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看,这男人其实一直皱着眉头。他长相端的是公子如玉,只可惜天生臭脸。

    谢行舟的剑逼近一步,在秦楼月脖颈上压出一道细细的红痕,“你到底是何居心!”

    秦楼月背上出了层薄汗,心脏狂跳,儒裙下的腿还在轻颤,她强自镇定,无视脖颈处传来的痛楚,“公子若杀了我,世间便再无人知晓高炉炼铁。”

    在他复又返回时,就已暴露了软肋。

    秦楼月抓到要害,拿捏男人也就简单许多。谢行舟轻哼一声,移开些剑。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想同公子做笔生意。”两人各取所需,若是事成,便是双赢局面。

    “这法子是不是你的都未可知,就敢同我谈条件?”

    秦楼月冷笑,目光不善地看向他,“想必你是碰了满鼻子灰才又来找我,你要的只有我能给,但我不止你这一个选择。”

    被她戳中痛处,谢行舟握剑的手一紧。他的确将画稿交予华夏国最有资质的炼铁师看过,老先生直说精妙,却也想不通其中关键,无法实操。

    高炉炼铁的法子,当真只有秦楼月一人知晓,他想不通深闺小姐为何懂得如此高深的技艺。如今华夏国内忧外患,若是能提升钢铁品质,那么国家的军事实力都会提升一个量级。不论对震慑外敌还是皇兄登基,都有重要意义。换言之,这高炉炼铁的法子,他非得到不可。

    想到此处,谢行舟只好顺着秦楼月的话问:“你想如何?”

    见他松口,秦楼月便知自己成了上位,于是说:“秦曙卿要将我嫁给吏部尚书,这发家致富的法子,自然要紧着夫君先。”

    谢行舟不屑轻哼,“那还要看看王荣有命消受没有。”他收起宝剑,利落入鞘。

    秦楼月嘴唇微勾,见他这样说,那么身份上定是能压王荣一头。这男人,就是她要找的能以权势压死王荣的如意郎君。

    她直接下注,“公子若想得炼铁的法子,只得娶了我。你不要怪我小气,我不愿嫁那行将就木之人,好歹要为自己谋划。”

    谢行舟愣神几秒,才意识到秦楼月说了怎么叛经离道的话,他脱口,“你知我是谁吗,便要嫁。”

    秦府这个三小姐,未免太过惊世骇俗了些。

    秦楼月眼睛一弯,“自是带我脱离苦海之人。若我嫁你,我会同公子一道,直到将生铁炼出为止。事成之后也绝不纠缠,公子一封和离书,你我便两不相欠。”

    她走近一些,女子身上特有的甜香包裹住谢霆玉。半逆着月光,谢行舟清晰地看见秦楼月脸上细小的绒毛。他撞进一双笑盈盈的杏眼里,秦楼月像是无害的妖精,只听她带着蛊惑意味开口,“用我的智慧买我的自由,这笔生意,公子做是不做?”

    谢行舟后退几步,脱离秦楼月的包围圈。

    他内心掀起万丈波涛,此时的情况,明显超出他的认知范围。

    瞧他痴呆模样,仿佛三观尽毁,秦楼月猜想这人是个不擅处理情爱之事的愚木。

    她伸出右手在谢行舟面前晃晃,重申道:“我们只是假意结婚,不用履行婚姻之实。事成后,立马和离。”

    谢行舟回神,低头看向身前女子。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娶妻生子,便没有后顾之忧。况且秦楼月是自愿,也不必担心会坏了她的清誉。于自己,好似并没坏处。

    他沉吟片刻,心中天人交战,最后点点头,丝毫不露波澜,“三日后,等我来娶你。”

    听到这句话,秦楼月心中仿佛有拍卖槌落下,一锤定音的声音,听得人心里暖暖的。

    她走至桌边,拿起早就拟定好的文书,两人签字画押才算完。谢行舟不再多留,闪身消失在黑暗中。

    了却人生大事,秦楼月瘫软在床上。

    昨日从天上掉下来的野男人,成了她的丈夫,只也不知对方究竟是何身份,倒给她一种开盲盒的刺激感。

    第三日,秦楼月没盼来婚书,倒先等来王府派来的家生嬷嬷。

    膀大腰圆的婆子挑选商品似的,将秦楼月上上下下扫了个遍,最后点评,“长得水灵,只不过身材干瘪,胯骨又窄,不好生养。”

    秦楼月实在不敢再和秦曙卿硬碰硬,这会被人上下其手,虽浑身不适,却也没发作。

    大夫人在一边陪笑,将婆子伺候得熨帖。

    潘姨娘扯着手帕在远处看,不能靠近,又生怕秦楼月吃亏。

    而秦曙卿则坐在木椅上,旁观着正堂内发生的一切。

    “婆婆可是没见过我二姐,体态丰腴,同您一样,一看就能三年抱俩。”秦楼月没忍住回了句嘴,话里的阴阳怪气在场没一个人听得出。

    媒嬷嬷眉毛一拧,巴掌重重呼到秦楼月背上,“我同你嫡母说话,你开口做甚?真是没规矩!”

    秦楼月‘嘶’了声,心想王大人真是嚣张高调,就连府里的嬷嬷都这样强势。在秦府就摆出一副教育她的姿态,真让她嫁进王府,还不得被折磨得半死不活。

    大夫人瞪她一眼,开口圆场,这时只见外头看门小厮连滚带爬跑进堂内。

    随后是一声悠长有力的声音,“圣旨到——”

    众人脸色瞬间巨变,皆是不明就里。秦曙卿不敢耽搁,赶紧领着一帮子人出去迎接。

    堂内瞬间空了,一行人跪在院子里。来人是皇帝的贴身太监福公公,他一脸高深莫测,叫人猜不出消息到底是喜是悲。

    秦曙卿心中直打鼓,三拜九叩之后,便听福公公问:“哪位是秦楼月小姐?”

    霎时,院里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射向跪在后头的秦楼月。

    秦楼月自己还处在状况外呢,神游天外似的跪行着出列。

    福公公瞧了一眼秦楼月,见她单薄笔挺,独自跪在队列之外,转而换上一副笑脸,读起圣旨,“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兹闻礼部侍郎秦曙卿之女秦楼月品行端庄、温良敦厚、品貌出众,皇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四皇子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以配。值秦楼月待宇闺中,与四皇子称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四皇子为正妻。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日完婚,钦此。”

    福公公笑得牙不见眼,“楼月姑娘,接旨吧。”

    不得了!秦楼月低着头,瞪圆眼睛,实在没想到自己竟开出个皇子做丈夫。

    她磕头接旨谢恩。

    福公公拉起她,扫视众人一圈,又将目光落回她身上,笑说:“恭喜楼月姑娘觅得好姻缘。”

    秦楼月解下荷包,当作打点,“有劳公公。”

    福公公怎敢接,推脱后便要离开,临走前,他若有所指地对秦楼月说,“姑娘金枝玉叶,又得四皇子垂青,自然是顶顶好的人儿。日后嫁与皇家,更是贵为王妃,”说着,他打量起四四方方的院子,又说,“秦府三个女儿,两个都嫁进天家,秦大人,你真是好命啰!”

    送走福公公后,秦府内陷入诡异的安静。

    王府来的嬷嬷冒了一头冷汗,想趁着众人愣神之际,赶紧溜号,却被秦楼月一把抓住。

    秦楼月尽全力打在嬷嬷背上,清脆的声音响彻云霄,她嬉笑着说,“慢走不送,我就是没规矩,也能嫁作王妃。”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秦楼月身份可是不一般了。她很快适应新身份,别说她作威作福,拿命挣来的王妃身份可不得好好利用。何况她一向有仇就报,不吃一点亏。

    嬷嬷屁都不敢放,来时有多嚣张,去时就有多狼狈。

    只剩下秦家众人后,秦曙卿面色古怪地移到秦楼月身边,“你怎和四——”

    没等他说完话,秦楼月正手反手就是两巴掌,狠狠抽上去。

    “你!”大夫人尖叫一声,搀着踉跄的秦曙卿。

    秦楼月也没放过她,扯散她的发髻,将她推到地上,“你也不无辜,你真该庆幸我打的不是你。”

    她扫向秦曙卿,见他肥肉横颤,知他气急,却一点不惧,“我如今是王妃,便能压你一头。你虽是我父亲,却想将我嫁给年近花甲的男人。你卖女求荣,不过一可恨小人。”

    秦曙卿给她说得浑身发抖,险些晕过去,又听秦楼月朗声道:“莫说我不孝,我万万不会守那愚孝。你待我好,我便三倍待你好。可你做的都是什么糟烂事?三个女儿,你视做商品,待价而沽。”她转过身,发狠看向缩在一边的秦嫣母女,“你们倒也愿意帮着男人卖女人,男人取功名该像我二哥那样,自己挣。而不是卖妹妹、卖姐姐,日后到官场仍是矮人一截的软饭男。”

    似是不解气,她回身一脚踢在秦曙卿腿骨上,痛得他跌倒在地。秦楼月踩上他的手,将秦曙卿对她说过的话悉数奉还,“我不是一人,身后还有四王爷。若你敢对我身边人下手,我要你好看!”

    秦楼月彻底击溃秦曙卿的威严,从此再无人敢欺压她们。

    谢行舟效率极高,三书六礼,四聘五金,一样不落。虽不隆重奢华,但礼仪无错可挑。于皇室而言,是中规中矩的婚娶。

    秦楼月却从中感受到尊重。他们身份悬殊,分明谢行舟糊弄婚礼秦楼月也别无他法。但他君子行径光明磊落,倒让秦楼月刮目相看。

    时光如流水,转眼间就到了新婚之夜。

    婚房中,秦楼月坐在喜床上,自己掀了红盖头,将两杯合卺酒倒在地上。看着同样穿着吉服的谢行舟,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我的嫁妆。”

    谢行舟展开,原是高炉炼铁的详细稿纸。

    他也依葫芦画瓢,拿出一张纸,“我的聘礼。”

    那是一张已经签好字的和离书,等秦楼月也写上大名,便能生效。

    她满意地点点头,指着稿纸,“若你想知,今夜我便悉数告知。”

    许多年后,谁也想不到,那对令人羡艳的神仙眷侣在新婚之夜竟是如此好笑——夫妇二人对坐着,围着一张薄纸,一个娓娓道来一个虚心听讲,就这样低低叙话一夜。

    屋内暖灯轻晃动,屋外月光昭昭。楼月洒进院落,照得小水池波光粼粼,落叶飘洒,似一叶小舟,悠悠浮动,从此孤舟也归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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