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梦在不断地向前翻找的过程中,发现郭芙十岁之前的记忆都是诡异的黑白色,不知是不是她的大脑曾经受过重创的缘故。
在这里,黎梦第一次看到了七岁的郭芙。
小郭芙在钢琴前,保持着只坐琴凳前三分之一的姿势,边哭边弹琴。
郭芙面前的教材被撕碎了,碎片用胶带草率地粘在一起,音符错乱地排在一起。有时,她不得不靠记忆去填补丢失的那些部分。
她抽抽啼啼地哭着,脑袋昏昏沉沉的,手上的动作却不敢停。奏鸣曲本来应该像由方正的积木堆叠而成一般,富有色彩和节律美,此刻却像被摔碎的镜子般,碎成了大小不一的裂片,自由地反射着光芒。
如果内行人听到,一定可知弹奏者的心绪不平。不过苍岚只是一个外行,她坐在郭芙的背后,满意地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郭芙因为母亲的监督而战战兢兢地,连翻页的速度也被控制在了十秒之内,她知道如果乐曲声间断超过十五秒,母亲就会睁开眼,责问她为什么借机偷懒。
本来像是一段楼房的台阶的琶音,此刻被郭芙弹成了一条崎岖的山路。不过一个错音也没有,因为弹错一个,她就要被罚多弹三十遍。
郭芙感觉到手指的灼热和肌肉的僵硬不断地在向身体的其他部分蔓延,沿着手腕的方向朝着心脏的位置汇聚,而后又发散至身体的各个部位。
可是她还是不敢停,顶着隐隐的痛楚继续弹奏着。
苍岚不悦地睁开了眼:“你这弹的是什么,节拍呢?”她打开了钢琴上的节拍器,调准合适的速度后,又躺了回去。
在催命的节拍器声中,郭芙弹的更加艰难了,僵硬的肌肉压迫着心脏的跳动,太阳穴处的神经不安地突突,这些都让她有些想吐。
可是她已经六个小时没有进食了,胃里早就已经空空如也了,身体在反抗无果后,只能用一小点胃酸代替本应喷涌的食物残渣,向上进攻。
郭芙哽咽的喉咙在胃酸的刺激下,哇的一声打开,吐出一口酸水。
苍岚察觉到了这点异样,摆摆手说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郭芙终于吃上了在餐厅放了一个多小时,早已变凉的晚餐。
小区里的小女孩们经常会聚在一起玩一些过家家类的游戏,有时是给娃娃制作衣服,有时候是分角色扮演家庭成员。
“妈妈,我想买一个新的娃娃可以吗?”
“你已经是大孩子啦,不要再玩这些小朋友才玩的东西了,好不好。”苍岚停下正在切菜的动作,用手抚摸了一下郭芙的头。
“大孩子就不能玩娃娃了吗?”突然被宣布自己已经长大,让小郭芙有些委屈。
“是的呀,大孩子有自己的玩具。你可以去弹钢琴呀,钢琴多好玩呀。”案板上响起了连续的切菜声。
“妈妈,最后一个好不好,我期末考第一,你给我买一个呗。”
“你自己说的最后一个哦,快去弹琴吧。”
还没到期末,郭宗山出差回家的时候,就给郭芙带了一个新的芭比娃娃。这个娃娃真的是郭芙从未见过的精致,不仅有梳整齐的大波浪,用水晶串成的婚纱,她最独特的就是,手上戴的钻石戒指,一碰就会亮起彩灯。
“你答应妈妈的,这可是最后一个了哦。”
郭芙顾不上高兴,连忙点头,生怕自己把同意表现得慢了一秒,这个珍贵的娃娃就会不属于自己。
郭芙从不把这个娃娃带去其他女孩的家,只是在她们来自己家的时候,才从书柜里,拿出来给她们炫耀一下。
郭芙把这个娃娃宝贝极了,每日总是抱着睡觉,那个娃娃手上的那个彩灯也不舍得让它轻易亮起,只在睡觉前亮个那么三两下,短暂地欣赏一会儿。
郭芙对于苍岚突然在某日,把她所有的玩偶和娃娃,一股脑地打包扔掉这件事,一点也不意外。
只是在回家时,看见空荡荡的卧室,不免还是有些失落。成长总是来的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郭芙所在小学的校报上,每学期都会刊登学生们的优秀作文。每次发校报,都是大家最开心的时候。
同学们都会在校报上找自己的作文的位置,郭芙也不例外。
让郭芙最开心的就是,这学期,她有两篇作文被刊登了,她要拿给妈妈看,妈妈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小芙,你这句话写的不对——我最喜欢蓝色,因为大海就是蓝色的。大海不是蓝色的,蓝色是因为海水在映照着天空的颜色。”
“可是我看见的就是蓝色。”
“小芙知道科学吗?我们要尊重科学,你已经过了只靠感官去感知科学的年纪,要学着去相信科学。”苍岚认真地告诉郭芙。
郭芙更加委屈了,她知道科学,可是老师没有说在作文里要体现科学,老师说作文是爱与美的艺术,她不知道要怎么用科学的办法形容自己喜欢蓝色这件事。
“还有这篇文章,虽然是你的想象,但文章缺乏逻辑性——在没有动力驱动的情况下,物体是没有办法在空中悬浮的。所以你写的房子都飘在半空中,是不现实的。”苍岚又严厉地指出了另一篇文章的漏洞。
苍岚参加完下一次家长会后,郭芙收到了一本“四库全书”,那一年,郭芙在上四年级。
郭芙开始严格遵照科学的指令生活,用科学来解释生活中的各种现象。
在同学们讲鬼故事的时候,认真地解释鬼火的成因;在同学们讲娱乐八卦时,抱着一本《博物》认真阅读;在老师说,让全体同学在操场的梧桐树下集合的时候,郭芙会直接指出,那棵树的学名叫悬铃木……
在如此格格不入的行事作风,和永远保持各项全优的状态下,郭芙不出意料的被孤立了。
孤立是从所有女生都躲着她走开始的,她们会在郭芙经过的时候小声议论着她的穿着,后来议论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就越来越大,她们都顾及越来越少,有时甚至会主动走到郭芙面前,嘲笑着她衣服上印着的奇怪图案和深绿色的颜色。
在同学面前,郭芙还能强装镇定,但回到了家,委屈一下子就泄了洪。
“妈妈,我以后可以不穿这个衣服了吗?”
“怎么了呀,这衣服多好看啊。”
“可是同学们都嘲笑我,说这个图案很丑。”
“那是她们不懂欣赏。我女儿穿什么都好看。”
“我不想被她们说了。”
“嘴长在她们身上,说不说由不得你,不听就好了。”
“可是……”
下一周,这件衣服还是逃不掉被郭芙穿上的命运。后面的一个月里也是如此,直到它的身上出现了一个被火燎出的大洞。
除去对衣服的指点外,同学们还可以对郭芙指指点点的地方,那就多了去了。比如她鼻子上的那颗痣,生的很是古怪,一个班都找不出第二个同学,在那个位置长有一颗痣的。那颗痣一定代表着丑陋。
再比如郭芙的头发并不是纯正的黑色,大家都是中国人,本应该是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郭芙的眼睛和头发都不是黑色的,她一定不是中国人。
对于小孩来说,这样的指控实在残忍,没人能接受自己不是中国人这件事——除了两位众所周知,来学校进行友好交流的韩国小女孩,大家对她们总是特别照顾。
“妈妈,我感觉班上的同学都在孤立我。”
“怎么了呀,小芙。”苍岚从不使用更加亲昵的称呼,只是适可而止的小芙。
“她们说我不是中国人。”
“为什么啊?”
“因为我的头发不是黑色的。”
苍岚不以为意的笑了:“中国人也不是都是黑头发,你爸爸的头发是棕色的,你遗传了爸爸的长相,自然就不是黑色的。”
顺着妈妈的建议,第二天,郭芙向全班同学做了澄清。
一切嘲讽照旧,甚至她不是中国人的证据,在同学们的深挖下,愈来愈多了,多到压的郭芙有些喘不上来气。
“妈妈,他们没人相信我说的话。”
“那你要反思自己的问题了,为什么他们不相信你说的话,是你太没有说服力,还是没有好人缘?为什么指责你的人,她的话会被采纳。面对孤立,你不能只做一个弱者,选择逃避,要勇敢地站出来对抗!”
苍岚带着良好的发心,开始送郭芙去上“演讲与口才”的培训班。郭芙的吐字越来越好了,只是话却越来越少了。
郭芙从衣柜里翻出了一个黑色的大檐帽,每到课下就会戴在头上,在座位上扮演一朵安静的蘑菇。
对于小学生来说,出现这些奇思妙想并不稀奇,所以老师也没太阻止孩子们想象力的自由发展。
只是到了初中,郭芙还在扮演那个生长在阴影里的蘑菇,这就让老师有些好奇了。
“同学,你是有什么特别的民族信仰吗?所以每天戴着一个黑帽子。”老师用最友善最委婉地语气表达着自己的疑问。
在混乱中,全班所有人安静下来,然后集体发出哄笑,自此郭芙多了一个新外号——“阿拉伯妇女”。彻底“坐实”了她不是中国人这件事,对于这样的指控居然能一直陪伴她三年,郭芙也是无能为力的。
在这里,黎梦第一次看到了七岁的郭芙。
小郭芙在钢琴前,保持着只坐琴凳前三分之一的姿势,边哭边弹琴。
郭芙面前的教材被撕碎了,碎片用胶带草率地粘在一起,音符错乱地排在一起。有时,她不得不靠记忆去填补丢失的那些部分。
她抽抽啼啼地哭着,脑袋昏昏沉沉的,手上的动作却不敢停。奏鸣曲本来应该像由方正的积木堆叠而成一般,富有色彩和节律美,此刻却像被摔碎的镜子般,碎成了大小不一的裂片,自由地反射着光芒。
如果内行人听到,一定可知弹奏者的心绪不平。不过苍岚只是一个外行,她坐在郭芙的背后,满意地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郭芙因为母亲的监督而战战兢兢地,连翻页的速度也被控制在了十秒之内,她知道如果乐曲声间断超过十五秒,母亲就会睁开眼,责问她为什么借机偷懒。
本来像是一段楼房的台阶的琶音,此刻被郭芙弹成了一条崎岖的山路。不过一个错音也没有,因为弹错一个,她就要被罚多弹三十遍。
郭芙感觉到手指的灼热和肌肉的僵硬不断地在向身体的其他部分蔓延,沿着手腕的方向朝着心脏的位置汇聚,而后又发散至身体的各个部位。
可是她还是不敢停,顶着隐隐的痛楚继续弹奏着。
苍岚不悦地睁开了眼:“你这弹的是什么,节拍呢?”她打开了钢琴上的节拍器,调准合适的速度后,又躺了回去。
在催命的节拍器声中,郭芙弹的更加艰难了,僵硬的肌肉压迫着心脏的跳动,太阳穴处的神经不安地突突,这些都让她有些想吐。
可是她已经六个小时没有进食了,胃里早就已经空空如也了,身体在反抗无果后,只能用一小点胃酸代替本应喷涌的食物残渣,向上进攻。
郭芙哽咽的喉咙在胃酸的刺激下,哇的一声打开,吐出一口酸水。
苍岚察觉到了这点异样,摆摆手说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郭芙终于吃上了在餐厅放了一个多小时,早已变凉的晚餐。
小区里的小女孩们经常会聚在一起玩一些过家家类的游戏,有时是给娃娃制作衣服,有时候是分角色扮演家庭成员。
“妈妈,我想买一个新的娃娃可以吗?”
“你已经是大孩子啦,不要再玩这些小朋友才玩的东西了,好不好。”苍岚停下正在切菜的动作,用手抚摸了一下郭芙的头。
“大孩子就不能玩娃娃了吗?”突然被宣布自己已经长大,让小郭芙有些委屈。
“是的呀,大孩子有自己的玩具。你可以去弹钢琴呀,钢琴多好玩呀。”案板上响起了连续的切菜声。
“妈妈,最后一个好不好,我期末考第一,你给我买一个呗。”
“你自己说的最后一个哦,快去弹琴吧。”
还没到期末,郭宗山出差回家的时候,就给郭芙带了一个新的芭比娃娃。这个娃娃真的是郭芙从未见过的精致,不仅有梳整齐的大波浪,用水晶串成的婚纱,她最独特的就是,手上戴的钻石戒指,一碰就会亮起彩灯。
“你答应妈妈的,这可是最后一个了哦。”
郭芙顾不上高兴,连忙点头,生怕自己把同意表现得慢了一秒,这个珍贵的娃娃就会不属于自己。
郭芙从不把这个娃娃带去其他女孩的家,只是在她们来自己家的时候,才从书柜里,拿出来给她们炫耀一下。
郭芙把这个娃娃宝贝极了,每日总是抱着睡觉,那个娃娃手上的那个彩灯也不舍得让它轻易亮起,只在睡觉前亮个那么三两下,短暂地欣赏一会儿。
郭芙对于苍岚突然在某日,把她所有的玩偶和娃娃,一股脑地打包扔掉这件事,一点也不意外。
只是在回家时,看见空荡荡的卧室,不免还是有些失落。成长总是来的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郭芙所在小学的校报上,每学期都会刊登学生们的优秀作文。每次发校报,都是大家最开心的时候。
同学们都会在校报上找自己的作文的位置,郭芙也不例外。
让郭芙最开心的就是,这学期,她有两篇作文被刊登了,她要拿给妈妈看,妈妈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小芙,你这句话写的不对——我最喜欢蓝色,因为大海就是蓝色的。大海不是蓝色的,蓝色是因为海水在映照着天空的颜色。”
“可是我看见的就是蓝色。”
“小芙知道科学吗?我们要尊重科学,你已经过了只靠感官去感知科学的年纪,要学着去相信科学。”苍岚认真地告诉郭芙。
郭芙更加委屈了,她知道科学,可是老师没有说在作文里要体现科学,老师说作文是爱与美的艺术,她不知道要怎么用科学的办法形容自己喜欢蓝色这件事。
“还有这篇文章,虽然是你的想象,但文章缺乏逻辑性——在没有动力驱动的情况下,物体是没有办法在空中悬浮的。所以你写的房子都飘在半空中,是不现实的。”苍岚又严厉地指出了另一篇文章的漏洞。
苍岚参加完下一次家长会后,郭芙收到了一本“四库全书”,那一年,郭芙在上四年级。
郭芙开始严格遵照科学的指令生活,用科学来解释生活中的各种现象。
在同学们讲鬼故事的时候,认真地解释鬼火的成因;在同学们讲娱乐八卦时,抱着一本《博物》认真阅读;在老师说,让全体同学在操场的梧桐树下集合的时候,郭芙会直接指出,那棵树的学名叫悬铃木……
在如此格格不入的行事作风,和永远保持各项全优的状态下,郭芙不出意料的被孤立了。
孤立是从所有女生都躲着她走开始的,她们会在郭芙经过的时候小声议论着她的穿着,后来议论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就越来越大,她们都顾及越来越少,有时甚至会主动走到郭芙面前,嘲笑着她衣服上印着的奇怪图案和深绿色的颜色。
在同学面前,郭芙还能强装镇定,但回到了家,委屈一下子就泄了洪。
“妈妈,我以后可以不穿这个衣服了吗?”
“怎么了呀,这衣服多好看啊。”
“可是同学们都嘲笑我,说这个图案很丑。”
“那是她们不懂欣赏。我女儿穿什么都好看。”
“我不想被她们说了。”
“嘴长在她们身上,说不说由不得你,不听就好了。”
“可是……”
下一周,这件衣服还是逃不掉被郭芙穿上的命运。后面的一个月里也是如此,直到它的身上出现了一个被火燎出的大洞。
除去对衣服的指点外,同学们还可以对郭芙指指点点的地方,那就多了去了。比如她鼻子上的那颗痣,生的很是古怪,一个班都找不出第二个同学,在那个位置长有一颗痣的。那颗痣一定代表着丑陋。
再比如郭芙的头发并不是纯正的黑色,大家都是中国人,本应该是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郭芙的眼睛和头发都不是黑色的,她一定不是中国人。
对于小孩来说,这样的指控实在残忍,没人能接受自己不是中国人这件事——除了两位众所周知,来学校进行友好交流的韩国小女孩,大家对她们总是特别照顾。
“妈妈,我感觉班上的同学都在孤立我。”
“怎么了呀,小芙。”苍岚从不使用更加亲昵的称呼,只是适可而止的小芙。
“她们说我不是中国人。”
“为什么啊?”
“因为我的头发不是黑色的。”
苍岚不以为意的笑了:“中国人也不是都是黑头发,你爸爸的头发是棕色的,你遗传了爸爸的长相,自然就不是黑色的。”
顺着妈妈的建议,第二天,郭芙向全班同学做了澄清。
一切嘲讽照旧,甚至她不是中国人的证据,在同学们的深挖下,愈来愈多了,多到压的郭芙有些喘不上来气。
“妈妈,他们没人相信我说的话。”
“那你要反思自己的问题了,为什么他们不相信你说的话,是你太没有说服力,还是没有好人缘?为什么指责你的人,她的话会被采纳。面对孤立,你不能只做一个弱者,选择逃避,要勇敢地站出来对抗!”
苍岚带着良好的发心,开始送郭芙去上“演讲与口才”的培训班。郭芙的吐字越来越好了,只是话却越来越少了。
郭芙从衣柜里翻出了一个黑色的大檐帽,每到课下就会戴在头上,在座位上扮演一朵安静的蘑菇。
对于小学生来说,出现这些奇思妙想并不稀奇,所以老师也没太阻止孩子们想象力的自由发展。
只是到了初中,郭芙还在扮演那个生长在阴影里的蘑菇,这就让老师有些好奇了。
“同学,你是有什么特别的民族信仰吗?所以每天戴着一个黑帽子。”老师用最友善最委婉地语气表达着自己的疑问。
在混乱中,全班所有人安静下来,然后集体发出哄笑,自此郭芙多了一个新外号——“阿拉伯妇女”。彻底“坐实”了她不是中国人这件事,对于这样的指控居然能一直陪伴她三年,郭芙也是无能为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