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月指尖还这压在泛黄宣纸上，怔怔出神，耳边嗡嗡直响。
秦嬷嬷先一步反应过来，愁眉看一眼华月，又往外瞥一眼林舟徘徊的身影，转身就把华月往床榻里头推了推，又将床帘重新掩下，才去请人。
起先，林舟跑得快，见华月寝房的灯亮着，就急得唤了一声，但眼下已经回过神，也能收拾了心情，先与秦嬷嬷在外低声说明来意。
“进来说话吧。”
司马焐离京出征时，最记挂那个还未面世的孩子，如今他身陷囹圄，那孩子恐怕......
一想到方才林舟着急忙慌的叫唤，华月的心头有说不出的滋味，突突突直跳，却怎么也热不起来，只一片冰凉。
她默然抬头，见昏暗中不住面面相觑而入的秦嬷嬷和林舟，眉头皱得愈紧。
“文心殿到底如何了？”华月冷声发问。
林舟似浑身抖了抖，又瞥一眼秦嬷嬷，才躬下身，声音颤颤巍巍，“回娘娘话，文主子血崩之后，还是生下来了，不过......”
他顿了顿，脖子扬了扬，似抬头微微觑了觑华月这边，才深深吸口气，再道：“文主子体弱却怀了双胎，生得太久，头一个生出来的拍打好几下才哭喊开，哪知里头还有一个，大抵是在肚子里憋太久，一出来就浑身发紫......殁了。”
殁了？怎么会殁了？
华月心底暗暗重复，手里黄纸已被揉得褶皱不堪。
女子生儿本就难，如今又是双胎，先前都没有个预兆么？
华月一屏息，只觉司马焐被困羌人部落这节骨眼上，又出胎儿早逝的事情，必要掀起轩然大波，忙又问：“母后如何说？”
林舟又觑了一眼秦嬷嬷，才再上前一步，将头埋下，靠近床帘，低低道：“皇后娘娘已经将消息递去了乾坤宫，说喜获麟儿，至于小的那人，已经秘密派人送出宫去了。”
“送去哪里？”华月面色依旧沉沉，但眼底的幽光却陡亮，直勾勾盯着林舟那处。
林舟似被皱亮的目光吓得一怔，忙又垂下头，嗫嚅道：“奴才打听的，是送去黑河。”
一旁的秦嬷嬷听罢，也跟着倒吸一口凉气。
黑河在燕京之外，之所以称之为黑河，是因为它寓意不祥，专用于沉没不守妇道的女子，以及寓意不祥的婴孩。
若是就这么将那孩儿送去黑河飘走，那便是真正永无再见天日的机会。
华月心中似有什么重重坠地，压得心口喘不过气来，但面上却还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作呕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重重舒出一口气，松开已被汗水浸湿的战信，闭目凝神。
待华月再睁开眼时，双目已经恢复一贯的冷沉平静，“将先前给大皇子准备的贺礼再备一份，着凌霄选个好日子，撒去黑河。”
她抿抿唇，又道：“这事，就让它过去罢。”
说完，华月便摆摆手，差林舟退了下去，起身洗漱梳妆。
眼下，比起已经无力回天的事情，司马焐受困一事才是最让人揪心的。
*
连日来，为了给司马焐解困，华月与吴皇后私下都见了不少朝中官员，商议对策向皇帝请求增兵增援。
华月希望父兄调回，为南征增加有力的主心骨，好营救司马焐。
吴皇后则希望加量征兵，扩大南疆的规模，用武力镇压逼迫羌人交人。
两方对策较量不下，华月选择了妥协。
但让两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文宣帝在朝堂上直接否决了吴皇后一派的请命，且点名问司马昭是否愿意出征解救太子。
若说半年以前，司马昭还只堪堪是司马焐势均力敌的政坛敌手，那么眼下，得益于淮东金矿治理的硕果和司马焐不敌羌人的衬托，司马昭的威望已远超司马焐。
文宣帝要司马昭救一个绊脚石，听来便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皇上若觉得百姓不堪军事重负，或也可将臧侯爷或臧家世子从北疆调回，哪里需用得上三王爷亲自出征？”林康顺琢磨几息，连忙抬步上前，朝文宣帝拱手，又笑道：“再说，三王爷如今兼六部之责，这一走，不又得乱套了？”
文宣帝听罢，唇角勾了勾，随意地将视线瞥向林康顺，“先前焐儿要出征，林爱卿倒是抢着领六部之责，如今朕要昭儿走一趟，爱卿又改了口，算不算得上朝令夕改？”
文宣帝面上玩味的意味甚浓，但眸底却闪着寒光，丝毫不见暖色。
谁人不知，这是圣上雷霆的前兆？
林康顺连忙掀袍跪地，朝上一拜，“臣不敢，臣只是觉得太子殿下也是臧家女婿，臧侯爷又有多方征战的经验，由他来领兵解救太子殿下再合适不过......”
“你是觉得昭儿这个做弟弟的就不会尽心尽力救他大哥了？”文宣帝蓦地打断林康顺的话，但凌厉的视线已经转到一旁沉默不语的司马昭脸上。
但司马昭还是一言不发，眉头紧皱似在琢磨什么。
立于他身后的曹全先上前了一步，朝上拱了拱手，“臣以为，三王爷熟悉羌族行战策略，不出一个月，不仅可以解救太子殿下，就是羌族也可一并收服，至于朝中事......”
说到这儿，曹全斜眼看了看伏跪在地的林康顺，道：“这一个月的时日，若是当了外爷的林大人无心接管六部之责，那老夫来当亦未尝不可，又何须为此搬弄这许多借口？”
文玥的孩子不过才生下十日，林冰烟已经将孩子过继去她的名下，那林康顺自然成了皇长孙的外爷。
是以，司马焐被困羌人部落，但林府的大门却日日门庭若市。
只要司马焐最后能够凭自己的能力，拿下南疆的羌人，那林府必成最大的受益者之一。
但若是司马昭出手，那结果就难说了......
朝中看不惯林康顺行径的人自然也明白其中道理，当即上前附和曹全所言。
一时，议论声沸起，但林康顺却再不敢多言。
“儿臣愿领命出征。”一道沉冷的声音倏地划破喧闹，透中几分寒意。
众人蓦地噤声，无不悄悄觑向已经抬步上前，立在曹全与林康顺之间的司马昭。
他依旧是一身紫衣官袍，但因代行监国之责，腰上的蹀躞已换成金黄色，半垂的带尾随着流转的气息，与紫衣翩翩飞起，自有一种行云流水的畅快，叫人看得目不转睛。
“但儿臣有一事相求，光复冯氏一族，再册爵位。”司马昭未拱手揖礼，而是负手在后，昂首挺胸。
那模样没有半分谈条件的姿态，反而是一种单方面的命令。
在场朝臣无不屏住呼吸，小心觑向高台上面色开始发沉的文宣帝。
当年文宣帝以冯氏结党营私，蓄意谋逆造反为由，对冯氏一族弱冠以上男子皆处以腰斩之行。
当时，司马昭的母亲冯贵妃多次求上减轻量刑，但一概遭到回绝，甚至多次被吴氏一族借机打压，最终冯贵妃不堪受辱自缢而亡。
文宣帝念着对冯贵妃的好，将死了的她抬为仁德皇后，也将冯氏一族的罪罚改为削爵流放。
但是人都死了，冯氏也破败了，身后事还有谁会理呢？
谁也没想到仁德皇后的儿子会有站在朝堂上，与文宣帝这么叫板的一天。
消息传到惠宁殿时，华月还在给起了水泡的嘴角上药。
“他竟敢提这些陈年旧事？”华月才惊呼一句，又连忙将嘴巴合上。
“我的姑奶奶，你可先忍着点儿。”秦嬷嬷连忙抬手扶着华月的脸，从旁取过干净的帕子，摁在她的唇角。
为给司马焐的事情奔走，华月嘴上都上了火，才结痂的口角被林舟的话惊得又裂开。
林舟哭笑不得，眼露疼惜，但又不敢上前帮衬，只得屏息瞧着秦嬷嬷给华月口角一下一下地上药，一边道：“可不是，就连太后娘娘的人都吓了一跳，似乎也是不知情，皇上的圣旨下来时，刘嬷嬷还专门去了一趟乾坤宫，又问了一遍。”
华月敛眉。那便是说司马昭也不打算借太后娘娘的力量，只凭他自己？
也是，这一战还不知是成是败，他必定也不希望将皇祖母搅入这趟浑水罢？
“如此说来，南疆的事情，倒可以先放下心来。”华月沉思一会，脸上的笑意慢慢溢出。
司马昭拿冯氏一族的光复做赌注，那他必定想尽办法救出司马焐。
只要人还活着，凡事都还可谋划。
“可这么一来，殿下才积淀不多的名声便要彻底被这次南征拖垮了。”秦嬷嬷不似华月这般乐观，“殿下当初就应该听您的，好好待在燕京便好，非要去什么南征？如今真是两头不讨好，就连过继皇长孙这事......”
华月蓦地给秦嬷嬷递去一个眼色，秦嬷嬷立时噤声。
“这事既已成定局，往后便不要再说了。”华月微微挪动下颌，转而朝林舟道：“凌霄已经往南去探了十日，可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秦嬷嬷先一步反应过来，愁眉看一眼华月，又往外瞥一眼林舟徘徊的身影，转身就把华月往床榻里头推了推，又将床帘重新掩下，才去请人。
起先，林舟跑得快，见华月寝房的灯亮着，就急得唤了一声，但眼下已经回过神，也能收拾了心情，先与秦嬷嬷在外低声说明来意。
“进来说话吧。”
司马焐离京出征时，最记挂那个还未面世的孩子，如今他身陷囹圄，那孩子恐怕......
一想到方才林舟着急忙慌的叫唤，华月的心头有说不出的滋味，突突突直跳，却怎么也热不起来，只一片冰凉。
她默然抬头，见昏暗中不住面面相觑而入的秦嬷嬷和林舟，眉头皱得愈紧。
“文心殿到底如何了？”华月冷声发问。
林舟似浑身抖了抖，又瞥一眼秦嬷嬷，才躬下身，声音颤颤巍巍，“回娘娘话，文主子血崩之后，还是生下来了，不过......”
他顿了顿，脖子扬了扬，似抬头微微觑了觑华月这边，才深深吸口气，再道：“文主子体弱却怀了双胎，生得太久，头一个生出来的拍打好几下才哭喊开，哪知里头还有一个，大抵是在肚子里憋太久，一出来就浑身发紫......殁了。”
殁了？怎么会殁了？
华月心底暗暗重复，手里黄纸已被揉得褶皱不堪。
女子生儿本就难，如今又是双胎，先前都没有个预兆么？
华月一屏息，只觉司马焐被困羌人部落这节骨眼上，又出胎儿早逝的事情，必要掀起轩然大波，忙又问：“母后如何说？”
林舟又觑了一眼秦嬷嬷，才再上前一步，将头埋下，靠近床帘，低低道：“皇后娘娘已经将消息递去了乾坤宫，说喜获麟儿，至于小的那人，已经秘密派人送出宫去了。”
“送去哪里？”华月面色依旧沉沉，但眼底的幽光却陡亮，直勾勾盯着林舟那处。
林舟似被皱亮的目光吓得一怔，忙又垂下头，嗫嚅道：“奴才打听的，是送去黑河。”
一旁的秦嬷嬷听罢，也跟着倒吸一口凉气。
黑河在燕京之外，之所以称之为黑河，是因为它寓意不祥，专用于沉没不守妇道的女子，以及寓意不祥的婴孩。
若是就这么将那孩儿送去黑河飘走，那便是真正永无再见天日的机会。
华月心中似有什么重重坠地，压得心口喘不过气来，但面上却还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作呕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重重舒出一口气，松开已被汗水浸湿的战信，闭目凝神。
待华月再睁开眼时，双目已经恢复一贯的冷沉平静，“将先前给大皇子准备的贺礼再备一份，着凌霄选个好日子，撒去黑河。”
她抿抿唇，又道：“这事，就让它过去罢。”
说完，华月便摆摆手，差林舟退了下去，起身洗漱梳妆。
眼下，比起已经无力回天的事情，司马焐受困一事才是最让人揪心的。
*
连日来，为了给司马焐解困，华月与吴皇后私下都见了不少朝中官员，商议对策向皇帝请求增兵增援。
华月希望父兄调回，为南征增加有力的主心骨，好营救司马焐。
吴皇后则希望加量征兵，扩大南疆的规模，用武力镇压逼迫羌人交人。
两方对策较量不下，华月选择了妥协。
但让两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文宣帝在朝堂上直接否决了吴皇后一派的请命，且点名问司马昭是否愿意出征解救太子。
若说半年以前，司马昭还只堪堪是司马焐势均力敌的政坛敌手，那么眼下，得益于淮东金矿治理的硕果和司马焐不敌羌人的衬托，司马昭的威望已远超司马焐。
文宣帝要司马昭救一个绊脚石，听来便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皇上若觉得百姓不堪军事重负，或也可将臧侯爷或臧家世子从北疆调回，哪里需用得上三王爷亲自出征？”林康顺琢磨几息，连忙抬步上前，朝文宣帝拱手，又笑道：“再说，三王爷如今兼六部之责，这一走，不又得乱套了？”
文宣帝听罢，唇角勾了勾，随意地将视线瞥向林康顺，“先前焐儿要出征，林爱卿倒是抢着领六部之责，如今朕要昭儿走一趟，爱卿又改了口，算不算得上朝令夕改？”
文宣帝面上玩味的意味甚浓，但眸底却闪着寒光，丝毫不见暖色。
谁人不知，这是圣上雷霆的前兆？
林康顺连忙掀袍跪地，朝上一拜，“臣不敢，臣只是觉得太子殿下也是臧家女婿，臧侯爷又有多方征战的经验，由他来领兵解救太子殿下再合适不过......”
“你是觉得昭儿这个做弟弟的就不会尽心尽力救他大哥了？”文宣帝蓦地打断林康顺的话，但凌厉的视线已经转到一旁沉默不语的司马昭脸上。
但司马昭还是一言不发，眉头紧皱似在琢磨什么。
立于他身后的曹全先上前了一步，朝上拱了拱手，“臣以为，三王爷熟悉羌族行战策略，不出一个月，不仅可以解救太子殿下，就是羌族也可一并收服，至于朝中事......”
说到这儿，曹全斜眼看了看伏跪在地的林康顺，道：“这一个月的时日，若是当了外爷的林大人无心接管六部之责，那老夫来当亦未尝不可，又何须为此搬弄这许多借口？”
文玥的孩子不过才生下十日，林冰烟已经将孩子过继去她的名下，那林康顺自然成了皇长孙的外爷。
是以，司马焐被困羌人部落，但林府的大门却日日门庭若市。
只要司马焐最后能够凭自己的能力，拿下南疆的羌人，那林府必成最大的受益者之一。
但若是司马昭出手，那结果就难说了......
朝中看不惯林康顺行径的人自然也明白其中道理，当即上前附和曹全所言。
一时，议论声沸起，但林康顺却再不敢多言。
“儿臣愿领命出征。”一道沉冷的声音倏地划破喧闹，透中几分寒意。
众人蓦地噤声，无不悄悄觑向已经抬步上前，立在曹全与林康顺之间的司马昭。
他依旧是一身紫衣官袍，但因代行监国之责，腰上的蹀躞已换成金黄色，半垂的带尾随着流转的气息，与紫衣翩翩飞起，自有一种行云流水的畅快，叫人看得目不转睛。
“但儿臣有一事相求，光复冯氏一族，再册爵位。”司马昭未拱手揖礼，而是负手在后，昂首挺胸。
那模样没有半分谈条件的姿态，反而是一种单方面的命令。
在场朝臣无不屏住呼吸，小心觑向高台上面色开始发沉的文宣帝。
当年文宣帝以冯氏结党营私，蓄意谋逆造反为由，对冯氏一族弱冠以上男子皆处以腰斩之行。
当时，司马昭的母亲冯贵妃多次求上减轻量刑，但一概遭到回绝，甚至多次被吴氏一族借机打压，最终冯贵妃不堪受辱自缢而亡。
文宣帝念着对冯贵妃的好，将死了的她抬为仁德皇后，也将冯氏一族的罪罚改为削爵流放。
但是人都死了，冯氏也破败了，身后事还有谁会理呢？
谁也没想到仁德皇后的儿子会有站在朝堂上，与文宣帝这么叫板的一天。
消息传到惠宁殿时，华月还在给起了水泡的嘴角上药。
“他竟敢提这些陈年旧事？”华月才惊呼一句，又连忙将嘴巴合上。
“我的姑奶奶，你可先忍着点儿。”秦嬷嬷连忙抬手扶着华月的脸，从旁取过干净的帕子，摁在她的唇角。
为给司马焐的事情奔走，华月嘴上都上了火，才结痂的口角被林舟的话惊得又裂开。
林舟哭笑不得，眼露疼惜，但又不敢上前帮衬，只得屏息瞧着秦嬷嬷给华月口角一下一下地上药，一边道：“可不是，就连太后娘娘的人都吓了一跳，似乎也是不知情，皇上的圣旨下来时，刘嬷嬷还专门去了一趟乾坤宫，又问了一遍。”
华月敛眉。那便是说司马昭也不打算借太后娘娘的力量，只凭他自己？
也是，这一战还不知是成是败，他必定也不希望将皇祖母搅入这趟浑水罢？
“如此说来，南疆的事情，倒可以先放下心来。”华月沉思一会，脸上的笑意慢慢溢出。
司马昭拿冯氏一族的光复做赌注，那他必定想尽办法救出司马焐。
只要人还活着，凡事都还可谋划。
“可这么一来，殿下才积淀不多的名声便要彻底被这次南征拖垮了。”秦嬷嬷不似华月这般乐观，“殿下当初就应该听您的，好好待在燕京便好，非要去什么南征？如今真是两头不讨好，就连过继皇长孙这事......”
华月蓦地给秦嬷嬷递去一个眼色，秦嬷嬷立时噤声。
“这事既已成定局，往后便不要再说了。”华月微微挪动下颌，转而朝林舟道：“凌霄已经往南去探了十日，可有什么消息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