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黎书不受控制地念出这个名字,他的双唇颤动着,继而蔓延至全身的每一寸。

    “黎书,你发现什么了吗?”霍希发现他的异状。

    黎书并没有回答,他大梦初醒般向下追去,涌动四散的人群中已没有了女孩的踪迹。

    霍希赶来,看到失魂落魄的黎书,没有任何的责问,只是静静地安抚他。

    “霍希,我看见了江宁……她,她,我看到……”堂堂天枢副使此刻像一个被抢走糖果的孩子,激动、悲愤、语无伦次。

    “黎书,江宁已经死了,你我亲眼所见。是你让我放下七年前不问旧事,但现在放不下的人是你……”霍希两手扶握着黎书的肩膀,想要把他从过去的梦魇中拉回现实。

    “霍希……”黎书的理智些许回笼,感受到霍希停留在他肩膀的双手,他下意识地想要抱住眼前的女子,但只是握了握霍希的手,“我们回去吧……”

    人潮中,两个被回忆困住的孤魂相互搀扶着驶离过去;角落里,一个没有身世姓名的野鬼呆呆地伫立着。

    “若晖,你站在这干什么,我们得赶紧回去,薛姑娘在等我们呢。”那位吹奏奇怪乐器的老者叫回了年轻女孩的魂灵。

    “哦,好,我只是刚才舞剑舞得有点累,老头,我们回家吧。”若晖一改怔愣的神情,嬉皮笑脸起来。

    “你舞剑才舞了多久,还舞得乱七八糟的。学艺不精还跟我狡辩。”

    “是是是,我学艺不精那一定不是您这个师傅的问题啦。”

    “黄毛丫头,我怕是有天两腿一蹬去了也看不到你出师,那我可真是死不瞑目啊!”

    “呸呸呸,老头,我学,我学还不行吗。”

    “那你勤力点,打起精神,薛姑娘是我们的恩人,待会回去你别怠慢了人家。”

    “是,薛姑娘对我这个弃婴照顾有加,对你这个糟老头子雪中送炭嘛。我铭记于心的呀。”

    “你呀,就是嘴皮子溜。”……

    年轻的孤女依傍着年老的浪子,两个孤苦的灵魂被命运安排成为没有血脉联结的亲信,在一个平凡的午后搀扶着回到他们柴米油盐的烟火人生。阳光洒落热闹的街市,氤氲着凡夫俗子们的幸福。那时候波谲云诡的暗流还未侵袭,他们还没有被拽进另一条不平凡的人生道路……

    “薛姑娘,不好意思,我们来迟了,刚刚多打了二两酒,想着招待一下您……”

    “薛……”若晖打开房门,一阵扑鼻的血腥气汹涌而来。

    屋内,薛言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以她为中心荡漾开满屋血色。

    “老头,我们快跑!”顾不得上前查看薛言的情状,若晖升起强烈的警戒,拉着师傅向外跑去。

    “不行,薛姑娘,薛姑娘还没有人替她收尸……”老人挣扎着,想要回去。

    “一回去我们三个都死了那就是三条没人收的尸啦!”若晖死命拽着老人的手,慌不择路地奔跑着。

    二人跑到一处密林,老人早已耗尽了体力,若晖只得停下。

    “好像没有人追过来……”若晖喘着粗气,前后张望着。

    “有人杀了薛姑娘,若晖,我们得去报官。”老人体力不支地坐在地上,拉着是若晖的衣袖说道。

    若晖对这个主意充满疑虑,“老头,你没有发现吗,薛姑娘应该不是一般人。杀她的更不会是一般人。”

    “那我们该怎么办……”二人都忍不住低下头,无助和迷茫吞噬着他们。逃过杀身之祸的惊险后,两人清醒地意识到安宁的生活已经去而不返了。

    “所以你们认识薛言?”

    若晖被突然插入的声音吓到,转过头才发现不远处有一个身材劲瘦一身黑的男子倚靠在树下。她赶忙拉起师傅准备逃跑。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跑。但凡你聪明一点也能想到你是跑不掉的。”几句话间,男子已经挡在了二人面前,”我们无意伤害你们,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们跟薛言又是什么关系。“

    “我们?”若晖抓住了男子话语里的机锋。

    ”我叫韦亦琛,是天枢的人。我们是来找薛言的,但是在半路上看到你们落荒而逃,所以追上来想要了解其中因由。二位,这边请吧。”韦亦琛展开右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表情却不像举止般礼貌。

    若晖上下看了看韦亦琛,知道自己的三脚猫功夫绝不是眼前人的对手,只能无奈拉着师傅跟随韦亦琛往回走。

    “事先声明啊,薛姑娘的死跟我们无关。我们一回去就看到薛姑娘的尸体,害怕有人杀我们才逃跑的。”

    韦亦琛轻笑,“天枢还不至于这点判断力都没有……你说‘回去’,那里是你们的家?”

    若晖看了师傅一眼,谨慎道:“是。”

    “薛言平时住在那里吗?”

    “不,薛姑娘很久才回来看望我们一次。她是个好心人,看我们可怜对我们时有照顾。”若晖话音逐渐低落,看上去十分感伤。

    “你们俩是什么关系?”韦亦琛看了看若晖又看了看老人。

    “我是一个弃婴,师傅捡到我,收我为徒养育我长大。”

    韦亦琛没有再说什么,但是眼神变得柔软了些,生出几分感同身受来。

    “薛言是被魔族所伤。”知礼摘下检验薛言尸体的手套,缓缓说道。

    “何以见得。薛言为魔族做事,又被魔族所害,这不合逻辑呀。”知乐想了想,反驳道。

    “有个成语叫‘过河拆桥’你没听过吗?有些人类的险恶心思你还了解太少。”知礼用摘下手套的手拍了拍知乐的肩膀,知乐嫌弃地一躲,“再不了解也比你了解!”

    “霍希,你怎么看?”黎书注意到陷入沉思的霍希。

    霍希看了黎书一眼,“借刀杀人。”

    “薛言身上会被人觊觎的是况天生的札记,而这本札记与魔族有关,所以魔族拿走札记杀死薛言以绝后患也不无可能。可是薛言偷走札记并不是近来发生的事,札记也应该早早到了魔族手中。反而天枢的地藏使多年没能获得薛言踪迹,好不容易发现了却被人捷足先登?魔族怎么会知道天枢的情报?”黎书梳理其中的细节,仿佛找到了症结所在。

    “吱呀”一声门从外打开,屋内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来人——

    一位长相清丽的妙龄少女和一位佝偻着背脊的老人。韦亦琛将他们带入了这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那个姑娘是变戏法的那个欸……”知乐在知礼耳边小声惊叹道。

    “黎副使好像跟她认识,你看他和霍希的表情……”知礼看似严肃其实也在暗中观察并堂而皇之地与知乐咬起了耳朵。

    “你……”霍希本想对黎书说些什么但还是于心不忍收回了话头,只是轻握住黎书的手以示安慰。

    在看到若晖的那一刻,她承认她也恍惚了。无他,只因为若晖实在与江宁太像,不是五官上的完全相似,而是一种气质,一种第一眼的奇妙感觉。仿佛若晖的躯壳继承了江宁的血脉,又或者江宁的灵魂依附在了若晖的身体。她明白了黎书的失魂落魄,此时此刻,她也在克制自己不陷入同样的失魂落魄中。

    江宁,她和黎书的第一个学生……

    因他们而成长,却因他们而死去……

    她倾注着他们的爱与关怀却也带来了痛苦与遗憾……

    江宁,对不起……

    “两位怎么称呼?”黎书紧握了下霍希的手然后松开,回到了风度翩翩、理性淡然的模样。

    “我叫若晖,这是我师傅江昭日。”若晖警惕地环顾四周,答道。

    “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薛言跟你们的关系。”黎书语气和缓却带来一种温柔的威压让你不得不回答。

    “悉听尊便。”若晖指了指韦亦琛,“该说的我都跟他说了。”

    黎书看了眼韦亦琛,见他点了头,继续说道:“那我就先不叨扰二位了。只是杀死薛言的人尚未找到,不知二位现下有何去处?”

    “我们……”若晖想了想,决定暂时信任眼前的人。“我们尚未有去处,不知这位好心人是否能暂且收留我们。”

    黎书转过身状似思考,实则与霍希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那就请二位暂时与我们在城中客栈同住吧。”

    是夜,众人在城中客栈留宿。这一晚天朗气清,星光闪烁。草木的芬芳挟着声声蝉鸣,像是焚烧的香炉伴着朗朗的经文,将人催眠,置于一种沉静深远的境界。

    韦亦琛扶握着栏杆,沉浸其中,他眺望远方,不知在作何思考。

    他能在一片墨色里勾勒出建筑的每一处细节却对自己的过去与未来都一片迷茫。

    良久,他的眼光中勾勒出了一个人影,是敲着江昭日房门的若晖。

    若晖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眼光,朝他点头示意,然后打开房门走进房间,又只留下安静的墨色。

    这一幕幕都被知礼通过打开缝隙房门收进了眼底。

    “韦亦琛在门外放空,若晖去找了江昭日,没有看见黎书和霍希的踪影。”知礼关上房门,一边说着一边倒水给早已坐在房里的知乐。

    “所以你这么神神秘秘的是要告诉我什么呢?”知乐托着腮,有些郁闷。

    “你知道我可以看见每个人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的吧……”

    “当然,你以前总是对你的能力神神秘秘的,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技能呢。”知乐无语。

    “所以,我看见薛言临死前看见的那个人……”知礼停顿了下,喝了口水。

    “拜托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你不是看见了魔族吗,怎么你对其他人说谎啊?”知乐语气激动。

    “我确实说谎了。那个人的装扮、气势和杀人的方式都很像魔族,但是他的举止细节告诉我他是天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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