为臣子,却妄想控制皇族,堂伯自然能看得清。既然他先无义,堂伯不如和我一道,彻底钉死孟国公这大庆蛀虫?”

    裕亲王没有言语。

    “若是此刻堂伯与我联手,就算日后父皇责备起来,我也可为您开脱,”李意清声音蛊惑,“可是若堂伯现在仍然有所顾忌,日后孟氏倒打一耙,那罪名可都安在裕亲王府身上了。”

    裕亲王所作所为,其罪行算不得轻。

    李澈筠道:“爹爹,你做什么了,我好害怕。”

    李泊芳冷眼瞪他,“窝囊。”

    李澈筠紧紧抓着裕亲王的衣袖,道:“我确实害怕,我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爹爹,你是皇叔的亲兄长,你好生认错,皇叔不会罪责。”

    李意清加注最后一道砝码,“堂伯,如今的神卜阁,怕是已经不再您的手下了,就连黄家,也敢公然违抗您的意思,这还不足以说明,孟国公并无交好之心吗?”

    裕亲王终于抬起了头。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李意清,“公主打算如何做?”

    李意清道:“简单。我想先请裕亲王先观礼,而后告诉我东升楼和神卜阁运货的把戏,以及黄家和雨枫村的内幕……”

    裕亲王盯着她,“是我小瞧了於光公主,连雨枫村都已经暴露。”

    李意清没有在意,将话补充完整,“最后,陪我演一出戏。”

    “什么戏?”

    李意清道:“不急。先看完元棉和黄家小郎君的婚礼。”

    李泊芳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李意清,“你真要看活人跟死人成亲啊?”

    李意清微微一笑,转过身去。

    “谁说,有死人?”

    裕亲王三人的疑惑,在元棉搀扶着黄栩珩走出来时,脸色变得十分精彩。

    “黄家小郎君没死?”

    黄栩珩在元棉的搀扶下走到李意清身边,他朝着李意清微微拱手,声音嘶哑道:“栩珩多谢殿下相救。”

    李意清微微摇头,走出门外,看见想要靠近而畏缩不前的元琏、黄箴等人。

    元琏一脸紧张地看着李意清。

    “殿下,里面怎么样了?”

    “方才我兴致所起,一曲剑舞,各位不必惊慌。”李意清神色如常,轻声道,“现在,婚仪继续。新人出门。”

    元琏脸色刚欲变化,就看见元棉和黄栩珩一道走了出来。

    他一双眼睛险些掉出眼眶来。

    “青天白日的,见鬼了不成?”

    场上和元琏一样惊讶的大有人在,看见黄栩珩,不禁纷纷私下议论。

    李意清浑然不觉黄栩珩的出现引起了多大的波澜,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黄箴,“黄家叔公,实不相瞒,我身边的丫鬟毓心是出自亳州王氏,更是在宫里太医院学过几手。我见令公子气色尚可,让她一试,竟还真的成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指向站在一旁的毓心。

    毓心一身冷霜白纱衣,发饰只有冷银装点,站在台阶上颇有几分唬人的意味。

    旁人不知道毓心的深浅,可都听过亳州王氏和太医院的威名,立刻就有人附和起来。

    “原来如此,只是虚惊一场。黄家老兄,可要记得多多谢谢这位娘子,否则小郎君若是带着气下葬,才真是可惜。”

    “既然人已经活过来了,那还在等什么,继续啊。”

    李意清看着无论是讨巧卖乖的,抑或是乘机逢迎的,都顺着她的意思往后说,倒省了她还需要开口解释的力气。

    吓掉半条命的喜婆被请了回来,本以为自己这喜婆的招牌就这么被砸了,正伤心不已,眼下看见黄栩珩完好无损站在眼前,整个人都怔愣了。

    而后立刻换上一副笑脸,热络道:“天尊菩萨,总算没误了好姻缘。见礼!新人出门!辞别尊长!”

    安静了大半天的锣鼓队重新开始奏乐,来往花童沿途撒花,喜轿轻摇,贺喜词不断。

    仿佛刚才紧张沉肃的场景只是一段错觉。

    等元棉上了花轿过了桥,张氏还有些云里雾里,不敢置信地看着元昀,“官人,那黄家小郎君,真活过来了?”

    元昀看了一眼李意清的脸色,低声斥道:“殿下身边的人亲自出手,怎会有假。大抵是黄家人自己找不到好郎中,误诊也未可知。”

    张氏不再多言,点点头不再言语。

    *

    李意清算是元家这边的娘家人,但也可以算是观礼的贵客,她望着准备跟着迎亲队伍回去的黄箴,极轻地笑了一声,“江宁府的婚事,本殿和裕亲王都还没有见过,黄家叔公应当不会介意我们一道前去观礼吧?”

    黄箴伸手擦了擦头顶上的冷汗,挤出一抹笑,“殿下和亲王能来,是栩珩的福气,怎么会介意。”

    开玩笑,她都用上了自称,端着於光公主的名头做事,他今日要是敢拒绝,明日公主府侍卫就能把他请到京城面见天颜。

    他隐晦地看了一眼紧紧跟随在李意清身后的毓心。怪不得蝉栖下了差不多将近一个月时间,李意清都毫无反应。原来身边有一等一的高手存在。

    这回真是失算,甚至因此暴露。

    正在黄箴在暗中思忖如何将李意清有所警觉和身边带着宫内高手的消息传递出去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黄家二当家可真是忠心的狗。”

    黄箴顺声音看过去,只看见裕亲王的背影。

    他心底有些惊慌,他怎么把这茬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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