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意清笑完,才注意到气压低沉的元尧臣,收敛几分脸上温柔的笑意,问道:“那你和他岂不是从小就不对付?”

    元尧臣:“是啊。没有人会喜欢身边有这么优秀的人存在吧,就像是一座怎么都翻不过去的高山。”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带上了几分感慨。

    “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我父亲觉得我跟在他身后学经商无用,不能出人头地,绞尽脑汁想把我塞入学堂。可是我真不是读书那一块料,是堂兄拦住了我的父亲,支持我一直经商。”

    那时候虽然他们都是晚辈,但是元辞章的话值得被长辈们郑重以待,元辞章站在他身前的时候虽然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举手之劳的模样,但是在元尧臣的心底,已经将这位堂兄当成了自己的亲兄长。

    不,甚至比他的嫡亲兄长还要亲。

    元辞章能读懂他的抱负,正如他在朝堂如鱼得水,商场才是他能活的滋润的地方。

    元尧臣自嘲地笑了笑:“原先两年,父兄不肯接受这个事实,混得最差的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是兄长一直暗中接济,还给钱让我出钱闯荡。后来生意有了起色,父兄才开始带上我一道从商……嫂嫂,你别看我现在像是在骂我父亲,但是我打心底里崇敬他——父亲从商二十余年,知道其中的辛苦,所以拦着我。可是我也想像父亲一样,行山踏水,判断局势。”

    他挠了挠自己的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李意清看着他难得出现的几分少年感,一时间有些想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

    尽管看上去真的很软很好摸,李意清还是尽力忍住了自己的念头。

    元尧臣浑然不知道自己在李意清的心目中变成一个小孩子,一边自称大人无所不能,一边会暗暗露出期待的目光,渴盼听到父亲母亲和兄长的夸赞。

    并且按照元尧臣的性子,即便被夸赞后心里乐开了花,脸上还会一脸故作清冷的不在意,然后随意道:“这不算什么。”

    元尧臣:“……所以说啊,这一点上,父亲和兄长并没有什么不同。兄长曾经在江宁的时候并非最刻苦也并非最有天资的,后来他到了京城,忽然开始奋发图强。原先我以为兄长是那种功名利禄如浮云的寡淡性子,后来看到他那么用功,还以为是自己的判断失误。现在回想起来,兄长应该是为了嫂嫂你,一个不靠大祖父,不靠元氏,一个光明正大,能与你相匹配的身份。”

    一个世家公子和公主或许也能被传唱一段佳话,但是到底还是状元郎靠着自己的才学说出去更让人动心。

    通过元尧臣的描述,李意清忽然将他的话和太后的话串联起来。

    元辞章当初是怎样的心怀忐忑,殿试后如何平复内心,然后得知自己金榜题目一刻也等不住的进宫面见太后,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臣元辞章,愿求娶公主殿下为妻。”

    他当时会不会紧张?

    元尧臣看着李意清的面容,嘴角勾起一抹疏朗的笑:“嫂嫂,你没有防备的时候,心思真的很好猜。”

    李意清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元尧臣:“如果是你的话,兄长应该是紧张的,人在得到或失去什么重要东西的时候,怎么可能心如止水。”

    李意清:“小小年纪,说起话来这么老气横秋。”

    “哈哈哈哈哈,跟别人打交道的时候不故作老成一点,很容易受欺负,”元尧臣笑了出声,然后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裳,“这身穿衣打扮,也是跟在兄长身后学的,以前我偏爱红色劲装,或者是骑射服,与人打交道总是被忽视,后来跟着兄长学了一番,出门办事都方便了不少。嫂嫂你说,兄长是不是天生就是个大人啊。”

    这句话问的好笑,元尧臣乐不可支,在心底暗笑兄长没童年后,听到楼下小二的喊声。

    “大掌柜,有人找!”

    元尧臣探头出去应了一声“来了”,朝李意清比了一个手势,下了楼。

    他走后,李意清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的仁清堂。元尧臣在经商之道上确实很有天赋,仁清堂开店一个多月,从一开始的过了这几天就无人问津了,到一个月后仍然座无虚席,元尧臣在其中的努力居于首位。

    望仙楼的掌柜好几次忍不住走到仁清堂的门口,但又不肯进来,被店小二发现后告诉给了元尧臣。望仙楼的掌柜硬是被他拽了进来,还请他喝了一碗山药肉泥汤。

    后来一来二去,两人算得上半个朋友。

    仁清堂交给元尧臣,李意清没什么不放心的。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毓心、茴香和她一道回清风居。

    一路上凉风习习,走到门口,门口放着一箩青黄的芭蕉。

    附近种了芭蕉的人家,只有江舒窈一家。

    毓心:“殿下,要拿回去吗?”

    李意清望着那一箩芭蕉,轻轻点了点头。

    隔壁院子,见到李意清收下芭蕉,江舒窈松了一口气。

    滕荇,不对,应该是江荇凑到江舒窈的身边,小声问:“娘亲,我们什么时候能再去和意清姐姐打招呼。”

    江舒窈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松快而温柔。

    “你要是想意清姐姐,你自己去看她,她不会拦着你的。娘亲之前做了错事,现在见面对我们都不好。荇儿,你明白吗?”

    江荇点了点头。

    另一边,李意清回到院中,伸手拿了一根芭蕉。

    撕开芭蕉的外皮后,一股浓郁到有些甜腻的香味铺面而来。

    她咬了一口,看见茴香一脸紧张的神情。

    茴香咽了口口水,小声问:“殿下,好吃吗?”

    不听她话里的内容,还以为她的样子是在问“殿下,有毒吗?”

    李意清笑了一声,伸手摘了一根递到她的手里,“你什么时候吃东西还要征询我的意见了?”

    茴香“哎呀”了一声,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不过芭蕉真的甜。

    李意清眯起眼睛,抬头看着添上的月牙。

    虽然已经过了十五,但是今夜无云,皎洁的月光下树叶摆动,如似水中藻荇轻摆。

    朝着西边望去,远山轮廓若隐若现,潜山隐匿万山之林,山形轮廓边缘散发着冷冷的白光。

    过了差不多了一个时辰,茴香打着哈欠道:“殿下,我先扶你回去休息吧。今日驸马要留在府衙和诸位大人审阅文章,不一定能回得来。”

    李意清轻声“嗯”了一声,回到了房中。

    *

    九月中旬,各地州试陆续结束。

    舒州的三甲也被张贴在榜上,首甲解元是舒州怀松县人士彦文卓,刚过二十四岁,称得上一句青年才俊。

    从舒州走出去的考生,算是一地知州、知县的政绩,名义上元辞章和他也算有师生之谊。

    听元辞章说,彦文卓放榜那日,站在榜下怔愣良久,而后嚎啕大哭。

    后来才知道,这时彦文卓第二次参与科举。第一次的遗憾在那日终得圆满。

    科举中,考到七老八十者大有人在。彦文卓沉淀三年就能夺得解元,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

    元辞章坐在树荫下,秋日来临,树叶渐渐变黄,一阵风起,几片金黄的树叶落到了元辞章的衣袖上。

    他伸手轻轻拂去,而后对李意清道:“彦文卓家中清贫,为了明年的春闱,我给他二十两当作盘缠。等十一月左右,他就要启程入京了。”

    李意清正在专心用小刀雕刻树叶,顺着树叶的经络一点点剔除多余的部分,闻言头也不抬道:“这样的事,你自己做主就是。”

    “还有,”元辞章垂眸看着李意清手上的动作,“江宁府的消息也传出来了,今日的江宁解元,是汪青野。”

    “啊……哦哦,原来是他啊。”李意清反应了一瞬才想起来,在她的脑海中,汪青野和黑鱼汤联系紧密,实在算不上多美好的回忆。

    但是夺得解元,这是大喜事,李意清点了点头,朝着元辞章嫣然一笑:“不愧是你的学生。”

    元辞章被她明艳的笑容晃动了心神。

    李意清小心翼翼地吹去树叶上多余的部分,有一些不够平整的边边角角重新用刀尖一点点细致剔除,然后逆着光展现在元辞章的面前。

    “你看。这是汪青野的先生,你觉得他好看吗?”

    元辞章看着她眼底的揶揄,嘴角扬起一抹无可奈何而又宠溺的笑。

    他不过提了一嘴,立刻就能被她抓到机会打趣回来。

    元辞章认真的凝视着李意清指尖的那一枚小小树叶,眉眼是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温柔。

    “你雕的,自然好看。”

    李意清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靠的离元辞章更近了些。

    两人相隔不过两寸距离,呼吸交错缠绕。

    近到李意清可以很轻松地看清元辞章微微颤抖的眼睫毛,像鸦羽一般,眸子里因为有她的存在,清冷疏离被柔和所取代。

    “是人长得好看,我的手艺实在一般。”她这样说。

    元辞章睫毛飞快地颤抖了一下。

    他鬼使神差地想要再靠近一些,可是李意清却忽然拉开了距离,只留下一串轻笑。

    她的指尖揉搓着树叶的叶柄,雕刻着元辞章的树叶像一只旋转的蝴蝶在她手中飞舞。

    元辞章被眼前的笑容感染到,在李意清又一次靠近的时候将她拉入自己的怀中。

    轻柔的吻落在她的眼眸上,李意清闭着眼睛,柔软的唇一触即分,她微微颤抖。

    捻住树叶的手微微松开,雕刻着元辞章的树叶掉在地上,混入一地的落叶之中,她伸手搂住元辞章的脖颈,轻轻蹭着他的下颌。

    被风吹落的树叶落在两人的身上,美如一幅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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