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清话音刚落,窗外忽然有一声细响。

    华月擦拭发梢的动作一顿,怔住的眼珠子也跟着缓缓移动,朝声音来处看去,杏眸浅浅眯起。

    东城兵司的建造无处不是财大气粗的痕迹,但所用的材质却不能与京中上乘的木料比拟。

    单是雕花的窗牖就少了隔音的木板,连窗纱也单薄得指穿可破。

    一个人影就这么明晃晃地从房柱之后飘过,随即是房门处响起的叩门声。

    华月抿了抿唇线,眼睑缓缓下移,侧目看向一旁已经拿手掩住口唇的元清,微微摇了摇头,又努了努下巴,指向房门处。

    元清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又眨,好不容易压下眼底的惊慌,才缓缓放下双手,点点头,转身去开门。

    “小的奉吴团练之命,给太子妃送些吃食来。”一道年轻男子声音传入,是和吴刚一样的讨好谄媚的语调,听不出什么异常。

    但华月借铜镜望那人落在门前的影子,探头探脑,竟然是大胆地往屋里张望。

    小元清这次倒是拿出了护主的架势,往前一步,将那人逼得退离门槛,门前的人影便消失了。

    那人又“嘿嘿”干笑了几声,讨好地道:“吴团练还让小人给太子妃带个话,太子妃和王爷在东城的消息已经派八百里加急信,送去东阳城,估摸明日就有消息了。”

    他后面这句话故意拔高了音量,大约是想屋里的人给个回应。

    但华月只抬抬眉梢,视线移回镜子里,继续擦着已经半干的发梢,并不搭话。

    随后,便只听见元清懦懦应了声“多谢”,就退了回来,把房门重新关上。

    待将新送来的吃食摆好,小丫头似又犹豫了好半晌,才慢慢吞吞地重新走到梳妆台前。

    她小心翼翼觑了觑镜子里华月的脸色,扭捏地又绞了绞手指头,才嗫嚅道:“元清......请主子责罚。”

    当初,司马昭将元清从人贩子手里买下来时,只说了两点,一是逢人问便说她一直在伺候太子妃主子,二是凡事不可提三王爷,更不能提三王爷与太子妃的关系。

    如今,她不仅提了三王爷,妄自揣测三王爷与太子妃的关系,还让人听了去,是犯了大禁忌。

    元清那张吃了两日好伙食红润了些的脸,如今又素白素白的,看来是吓得不轻,倒是有将华月的训诫记下,没再行跪拜大礼。

    华月盯着元清战战兢兢的神色半晌,默默将视线收回,兀自拿起木梳疏通发根,才不疾不徐,“那就罚你一个人去寻三王爷,替我传个话。”

    无规矩不成方圆,华月向来是个赏罚分明的人,总得让这个小丫头长长记性的。

    她不是怕司马昭嘛?那便让司马昭提点提点她吧。

    华月余光瞄着元清立即大惊失色的小脸,不着痕迹地勾勾唇角,“你与他说,他教你的那套话,你没学会,说漏了嘴,请他出面处理后事。至于我,明日要先回东阳,也请他一并安排。”

    华月本就不赞同司马昭为了避嫌,硬是从人贩子那里买一个小娃娃,但见如今淮东乱做一团,元清又是个孤儿,问了半日也说不出家住何方,便想着干脆带在身边算了。

    只是,眼下在东城撞上吴皇后一派的人,瞧着也不是个好对付的,单靠一个欲盖弥彰的小娃娃自不管用,还是得用权力和武力压住那多嘴的人。

    而这些自然是要交给司马昭去办,她这个太子妃最好是不要掺和的。

    元清自然不知道华月心中考量,只当自己确实犯了大错,受主子这般差遣。

    她唇角往下瘪了瘪,半晌才换上一副视死如归的神色,三步一回头地往方外走。

    华月瞧着那个娇小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处,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到底是个心思单纯的小孩,还得带在身边一段时日,待秦嬷嬷管教好了,再谋其他大业才行。

    *

    按吴刚的说法,东城送去东阳的信第二日才能到,但第二日朝食过后,凌霄和林满德便领着各自的人马,一并出现在东城。

    这会儿,兵司的人正在给华月和司马昭准备车马,启程返往东阳。

    本来要尽快返回东阳的只华月一人,但司马昭绝没有理由让华月一人出行。

    是以,这一趟又变成两人行。

    华月与司马昭在东城兵司也就呆了不足两日,原没什么可收拾的,不过吴刚美其名要保两位贵人的安全,专程拉了百来人的军队,又配了不同的兵种,要护送华月与司马昭一路。

    知道的说是护送,若是不知道的,倒以为是押送了。

    司马昭与吴刚要谈论军务的交接,华月便只得避开这群士兵,远远站到兵司外的田埂边上。

    她依旧身穿男子服饰,但头上多了一顶月白色兜帽。

    她实在不喜欢陌生人对她的过多的窥探。

    忽而,一道疾驰的马蹄声自万顷荒田的另一边传来,华月蹙眉,疑惑地撩起兜帽下的布纱去看。

    沿途滚滚烟尘还没散尽,那急促的“哒哒”声已然靠近,随着马蹄顷刻间的高举,它的主人已经将它勒停。

    一道力竭的烈马嘶鸣后,高马上一跃而下一人,穿过尘土,顷刻便跪倒在华月面前,“属下护卫失职,请太子妃责罚。”

    若非这声音跟了华月十几年,她未必能一眼认出这个才不见了三日,就满面胡茬,灰头土脸的凌霄。

    急信不是今日才会到东阳么?凌霄怎么就赶到东城了?

    华月下意识先往还在交接兵务的司马昭和吴刚看去,恰撞上司马昭也投来的目光,视线交接的瞬间,又十分默契地迅速移开。

    她抿抿唇,略思索一息,“先起来说话。”

    同一瞬,司马昭那处抬手挥了挥,示意已经警戒的东城防卫兵收刀。

    凌霄却还不起,只又抱拳,“凌霄领侯爷之命,守大小姐安危,却将小姐弄丢置于险境,属下愧对军令,愧对侯爷,愧对大小姐,请大小姐责罚。”

    凌霄是臧建章专门选在华月身边的侍卫统领,忠于主帅、听任军令是天职,虽然华月不过走丢三日,但这事若放在军中,已经可以到革除军职的程度。

    华月略蹙蹙眉,琢磨了一会儿,才道,“罪过本不在你,我这里也不是军营,没有军规,回头我修书予太子殿下,罚没你一年的俸禄,此事便算揭过了。”

    凌霄一怔,抬眼看了一眼华月凌厉的眼色,忙又抱拳叩首,“谢太子妃赐罚。”

    华月摆摆手,命他起身,才发觉他身上穿的似乎还是当日游东阳山时的衣裳,眉心不由又是一蹙,“秦嬷嬷和宛如妹妹都好?”

    这个凌侍卫什么都好,就是太轴,眼里除了军令、父亲和她这个主子,便什么都装不下了。

    果然,凌霄颔首,只道:“当日您与三王爷落入废弃的矿石巷道,牵动山脉上的大石滚落,冲散了流民的阵形,后来一查那些流民只冲着您来......”

    “我是问,秦嬷嬷和宛如人还好?”华月重复。

    被打断的凌霄一愣,随即看向华月视线飘忽了下,似乎在记忆中搜存什么......

    “流民处理好了,她们自然也会没事。”司马昭不知何时已经走过来,只淡淡一句,也不看华月,而是径直朝凌霄问道:“为何只你一人?”

    凌霄见司马昭开解便如获救星,思绪也随之清明起来,忙朝司马昭拱手,“属下非一人前来,原是与林将军沿路查找太子妃与您的踪迹,偶遇八百里加急送信到东阳和燕京的东城斥候,才赶来的。”

    他未察觉华月听了这话后微微变沉的面色,只继续道:“林将军和百来快骑兵还在东城门外,等候东城兵司的放行命令,属下是凭东宫令牌先赶来确认两位主子身份的。”

    说到这儿,凌霄的面上可见地轻松了许多,大约是因为果真在这找到了华月与司马昭。

    司马昭朝凌霄点点头,转而看向华月,道:“既如此,便让凌侍卫先陪同皇嫂回东阳罢,本王既来了,便顺道把东城税务巡视了。”

    他面色不改,不疾不徐,就和他告知她要陪同一道返程东阳一样,仿佛都是因时因事而易罢了。

    华月点点头,表示同意。

    先前她便知司马昭有意趁东城兵司未起戒心时,先将关口布防彻查一番,如今有凌霄护送她,林满德也来了,那于他而言,便更是顺水推舟了。

    不过,还有一事......

    华月略琢磨了几息,抬步走近司马昭,又福了福身,借机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调,道:“那东城斥候送往京都的急信?”

    依凌霄方才所言,吴刚确实将华月和司马昭在东城的消息送去了东阳城,但为何还要加一封信到燕京?写的又是什么内容?

    司马昭听了华月的话,眼波平静,只勾了勾唇角,“皇嫂放心,本王会处理妥当。”

    华月略眯了眯眼,不知是错觉,还是因为心虚,华月总觉得司马昭唇角的笑意有些意味深长。

    但周遭个个人都在看着,她不便多问,只得先行返回东阳。

    不过,在抵达东阳后,华月还是将东宫的令牌交给凌霄带回东城,协助司马昭处理倭国关口那些人口贩卖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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