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州毗邻华京城,多产丝绸布料,气候怡人舒爽,遂许多世家大族,富商大贾都乐在此处安家。

    因此盈州除了临街遍布的成衣铺,坊市内最多的便属引人博戏的赌坊了。

    傅宁二人刚一踏入西市的主街便看到一座巧夺天工的楼阁。

    两侧的樱花正隐隐打着花苞,楼阁正中之处是一扇六开的金色楠木门,雕工精致,两边还分别矗立着两颗红柱,仔细看去周身似还带上了些许金丝,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楼阁之上碧瓦朱檐,绣闼雕甍,每一处都无不显露出此坊的金贵。

    傅宁不禁在赌坊前驻足。

    她在华京城时鲜少下山,就算回了傅家也日日被关在家中并未去街市转一转,从未留意过赌坊,竟不知一家赌坊能建成如此模样。

    想到此处,傅宁唇角不住轻轻弯了弯,看着眼前的楼宇似幻化成了一颗硕大的金锭。

    这赌坊应是来对了。

    “傅姑娘,我先同你说好,我只能帮你去通报一声,千金坊的东家见不见你,我可就没法保证了。”李大哥睁着眯缝眼小声说道。

    傅宁朝千金坊内望了望,不知真是因李大哥所说小厮都染了病,还是时辰尚早,内间博戏之人甚少。

    本是六开的门此刻也堪堪只开了两扇,看着不似要开业,更像马上要闭店一般。

    “你只管同东家说,我是前来帮他恢复营生的,他定然不会连一面也不肯见。”傅宁朝李大哥点了点头,脸上扬着淡淡的笑意。

    李大哥不知道她为何这般有底气,只轻轻拱手道是,便往坊内二层而去。

    傅宁也缓缓踏入千金坊内,只见大厅内装潢的富丽堂皇,甫一看不知还以为来了皇家殿内。

    赌坊果真是钱财汇集之地。

    见傅宁进门,许多戏客包括小厮都不由看了过来,本就极少看到女子前来博戏,更莫说眼前这女子样貌美若天仙,看的在场之人皆失了神去。

    可傅宁浑不在意,打量了四周一番,看到不少小厮都用白巾掩住了口鼻,甚至有几人还不断抓挠着脖颈及手腕,似瘙痒难耐。

    看来李大哥说的不假,千金坊中的确有病疫传染。

    傅宁刚要上前仔细看看那小厮手腕上的红疹,却忽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只见一身酒味的男子忽然凑到她身前,面庞红润,话语轻佻:“小娘子怎来此处博戏啊,这般地界可不是你该来的,来,让我带你去一处好地方!”

    那人说着便伸手欲拉住傅宁。

    而傅宁只微微一个侧身便躲闪开来,看着眼前男子眸光发冷:“公子自重。”

    听了这话,眼前宿醉的男子不由大笑出声:“我自重?小娘子在说什么笑话,会来此处的姑娘有几个是正经人?小娘子就勿要这般欲拒还迎了,哥哥保证,你定会满意那地方的。”

    他越说脸上堆叠的笑越看的人作呕。

    浑身酒气再次朝傅宁扑来,傅宁见状不动声色,左手却紧紧捏住衣袖中的纸包。

    只要他敢再近一步,那双眼便也不用要了。

    眼见那人再次伸手欲拉扯傅宁,她刚要抽出袖中的手,却突然被人挡在了身前,一道阴影从头顶映射下来。

    “坊内规矩,你可是忘了?”

    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个俊秀公子,身着黑色劲装,面色看着极为不快,一把抓住那醉酒之人的右臂,似暗暗用力,傅宁甚至能听到细碎的骨裂之声。

    那人吃痛狠狠将黑衣公子的手甩开,正要发作,可一看清眼前之人却顿时惶恐起来。

    “少,少东家,我......”他看着眼前黑衣公子双眼瞪得巨大,似酒都醒了一般。

    黑衣公子则双手抱胸,偏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厮,冷声道:“扔出去,看有没有欠账,欠了便今日全还清,日后再不得入千金坊的门。”

    小厮闻言便上前两个人一左一右钳着醉酒男子往门边去,可那男子还仍旧不安分,不敢与少东家置气,便全把火气撒到傅宁身上。

    “都怪你这泼妇!无故来勾/搭人!害我这般得罪少东家,今日遇上你真是倒了霉了!”

    他一边说一边还回头恶狠狠的看向傅宁,好似自己真是那受害人。

    而另一侧面无表情的傅宁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走至那人跟前,二话不说替那人挡了挡衣角的灰尘,随后灿然一笑道。

    “公子慢走。”

    两侧的小厮看这场景也瞬间愣住。

    这姑娘真是好脾气,这般被人羞辱还能对他如此谦卑有礼。

    而那人自然也不甚理解,直至被小厮拖出门外都还有些回不过神。

    一侧的少东家见此,俊脸之上剑眉不禁微微蹙了蹙,片刻后才走到傅宁身侧,沉声道:“父亲让你上楼。”

    傅宁看了他一瞬,缓缓道了句:“多谢。”便顺着小厮所指的方向朝前走去。

    刚一上到二层,傅宁就见瘦小的李大哥候在尾末的一间厢房门口,见她出现还招了招手。

    “傅姑娘,东家愿意与你见一面了,你可千万别错过这机会啊!”李大哥欣喜的望着傅宁说道。

    虽然他不知傅宁脑中究竟盘算是何,但好歹这东家同意招他入坊了!

    “明白,多谢李大哥传话。”

    傅宁浅浅朝他鞠一躬,随后踏入厢房中。

    厢房内,不若千金坊大厅那般雕栏玉砌,相较之下甚为普通,榆木桌椅樟木柜架,诺大的房间没有一丝金色点缀,除了墙壁之上悬挂了不少刀枪剑戟,并无其他特殊之处。

    赌坊东家喜爱的不是金银,是刀剑?

    傅宁心中尚有困惑,却见屋中几个小厮纷纷让出条道,一个身材魁梧,满嘴络腮胡的人坐在茶台后直直看向自己,手还不断敲打着桌子。

    “你就是说能帮我恢复营生之人?”齐肃山上下打量着傅宁,脸上写满了怀疑。

    虽长相不赖,但一个小小女子怎敢妄言能挽救一家赌坊?

    “正是。”

    傅宁望着那人神情泰然,笑着又道,“赌坊如何营生我没您这般了解,但若是治病,旁的不敢说,千金坊内所患之症,不出七日我便可药到病除。”

    看傅宁笃定的样子,齐肃山也怔了一瞬,随后大笑一声:“你还真敢夸下海口!你可知我这坊内此病症已起了数月,多少声称妙手回春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你一个小女子居然敢这般胡说,真是胆大包天!”

    他话毕大手一挥拍在茶台之上,发出一声巨响,顿时一张半打书厚的桌子就裂开个口子。

    身侧小厮见此情形头低垂得快贴住脚尖,无一人敢发出声响。

    东家本就因此事烦闷,又遇到这么个鬼话连篇的女子胡说八道,今日怕谁也没有好果子吃了。

    可傅宁只是怔了一瞬,沉吟片刻又道:“我所言是真是假,您一试便知。”说着她还往门外走了几步,抬手指着不远处的大厅,“您也说了坊内之人已患了数月病症无法根治,想来赌坊亏损巨大,我瞧着今日来坊内人如此少,您不日应就要闭坊了吧。”

    傅宁直言不讳,听得几个小厮斜眼望着她不住的吞了吞口水。

    这般口无遮拦,他们今日都不知道这女子还能不能走出这坊外。

    窗前的齐肃山更是阴沉着脸望着傅宁不发一言。

    她这是在逼着自己不得不用她。

    一月前,有一坊内小厮回了趟乡下家中便得了此症,先是咽喉肿痛说不上话,而后浑身就渐渐长出红疹,奇痒难耐,让人看了也没个好转,日日躺在家中调养。

    而他才病了才没几日,坊中就慢慢出现相同病症之人,一月下来,八成人都回家养病去了。

    哪怕他们想招人也招不到,旁人一打听此处会染疫病便逃也不及,现下只剩几个管事还强行撑着。

    这小女子所说确实不错,可看她那模样,齐肃山实在难以放下心来交予她处理。

    见他犹豫,身侧着藏青大褂,头戴帻帽掌事模样的人忽然凑到齐肃山跟前,小声道:“东家,你日日出钱给小厮们在家养病又维系坊中,银钱已花去甚多,本今日也要闭坊的,你且让她试试,眼下境况也不会比这更差了。”

    齐肃山听完冷眼扫过眼前之人,又转头看着远处花容月貌的女子,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你说吧,你要多少酬金?”

    他边说边敲击着茶台,眉头微微皱起。

    如此特地找上门来,定是有所图谋,只是不知她所要究竟为多少。

    傅宁见他松了口,面上笑意渐浓,缓缓走至齐肃山茶台前,挽过衣袖轻轻坐在椅凳之上,与他举目平视。

    “我不要酬金,若我此言实现,只望东家能应我一个要求。”

    ......

    待傅宁再次回到医馆已是午后,青泠迟迟等不见她前来吃饭,早就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见青泠此番模样,傅宁不舍打扰,正想夹些菜到里屋去吃,却不甚踢到椅子,“吱呀”一声让人牙齿打颤的摩擦声传入青泠耳中,便将她从周公的梦中拽了出来。

    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看清来人后,急急道:“阿姐,你怎现在才回来,是在山中遇上什么事了么?”

    看她如此焦急,傅宁抚了抚她的手,缓声道:“怎会,只是去办了件事,所以稍微耽搁了一会儿。”

    听傅宁这般说,青泠更疑惑了,缠着傅宁定要说清楚。

    等傅宁将方才的事一五一十同青泠说完,只见青泠气的一拳拍在桌子上:“阿姐,你怎能如此心善!他这般诋毁你不抓他报官就算好的了,你还对他这般有礼,若我在定要他跪下同你赔礼道歉!”

    傅宁看着青泠义愤填膺的模样,顿时“噗嗤”笑出声来。

    青泠见状不禁有些羞恼,又气又急道:“阿姐,你怎还笑话我!我这是替你抱不平呢!”

    “我知晓,你先别这般生气。”傅宁抚着青泠的后背,笑着又道,“我虽不爱惹事,却也不是那吃亏之人,你就不想想我为何最后非要同他说那句话?”

    青泠一脸茫然看着傅宁,圆润的双眸中布满了不解。

    傅宁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自然是得给他下点药,好叫他难受几日。”

    傅宁最后同那醉酒之人说话时,刻意替他掸了掸衣袖,便是为了将手中的药粉洒在其中。

    药粉剂量不大,顶多让他浑身瘙痒些许日子,他这般出言不逊,该是吃点苦头。

    “我就知道我家阿姐不是那么容易受人欺辱的!阿姐真聪明!”青泠高兴的拉住傅宁,双眸之中尽是仰慕。

    傅宁在她眼中,永远都是最好,最厉害的。

    傅宁看着她的眸光也不住柔软起来,为她付出真心之人除青泠外,再无旁人。

    青泠一时忙着高兴,都快忘了傅宁还没吃饭,陡然想起来,便站起身来端着盘子就要往里屋走:“阿姐,待我再热了热这饭菜你再吃。”

    却被傅宁握住手腕:“不急,你先去备一备我们明日要用到的医箱,我去看看药材够不够,若不够明日将那些小厮诊完还得去一趟旁的药铺补些。”

    青泠轻快应下,放下碗碟朝放置医箱之处走去,傅宁则望着院中晾晒的药材若有所思。

    次日,傅宁带着青泠至千金坊小厮家中一一探访,得了准确的病因,傅宁便着手制药。

    顺带让齐肃山停业一日,用苍术与艾草熏遍处千金坊各处,而坊中尚未患病之人也需一同喝着汤药,以防病症来回反复,加剧患病时间。

    而齐肃山也说话算话,花银子购置药材从未拖延不予,不到五日,有些轻症患者已可以起身走动,想是离痊愈不远了。

    见此,齐肃山终是对傅宁有些另眼相看,就连同她说话都柔和了不少。

    打心底里觉得真不能小看这女子。

    第六日清晨,傅宁二人带了不少苍术前来千金坊。

    一入门就见那掌事在厅中照看生意,傅宁走近将手中之物交给他,颔首笑道:“掌事,这是这几日的苍术,开业也需多熏熏,以防病疫重头又来。”

    掌事和颜悦色的收下,抬手指了指二楼的方向:“傅姑娘,东家在厢房等你呢。”

    傅宁凝神望向二层,遂想到齐肃山找她为何事。

    前日,千金坊少东家齐影想是为了坊中之事,一直强压着患病之症,直到热症攻心昏了过去才被坊中之人发现,待她赶到此处替他号了脉,开了药服下,至今日已是第三日,可仍不见好转。

    齐肃山应是为此事颇为担忧,才找她前来。

    傅宁柳眉微皱,予他开的药与小厮所用皆为一样,断不会出错,可不见好究竟为何傅宁也颇有些忧心。

    所以今日汤药特地加重些许计量,让他服下试试。

    “青泠,你先将药拿去给少东家服下,我去见一见东家再去寻你。”傅宁轻声向青泠说道。

    青泠笑着点了点头便往坊中三楼走去。

    傅宁见厅中突然多了许多小厮,不禁定睛看了看,仔细一看竟发觉有些眼熟,是前些日子缠绵病榻无法起身之人,如今竟都能前来上工了。

    她侧身对几人笑笑,便见其中几人似是认出她来,纷纷弯下腰朝她拱手揖礼。

    看着他们,傅宁目光不禁顿了顿,随即面颊之上绽出一个摄人心魄的笑来。

    为医者,为的不过如此。

    傅宁又朝他们颔了颔首,便缓步往二楼而去,还未进到厢房之内,便听到青泠焦急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阿姐!阿姐!那少东家似不大好,喝了今日的汤药竟咳血了!”

    青泠的声音传遍整个二楼,下一刻便见齐肃山脚步沉沉踏出厢房,望着傅宁目眦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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