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宁白净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诧,他的确无所谓旁人性命,亦不在意自己的性命。

    只论自己好恶,一切旁的皆可抛。

    岑时见傅宁有些愣神,扬着笑颜:“不是傅姑娘需我相助?”

    傅宁回神皱了皱眉,她明白岑时言下之意,既然是自己要他相助,他亦答应了,那便无谓是何结果他都一并承担,傅宁又何须表现的如此诧异。

    虽然傅宁已逐渐有些习惯岑时与众不同的性格,但世人关乎性命总是万分珍重,像他这般毫不在意的,傅宁至今也只见过他一人。

    表现如此,也不算多过分吧。

    “是我需要,但没见过你这般不要命的。”傅宁直言不讳。

    岑时笑笑:“活着与死了,也无甚区别。”

    傅宁越发听不懂岑时的话,但出于对世上各人有各人观点的尊重,傅宁也只是回了个笑容:“这药效若是起了,岑公子有哪不舒服记得告知我。”

    岑时点了点头,便半靠在藤椅上闭目养神。

    刚过一炷香,不得岑时说话,傅宁一侧目就见身旁的岑时面颊红润,紧闭的眉眼有些微微皱起,连带额角也渗出一层薄汗。

    “岑公子何处不适?”

    傅宁话毕就信手覆在岑时额间,触碰的刹那,汗湿的灼热感就传至傅宁掌心。

    她眉头皱了皱紧紧盯着藤椅上的岑时,见她话过半晌眼前之人还未睁眼,傅宁刚想再次开口,就见岑时睁开了眼。

    本是水光潋滟的双眸此刻有些发红,淡淡看着傅宁有种我见犹怜之感。

    “岑公子现下已有些高热,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不适?”

    傅宁手覆在岑时腕间,声线如蛊,温柔沉静。

    岑时眉间微微一动:“未有。”就连声音听起来都已有几分沙哑。

    傅宁将诊脉的手收回,心中已有了诊断,只是她总觉得不会如此简单。

    只是一个温病,怕是老百姓都自己都知道如何诊治,刘县丞如此大费周章所为不该仅此而已。

    傅宁还在思索,岑时却朝门边一瞥,低声道:“傅姑娘还不前去抓药,时间不等人。”

    傅宁愣了一瞬,微微偏过头朝岑时所看的方向望去,只见屋门边站了几个手中拿着书本记录的小厮,而其中一个正朝他们看过来。

    岑时所问不是担心自己得不到及时救治,而是在提醒傅宁他若出现病症那小厮便会开始计时,此试要胜需得抓紧些时间。

    傅宁回身不紧不慢又将双手覆于岑时眼眸两侧:“不急,再等等也不迟。”她指尖不断在颞颥处打圈,“此处可会如针扎般疼痛?”

    岑时双眸有些忽明忽暗,声线有些虚浮:“会,但并不剧烈。”

    傅宁听完收回了手,扶着岑时的后脊缓缓让他躺下,拿过一旁的薄毯给他盖上,又给他饮下几口热水,阜宁才收手静静坐在一旁看着岑时。

    而岑时此时已颇有些使不上劲,但仍然强撑双眸望向傅宁。

    他不懂她为何这般不着急,不论是对这比试,还是对他的安危。

    傅宁镇定自若观察着岑时,时不时伸手探一探他的体温又诊一诊脉,似一丝要离去的意思都没有。

    而整个西侧间的医者早已走了大半,只剩伶仃几个还没走,而大多看着都是不知从何下手,面露苦色,只有傅宁不慌不忙,像在等待什么。

    西侧间门外,方才同他们布告的小厮朝里望了望,见里间的人要么去了本草堂抓药,要么自行认输弃了比试,只剩试药之人躺在藤椅上颇为痛苦,便只有傅宁还端坐在其中,不见动静。

    那小厮一看嘴角隐隐扯出一抹笑,随即望南侧的厢房走去,甫一推开门,就见一身锦衣的刘县丞从身侧婢女端着的食案中拿起一块糕饼正要放至嘴边。

    “你进来也不敲个门,我差点被你惊的噎住!”刘县丞带些怒意将糕饼扔回食案中,拍了拍手。

    那小厮悠悠将门关起,朝他走近两步笑着赔礼道:“是小的冒失了,惊扰了大人,只是大人不是说若是知道那傅姑娘的消息得不动声色告知于您嘛,所以我这才......”

    刘县丞刚要发怒忽然想了想自己确实这般说过一嘴,顿时火气便消了下去,但仍没什么好生气:“那你是得了什么消息,你倒是快说啊!”

    小厮拱手道:“方才小的去西侧间看了,除了傅姑娘无一个医者还在此停留,想是她无法诊断病症,正在那拖延时间呢。”

    刘县丞听完哈哈大笑起来:“你以为我专门请人为她配制的药丸这般好解?”他抚了抚自己的八字胡又道,“那九皇子要保她,我偏不让他如愿,他真以为我会怕他一个手无实权的皇子?可笑!”

    “是是,大人何许人也,日后乃封侯拜相之人,怎会将他看在眼里。”那小厮奉承道。

    “说的好!”刘县丞顿时喜不自抑,拍了拍身前小厮的臂膀,“你若做好此事,好好跟着我日后定然给你个小官坐坐!”

    小厮忙不迭跪在刘县丞跟前,感恩戴德道:“多谢大人!”

    刘县丞见状挥了挥手,咳嗽一声道:“好了好了,出去吧,若是有什么消息记得及时通报予我。”

    小厮起身应下便出了门,刘县丞又抬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

    这江山都快易主了,一个小小的九皇子,还不至于让他放在眼里。

    西侧间内,傅宁迟迟未动身,岑时也感觉意识逐渐开始涣散,双眸渐渐迷离。

    “傅姑娘,可是打算不治了?”

    岑时嗓音嘶哑,自己说出口时都有些恍惚。

    傅宁未答他的问题,而是又询问道:“岑公子此时感受如何,尽量说的细致些。”

    岑时饮下傅宁递上的水,眉头紧皱道:“身子感觉愈发灼热,但手脚冰凉刺骨,额角比之前疼痛数倍,神识也渐渐开始......有些混沌。”

    待他说完这段话,已是无力再听傅宁所言,双眼一闭,昏睡过去。

    傅宁则眉间微皱,再次覆上岑时脉搏,仅仅片刻她便收手起身,转身出了西侧间,径直往本草堂而去。

    她一直在等,等药效发挥至最盛时才能准确无误知晓岑时所服用的药丸究竟会致何病症。

    直到刚才,岑时无法自持昏睡过去,她也才能确定,岑时所患的不仅仅是温病,而是比温病严重许多的高热神昏。

    得了温病大多不会致意识涣散,且头痛难忍的症状亦不会加深,若是她方才在岑时一开始出现病症时就前去寻治温病的药,想必会大打折扣,甚至毫无效用。

    她并非对这病症无从下手,或是真不在意岑时的性命,而是为医者,当谨慎周全,若是尚未诊清楚病症胡乱开药才真是延误了病情。

    她此时去抓药时间正好。

    傅宁匆匆赶往县衙外的本草堂,还未进去就见堂内人头攒动,似街上赶集一般,这边要丹参那侧要连翘,堂中抓药的小厮忙的脚不沾地,恐从未见过此等状况。

    傅宁见此左右看了看,这铺子不大,所备药材的柜架都在一侧,看来不挤是不行了。

    她朝人少的部分尝试朝柜台前去,可今日来应榜的医者除了她全是男子,她就算身形占优,气力却也实难比得过。

    傅宁黑润的眸子一转。

    “哎哟!”

    声音清澈透亮,透着女子的娇弱,在一群男人粗哑的嗓子中尤为不同。

    众人闻声纷纷停下动作朝声音来处望去,还没来得及看清究竟发生何时,就见远处一抹白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拨开几人,猛然就蹿到了最前方。

    “多谢多谢!”

    而被钻了空子之人本想责骂一番,但眼前忽然出现个笑意盈盈的女子不仅退开半步,就连骂人的责备的话都噎在喉咙,半个字也说不出。

    傅宁也顾得不这许多,转头就对抓药的小厮道:“黄连二钱,栀子二钱,雄黄、朱砂、郁金、冰片各一钱,小哥快些!”

    “黄连得等一炷香,方才已被用完,其余的我给姑娘备好。”小厮答道。

    傅宁心中数了数方才所说的药材,忽然发现漏说一味,急急又道:“等等,还有珍珠母也要二钱,麻烦了。”

    本在硕大药柜钱抓药的小厮听了这话,忽然转头道:“这味药不多得,早些时候便断了,姑娘可换个方子。”

    傅宁顿了顿,虽说盈州并不近海,但也不至于这般常用的珍珠母会如此短缺,她脑中颇为疑惑,但也没时间再多想。

    “那石决明呢?”

    “也缺货了。”

    “......海金沙也?”傅宁想了一圈又问道。

    小厮脸上有些歉意:“没有。”

    傅宁面上一时不知作何表情,她此药方需得有这味药材才行,怎就连替代的都一概没有?

    “姑娘可还要旁的药材,若没有了便让身后的大夫前来,今日实在有些忙碌。”小厮开口提醒道。

    傅宁回神也望了望自己的身后,虽说身后的大夫大都不大敢离她太近,但从面上看已是急不可待,他们也着急抓药。

    “先给我吧,一炷香后我再来取黄连。”

    傅宁说完便抽身离开拥挤的柜台,走至门边望着一派热闹的药堂。

    她今日药方出去黄连外最为要紧的就是珍珠母这味药材,可偏偏刘县丞指定的医馆就没有这味药材,甚至连替换的都断了货。

    难不成是上天注定不让她赢这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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