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中烛光摇曳。

    李意清借着烛光,看清了太和殿中的样子。

    被顺成帝拔剑砍死的臣子的七零八落,血流一地,顺成帝坐在桌案后面,单手支着脑袋。

    在他的脚边,躺着一个面容安详的女子,身着华服,神情安详。

    “听不到朕的话吗?信不信朕杀了你。”

    李意清在看清华服女子的时候,心跳猛然停顿了一刻,听到顺成帝的话,猛然出声喊道:“父皇!”

    顺成帝迟钝地抬起头来,看向李意清。

    他脸上暴怒、哀伤具有之。

    “意清,你回来了……”

    李意清一步步走到女子的身边,伸手将她揽在自己的怀中。

    她抱着怀中冰凉的身体,皇后头上的凤冠又冷又沉,压得她都有些喘不过气。

    “父皇,这些人,还有母后,是你杀的吗?”李意清的声音很轻。

    顺成帝伸出一只手遮挡住了自己的半边脸,流泪的一侧被他挡住。

    他隐忍地看着李意清和皇后,语气带着几分讥讽,“我早就告诉过你的母后,不要参与朝堂之事,可是你的母后不肯在坤宁殿休养,非要听那些臣子的话前来……最后害死了自己。”

    李意清难以置信地望着顺成帝:“父皇到现在还这般想吗?”

    顺成帝冷冷一甩袖子,站了起身,背对着李意清:“朕是天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意清,你难道要因为几个臣子的死与父皇产生间隙吗?”

    李意清心凉一片。

    她没有说话,顺成帝也没有动静。

    李意清伸手抚摸着皇后的面容,厚厚的脂粉之下,是一张早已经苍白虚弱的面容。

    她早该想到的,皇后偏爱瓜果香,可是她回来的那次,房中香气浓郁。

    如果当时仔细一点,就能透过这些香味的遮掩,闻到母后身上的草药味了。

    静默之中,门外忽然响起一阵通传。

    “陛下,陛下,五皇子特来求见!”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顺成帝随手拿起地上的一卷卷轴砸到门上,“都给朕滚!”

    卷轴砸过去之后,门外的喧嚣声果然沉寂了下来。

    顺成帝忽然拿起茶水,倒进了燃烧的香炉之中。

    嗤啦一声,炉中的香火熄灭。缭绕的香烟烟丝渐渐散开。

    李意清忽然发现,太和殿中的香和过往的香味道截然不同,虽然陌生,却又在陌生中透露了一股熟悉。

    她在进殿之前,就闻到了这种味道。

    顺成帝走到李意清的面前蹲下,垂眸看着躺在她怀中的皇后,闭了闭双眼,声音漠然:“皇后崩逝,举国哀悼,由礼部和司礼监共同主事,务必隆重盛大。”

    李意清的一滴泪水落在了皇后的脸上。

    顺成帝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若是愿意,可小住嫦月殿,送你母后最后一程。”

    李意清紧紧地抱着皇后,用水沾湿手绢后,一点点擦去皇后呕血的嘴角。

    “母后陪伴你二十余年……”

    她的话没有说完,晕倒在了殿中。

    顺成帝猛地一惊,看着倒地的两人,后退两步。

    半响后,太和殿中传来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

    *

    顺成帝推开太和殿大门的时候,门外齐刷刷跪着一地的工人和妃嫔。

    除了妃嫔,还有匆匆赶到的太子和五皇子。

    淑贵妃见顺成帝出来,立刻站起身,站在了顺成帝的身边。

    “陛下,方才的声响?”

    顺成帝冷哼一声,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太子,冷声道:“太子无诏进宫,僭越罔上,待国丧后,褫夺大皇子李序泽太子之位,禁足皇子府。”

    此言一出,立刻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太子……不对,很快就不是太子了。

    那可是顺成帝亲自培养出来的储君,即便那时候太子腿脚不便,顺成帝可都没想过废黜太子。

    谁能想到皇后一走,太子的地位就保不住了。

    他人心中惊涛骇浪,李序泽的心中却十分的平静。

    他恭恭敬敬朝着顺成帝跪拜,“儿臣多谢父皇,允儿臣送母后一程,儿臣感激不尽。”

    贤贵妃冷眼看着太子依旧一幅气定神闲的模样,气不打一出来。

    淑贵妃则是关切地看着顺成帝,“陛下看着有些疲惫,皇后娘娘猝然崩逝,臣妾等人也十分心痛,可陛下乃万金之体,实在不应该因此受损。玉顺仪,往日你服饰陛下最为合宜,你先扶陛下回寝殿休息。”

    说完,她松开扶着顺成帝的手,盈盈下拜,“陛下放心,这边有臣妾处理。恭送陛下回宫。”

    她现在和贤贵妃地位齐平,率先下拜,剩下的妃嫔也纷纷施礼。

    “淑贵妃娘娘所言甚至,陛下当爱惜自己的龙体。”

    玉顺仪站起身,走到顺成帝的身边,两人同上龙撵。

    龙撵离开后,贤贵妃再无顾忌,站起身牵起跪在地上的五皇子,厌恶地看了一眼血腥味浓郁的太和殿。

    这晦气地方,真是多待一秒都会觉得恶心。

    好在,今晚并非一无所获,听到太子被废的消息,她这以后睡觉,都变香了。

    “你膝下没有子嗣,惯爱做这些琐事笼络人心,本宫不与你争抢。”贤贵妃走到她的身边,笑完,施施然带着五皇子离开。

    淑贵妃依旧保持着淡然的神色,毫无波澜地看着贤贵妃离开的背影。

    旁边侍奉在一旁的徐钱礼恭敬地看着淑贵妃妆容无瑕的面容,放轻着自己尖细的嗓音道:“娘娘,现在陛下不在,贤贵妃又离开了,您可要主事啊。”

    淑贵妃点了点头,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李序泽,语气佯装关切:“地上凉,大皇子还是先起身吧。”

    李序泽身边的小厮替自家殿下觉得委屈,刚忍不住争论自家殿下是皇后入殡后才会被废黜,何至于这么早就开始暗讽的时候,忽然察觉到身前一双手挡住了自己所有将要说出口的话。

    李序泽的反应很平静,从地上站起身后,朝淑贵妃施礼道谢:“多谢贵妃娘娘。”

    一个不再受器重的皇子,在意几日长短的虚名又有什么用。

    淑贵妃直直对上太子的视线,眸色沉静如夜。

    她设想过李序泽知道自己被废的消息会崩溃,会哀哭,大闹一场,总也好过这样气定神闲。

    看来,即便是到了这一步,依旧不能小觑了这位自小就被立为储君的嫡长子。

    李序泽不躲不避,任其打量。

    片刻后,淑贵妃率先移开视线,语气不冷不淡地安抚道:“大皇子也不必心急,陛下只是因为娘娘新丧,等过了这一阵子,自然会想起殿下的好。”

    李序泽不置可否。

    淑贵妃对身边的徐钱礼道:“皇后大丧,乃国家重事,诸位都是我大庆栋梁,等礼部和司礼监丧仪后,再来吊唁即可。”

    她的语气微微带着几分哽咽,说完,用手中的手绢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拭去那并不存在的泪。

    “徐公公,好生送诸位大臣回去。”

    徐钱礼应了一声,一甩拂尘,带着一帮小太监匆匆去了。

    淑贵妃又遣散了来此的各宫妃嫔,视线落在李序泽身上。

    “大殿下,更深露重,您也快些回吧。”

    李序泽整理了自己的衣冠,“父皇虽然要废我,却并未阻我侍奉母后最后一程。”

    淑贵妃刚想开口反驳,可是话到嘴边,打了个弯儿,“如此,殿下瞻仰过皇后遗容,再让礼部的人来收拾罢。”

    李序泽微微朝她拱手,大踏步地进去。

    身边的小厮见状,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直直追着李序泽而去。

    淑贵妃抬步也要跟着进去,身边的丫鬟闻到殿中传出的气味,小声劝道:“娘娘,里面晦气的很,您还是别进去了。”

    淑贵妃置若罔闻,甚至轻轻一笑:“晦气,本宫可不觉得,里面真龙护体,现在又有凤凰在此,可是难得的宝地。”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她不亲眼见到,怎么能够放心。

    毕竟只有她知道,曾有人情深似海,不惜山河倾覆。

    她怎能错过这一幕。

    殿中,比外面安静的多。

    李序泽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皇后和李意清。

    皇后一身华服璀璨,在烛光下反射着冰冷地光,李意清身上还披着元辞章的靛青色的斗篷,风尘仆仆,憔悴不堪。

    淑贵妃佯装惊讶:“於光公主不听阻拦执意进去,这是怎么了?”

    李序泽走到李意清的身边,伸出二指合并放在她的鼻尖,探出还有气息后,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注意到了李意清额头上蜿蜒流淌下来的血迹,又看见地上碎成一地的茶盏,心中了然。

    “难道於光公主是被茶杯砸晕了过去,”淑贵妃抿着唇,神色自责懊恼,“都怪我,陛下当时正处于盛怒之中,就应该劝说公主莫进。”

    李序泽安静地拿出帕子,擦干李意清额头的血。

    他们在外面耽误得太久,李意清额头上的血已经微微干透。

    顺着乌黑浓密的发缝寻找,果然找到了那一片伤口。

    他的心停顿了一刹,而后疯狂的跳动起来。

    被剥夺监国之权的时候不曾怀疑自己,被顺成帝亲口下令废黜太子身份的时候也没有怀疑。

    可是在看见李意清额头上的伤口时,却忍不住开始不安。

    自己所认为正确的,当真还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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