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不是亲爹。

    众人心中悲愤的同时,不免又有几分释怀。虎毒不食子,若是亲爹这般虎狼,那才让人绝望。

    掌柜继续道:“可是那一次,沈林虽然侥幸保住了性命,却发了差不多半月的烧,醒来后时而清醒时而疯癫,被人叫做沈傻子。”

    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看来今日他们见到的沈林,正是清醒的时分。

    因此,才能一字不差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掌柜说完,嘘唏般地叹了一声,压低声音对几人道:

    “若是你们无力带走他,便别治他身上这身伤了,王豹凶残,若是他身上有一寸完好肌肤,便是一顿鞭子,鲜血淋漓,教人不敢看。”

    毓心看李意清垂眸不语,对掌柜说:“既然遇到了,我们姑娘就没法坐视不理。劳掌柜带路,我随你去取药。”

    掌柜顺着毓心的视线看向李意清,几人的座次很明显地以她为尊,心中了然她才是这一行人真正做主的人。

    她衣着不凡,身边随从看着也非等闲,说不定,真有能力救下这个苦命的孩子。

    掌柜不再多劝,站起身伸手,“姑娘请随我来。”

    毓心离开后,李意清看着沉默不语的几人,伸手拿起碗筷,“吃饭。”

    茴香和洛石眼神交汇,如出一辙的愤怒。

    少年看着才十五六岁,那王豹如此残暴,将人身上抽得一块好皮都没有。

    而且沈家娘子和王豹在一起时,身边只带着一个沈林,王豹能当着自己亲生孩子的面和沈家娘子行敦伦之礼,是打心底没敬重她半分。

    李意清看两人的动作,像是和碗筷有什么深仇大恨。

    她的眉心跳了跳,知道两人都在压抑着怒火,没有出声制止。

    茴香本喊着不捡路边人,现在却比谁都更打抱不平,重重将碗放在桌上后,大声道:“我吃饱了!”

    洛石紧随其后:“我也饱了。”

    李意清看着两人碗底还剩的大半碗饭,“你们两个,只吃了这么一些,晚间饿了,可没有糕点充饥。”

    “殿下,光是想想那个王豹,气都气饱了,还吃得下什么。”

    茴香蹭到李意清的身边,小声道,“殿下,咱们带他走吧,再跟着王豹,这个少年怕是活不到弱冠。”

    她话音刚落,端着草药回来的毓心回来。

    “你虽然是好意,但是他身上的伤太重了,能不能禁得起这长途跋涉还未可知。”

    茴香愣住了。

    李意清看着毓心手中的药舂,后者道:“殿下,客栈中没有现成的药粉,只能碾碎了外用在沈林的身上。灶台上还煎着草药,等开了自有人端来。”

    她解释完,端着捣碎的药草,走到了沈林的身边。

    解开破碎的衣裳后,那些藏匿在布料下的伤口,诚然如毓心诊断时所言,新旧伤交错,发炎的地方没有及时处理,已经变成腐肉。

    饶是洛石,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腐肉长久没有处理,此刻看着已经微微发黑,发出一股怪味。拨开皮层,有蝇虫排下的卵。

    茴香受不了这个刺激,猛地站起身,离开了屋子,跑去外面干呕起来。

    房中唯有的火光来自于那两盏油灯,细长的灯芯泡在香油里,冒着豆大的火焰。

    这样的火焰可以用来吃饭,却没法完成切除腐肉这般精细的活。

    洛石去马车上拿了连根蜡烛,点燃后,整个房间都被照得犹如白昼。

    毓心定神,将匕首放在蜡烛上燎过,颤颤巍巍将刀尖对准沈林身上的腐肉,一刀刀划拉开被虫卵寄生的部分。

    一只蠕动的白色虫子被戳到,在肉里翻涌起来,毓心手心生了汗,看到这一幕,匕首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殿下……”

    “没事,你现在旁边休息。”李意清看向一旁的洛石,“洛石,你试试。”

    洛石先前就在观察毓心的动作,见到只是刮去腐肉,心中还算有几分把握,没有推辞就捡起了地上的匕首。

    铜盆中的水,差不多已经被鲜血染红。

    毓心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

    蠕虫受惊会往皮肤更深处钻去,洛石仔仔细细检查了每一寸伤口,见到没有残留,朝着李意清微微颔首。

    “殿下,已经处理完毕。”

    接下来的工作十分简单,趁着沈林还在昏睡,将捣碎的药草敷在伤口处,再用布条缠住。

    渔村条件有限,所用的布料是客栈中不用的旧衣。

    处理完这一切,毓心对李意清道:“殿下,夜深了,你先去睡吧,这边有我和洛石照看。”

    小炉上的药还在煎,毓心抽不开身。

    洛石正在扭动腕关节,方才刮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的肉,纵使他常年习武手腕力量强于常人,却也不可避免的酸痛。

    听到毓心的话语,立刻附和道:“是啊,殿下,你先回去休息。后日才离开,有什么事,不如明天再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成功将李意清劝回了自己房间。

    吹灭房中的油灯之后,丝丝缕缕的银光流泻在地上。

    客栈中的窗户简陋,只有圆形的木框,连张油纸都没糊上。

    李意清躺在木板上,听着海边忽远忽近的浪潮声,本以为今夜会很难眠。

    而事实上,她只听了一会儿,就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天光大亮,阳光落在堂中,勾勒出窗棂的形状,李意清被阳光唤醒,刚坐起身,就听到门“吱呀”一声。

    门被推开一道缝隙,茴香探头探脑朝里面望,见李意清坐直,门被推到顶,她灵活地走到李意清的身边。

    “殿下,你起啦。”

    李意清点头,简单漱口净面后,走到了楼下。

    客栈和昨日一样无人关顾,空荡荡的堂屋里除了在地上躺了一宿的沈林,只剩下毓心和洛石两个人。

    李意清看见沈林躺在地上,还以为人还没有醒,走到近前,听到洛石道:“诺,这是我们家殿下,就是她做主救的你。”

    原来少年已经醒了。

    李意清在对面的桌边坐下。

    沈林挣扎着起身,声音虚弱:“多谢姐姐救命之恩。”

    洛石纠正:“不是姐姐,是殿下。”

    “……多谢殿、殿下。”

    “不必客气,”李意清微微摇头,看着他琥珀色的瞳孔,莞尔,“你的精神看着比昨日好上不少。可有什么想吃的?”

    沈林抿了抿唇,“我随意,怎样都好。”

    李意清颔首,对身边的茴香道:“让店家准备一些清淡的菜式。”

    茴香早起就将厨房摸透,听到李意清的声音,主动道:“殿下!早起我看见后厨在煮海鲜粥,里面放了青菜段,添了少许酱色,远远闻着就给我香迷糊了。”

    毓心制止:“不可,沈林身上伤口密集,炎症并发,单独给他熬一碗清淡的米粥就好。我和你一道去看看药。”

    茴香闻言,朝着沈林的方向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看来沈林是没有这个福气吃上这一口鲜味了。

    毓心和茴香一道离开。

    沈林对茴香的惋惜毫不在意,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李意清,察觉到他人的视线,也丝毫不会闪躲。

    只有当李意清看向他的时候,他才会微微垂眸,借助自己的眼睫毛遮挡一二。

    李意清看着他有些慌张的神色,询问道:“怎么了?”

    沈林嗫嚅道:“没……没什么。”

    “殿下,他刚刚一直看你呢。现在还在看。”

    洛石心直口快。

    沈林的肤色偏黑,即便脸红,也看不清,听到洛石的快言快语,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

    “咳咳。”

    洛石看他如同被踩中心事一般,脸上的笑忽然不动声色退了下去。

    这傻小子,不会真乱动什么心思吧。於光公主是何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这也是他能肖想的?

    洛石拉起沈林,“走走走,毓心说了,你得多活动这身伤才能好得快。殿下要用膳了,先回避。”

    沈林被他猛地拽起来,身上包扎好的伤口开始洇血。

    他似乎弄不清状况,有些委屈地喊道:“疼。”

    洛石自然注意到了伤口裂开,他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哎呀,是我不小心。走走走,让毓心给你重新包扎。”

    沈林还想挣扎,但哪里比得上习过武的洛石,硬生生被拽了出去。

    本热闹的堂屋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李意清又喝了一碗白开水。

    海鲜粥烫手,茴香将粥放在桌上后,搓了搓发红的指尖,招呼道:“殿下,趁热才好喝。”

    李意清看着碗底的一层粥,挑眉道:“你们的呢?”

    茴香苦巴巴地看着李意清,小声道:“殿下,别提了,刚刚我端着粥出门,恰好和洛石沈林迎面撞上,粥洒了一地,还烫到了手。”

    李意清闻言,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姿态牵起茴香的手,仔细查看其伤势。

    茴香跟在李意清的身边,几乎从来不做累活重活,一双手养的雪白细腻。

    指尖被烫红后,格外显眼。

    “没事的殿下,毓心带我去凉水下冲过,等会儿抹上药膏就好了。”

    茴香小声安慰道。

    李意清分了半碗粥给茴香,伸手在篓子里拿出两根汤勺,“他们都忙得很,我们两个闲散,一起喝粥等人回。”

    茴香本想推辞一番,可是粥的香味太过勾人,她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了回去,笑嘻嘻道:

    “他们各有各的正事,我就陪殿下用饭……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偷得浮生半日闲。”

    两人一边聊着天,一边喝着粥。

    约莫半个时辰,在后厨的剩下三个人才回来。

    李意清看了几个人一眼,还没有出声询问,毓心主动上前一步道:“殿下放心,我们都已经吃过了。”

    “那就好。”

    “殿下,沈林的事情,现在可要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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