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宁看着婉娘怔了片刻,缓缓将目光挪至身侧之人。

    今日岑时一如既往着了件浅蓝长袍,他们在林中走了许久却不见他袍角灰白一二,他静静坐在傅宁身侧,气定神闲唇角带笑,宛如谪仙下凡。

    岑时这般容貌被这女掌柜看中,傅宁并不意外。

    要不是岑时总莫名带给旁人些压迫感,他走在大街上早被那些围堵得水泄不通的女子扑上去了。

    被两双眉目望着的岑时,似丝毫未察觉跟前那双风情万种的眼眸,头微微一偏亦回看向傅宁,唇下小小小的梨涡逐渐清晰。

    岑时目光饶有兴致,他也想看看傅宁如何作答。

    所求之物近在眼前,她会否用他一换。

    “婉娘想也是爽快人,既也有意相售,是否得先让我们一堵这药材真容?”傅宁回神望向婉娘,颊边绽出一抹笑,“方才婉娘那法子也还需容我一想,岑公子此等样貌,怎好轻易决定呢。”

    婉娘闻言神情愣了一瞬,随即轻声笑起来,傅宁这话摆明了告诉她,货是真是假都还未看到,现在说要用岑时抵押未免太早些。

    她双眼媚态,直直看着傅宁,却让人不由感觉有些脊背发凉。

    “来人,将这位姑娘要的东西拿来。”婉娘柔声蜜意召唤仆从,也不知这仆从忽从何处冒了出来,悄无声息走至婉娘是身侧,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即离开。

    婉娘神情未有所动,只是娇媚坐在一侧,望着眼前的岑时:“公子怎来此处一句话也不说?”她指了指岑时一旁的傅宁,“这位可是你的心上人?”

    岑时双眸淡淡扫过婉娘,薄唇微启:“我与她同住在一起。”

    岑时未直言,但这话说的却极易引起歧义。

    虽然他与傅宁确实住在一起,但二人并非大家所想那般,显然,婉娘便会错了意。

    她柳眉一挑:“哦?”

    傅宁在一侧面露微笑,心中却十分苦涩,岑时怎这般不会说话,要是让婉娘误会了,两人难免心生芥蒂。

    “并非如此,我们二人仅是朋友,岑公子只是借住在家中教习我剑术而已。”傅宁解释道。

    听傅宁所言,岑时目光重新落回傅宁侧颊,带些不解,似有些不明白为傅宁为何要同婉娘解释这些。

    傅宁也用余光瞥了岑时一眼,他果真是对男女之事反应迟缓,许多事情若是不解释清楚,日后说不定哪日便成了两人感情的裂口。

    婉娘见此双眸看向岑时时又带上些娇媚,薄纱掩面更显风情。

    “掌柜,东西拿来了。”

    话音刚落,傅宁就见方才那走路无声的小厮似凭空出现一般陡然站在了婉娘身侧,他嘴角的弧度似刻上的一般,虽是笑着却感受不到丝毫笑意。

    得了婉娘肯首,这小厮将手中盖着红布的托盘轻轻掀开,只见木色的托盘中放着一个瓷碟,小小的瓷碟中央卧着一根拇指大小的黑色树根模样的东西。

    傅宁双眸不由一亮,轻声问道:“可否让近处一看?”

    傅宁虽习医,但也从未见过二十年的生地黄,距离这般远她实难确定这东西真伪。

    婉娘见她这般模样,眼瞳一晃随即轻点了点头。

    小厮缓步将手中托盘放置桌前,傅宁便随即俯首望去。

    瓷碟中的生地黄色泽黢黑,看其四周土质确实有些年头,虽说个头不大,却确实与平日她在山间采到的很不相同。

    傅宁仔细打量片刻,心中已有了数。

    婉娘见状伸出纤指轻轻将托盘往自己身侧一勾,美目流转:“既知道我这地方,自然应知道我处没有赝品,不然我这生意还如何做了。”她声音绵软,“如何?姑娘可同意我方才提议?”

    话毕,婉娘目光又流连于岑时面容,一颦一笑甚是勾人。

    傅宁却看都未看岑时一眼,直言道:“不可。”她收起唇角少许笑意,“人不该当作件物品来抵押,我不会用岑公子作赌注。”

    傅宁神情淡淡缓声而道,却叫婉娘眉间一皱。

    傅宁知道岑时不会愿意被当做赌注,就算是他喜欢婉娘,愿意如此,傅宁也不愿。

    她尚在傅家时,父亲将她当做攀附权利与钱财的工具,送她嫁人不过是欲望驱使,真替她考虑过嫁到夫家日子好与不好?真思虑过所选之人是否真值得将女儿托付?

    从未。

    他只想嫁出一个女儿去,他能获得多少钱财,他能在官场有何晋升,丝毫未考虑过傅宁分毫。

    被当做物品送出去,何等感受傅宁再清楚不过。

    她很想要这生地黄,这不仅关系到刘老夫人生死,还关系到她能否有机会留在县衙探寻那日听到的言语真伪。

    但她不会用岑时去换。

    “婉娘方才所说一千两银子,我明日便差人送来,这东西还望婉娘替我留一留。”傅宁继续道。

    而岑时与婉娘两人似丝毫没听进去,双双看着傅宁不发一言。

    婉娘是不解,既然傅宁与岑时非亲非故,怎会舍得下这般令她垂涎的东西,不愿同意她所言。

    岑时则笑意盈盈看着身侧之人,眸中带些疑惑又有些不易察觉的喜色。

    “若我说不行呢,我就要这公子,你该如何?”婉娘声线妖娆,却带上几分冷意。

    傅宁不慌不忙,言语淡淡:“还望婉娘再多思虑片刻,明日我会按时差人送银钱来,今日我们二人便不多叨扰了。”

    傅宁话语淡然,意思却坚决无比,用岑时换绝不可能,她要么收下银子给傅宁药材,要么不卖也不会留下岑时。

    说完傅宁就轻轻看了岑时一眼,两人缓缓起身,傅宁朝婉娘福了福身就欲转身离去。

    可还未跨出一步去,四下的门窗忽然统统关了起来,许多持刀似江湖上行走的武夫一一守在四处,眉目间尽是狠厉。

    “婉娘这是何意?”傅宁静静问道。

    一身红衣的婉娘抬手将身前的茶一饮而尽,娇媚一笑:“我说了,留下他你拿着这东西走,若不肯,那你也一起留下便好。”

    傅宁也知晓今日不见血是回不去了,可这人为何如此执着要留下岑时,任她喜欢也不能强留啊。

    “啪”只听得一声脆响。

    四下持刀的武夫就一拥而上,傅宁面上一惊却并未躲闪而是旋即回身去拿桌上那瓷碟中的东西。

    看样子这女掌柜今日也不想让他们活了,这东西不拿白不拿,万一能和岑时逃出生天,一举两得。

    可那手还尚未碰到瓷碟,就见一抹朱红飘纱一带碟边,小小的瓷碟顺势往傅宁相反的方向而去,傅宁眼睁睁看着本要到手的生地黄直往婉娘手中而去。

    “叮”!

    朱纱应声而断,瓷碟落在地上碎成几瓣,而黑色的剑尖上正稳稳放着一颗漆黑的生地黄。

    岑时剑尖一挑,那生地黄就似极听话一般随即跃进傅宁怀中。

    还来不及欣喜,一把长刀就劈向傅宁面门,岑时伸手一揽,剑势扫去,大片武夫就应声而倒。

    傅宁被拥在岑时怀中却不见丝毫羞怯,而是双眼睁的团圆:“岑公子好身手!”

    这般夸赞引得岑时怔了一瞬,随即眉头一挑,轻声道了句。

    “傅姑娘可知,方才若是你允了她的话,你和你的药材就要留在此处了?”

    傅宁闻言随即又指了指岑时右侧大声喊道:“岑公子,这边!”

    话音未落,只见黑色长剑染上一丝血色,右侧挥舞着大刀的武夫脖颈血流如注,轰然倒下。

    可岑时并未有放开傅宁的意思,他垂眸看着她,左侧揽着她的手丝毫不见松缓。

    傅宁知晓岑时的“留”字是何意,若是她真将岑时抵押了出去,那这药材她拿不回去,她的命也别想要了。

    他会将这所有人杀遍,只留得他一人活着出鬼市。

    傅宁将手中的生地黄塞进衣襟中,惊诧的道:“岑公子方才那话何意!就算我同意也仅是权宜之策,岑公子可千万勿要如此想我啊。”

    岑时闻言一笑,随即将傅宁放开,手边轻轻一挥,滴滴鲜血便洒在地上。

    “护好自己,我一会儿恐顾不得你。”

    岑时留下一句话便如一滴水落入墨汁中一般,顿时被大片武夫淹没。

    而傅宁也很有觉悟,既然不会武就不要拖后腿,影响岑时分神,她小心找了个柱子躲在角落处。

    其他人似也毫不在意傅宁,无一人前来刺杀,就连婉娘也拾起一把刀直逼岑时而去。

    傅宁越发不解,爱恋一个人竟能到如此地步?

    得不到就要都杀了?

    可岑时何等身手,原本密密麻麻的武夫早已死了大半,整个无名楼里都是血迹,门窗各处满是赤色。

    岑时此刻似杀的越发激进,剑势快的令人看不清,黑剑扫过之处皆是血肉飞舞,鲜血喷涌而出洒在他衣衫各处,就连脖颈处都染上少许,本是下凡的谪仙此刻却带些妖冶之感。

    “岑时,我杀了你!”

    一身红衣的婉娘持刀而去,可刀尖尚未碰到岑时就被黑剑劈开,刀剑落入地面发出脆响。

    一把黑剑直指朱纱掩面的女子脖颈,岑时双眸带些喜色,气息微促,似在压抑着什么。

    他唇角一勾,声色蛊人。

    “我知道你是谁。”

    岑时这话听得婉娘身形一顿,她忽然大声笑了起来,眼中满是悲愤。

    “知道我是谁又如何!我势要为阿雪报仇!你这没心没肺的男人,阿雪在南沧阁对你何等的好啊,倒最后你竟能将她杀了,你不是人岑时!”

    婉娘言语中带些疯魔,似毫不惧怕肩上的长剑,缓缓走近两步,又道,“我同她说,一个刺杀组织里哪里来的感情,可她不信非一意孤行。她死了就连你们阁中都似从未有过这人一般,悄无声息,只因为你岑时!他们整个南沧阁里的人都是废物,全仰仗你一个,哈哈哈哈!可你也是个没爹生没娘养的贱/种!!!”

    话音刚落就见婉娘忽然从袖中抽出把小刀,直刺岑时腹间,此刻两人之间只余一步之遥。

    岑时却旋即一个闪身,利剑就毫无犹疑划破婉娘脖颈,原本白皙纤细的脖颈顿时鲜血如注,她跌坐在地上捂住脖间,费力扯下掩面的红纱,仇视岑时艰难道出几个字。

    “你......你不得好死......岑......时......我要你记住我的......脸,就算下了......酒泉,我也会化身厉鬼......来找你......”

    岑时却扬起一抹笑来:“她该死,你也该死。”

    傅宁在角落听完两人此话,顿时了然。

    阿雪应就是那南沧阁给岑时下药的女掌事,而这婉娘与她交好,此番说什么也要留下岑时,应是想为阿雪报仇。

    而岑时也不是喜欢婉娘,他频频看她是因为,他早已发现这婉娘是阿雪好友。

    傅宁望着倒在血泊中的婉娘,心中一阵哀叹。

    阿雪喜欢岑时,所以不顾一切也要得到他,最后没了性命。

    而婉娘见自己好友如此情深却得了这么个结果,愤懑不平为其报仇最后也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傅宁不想说谁对谁错,情爱这种东西最是难言。

    可此事于岑时而言着实有些飞来横祸,他不喜爱阿雪并无错处,还无缘无故被人下了药,可算得上无辜,既是她人先动的手,那他做反击也不算错事,只是他一向比较极端了些。

    不爱并没有什么错,可若是爱人那方为“爱”做出极端行为,又何言爱呢?

    傅宁不自觉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情爱这个东西,真是恼人。

    “那公子在前方如此杀敌,姑娘在此好不安生啊。”

    方才给他们端来生地黄的那小厮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拿着把小刀一步步逼近傅宁。

    傅宁冷眸看向他,不发一言。

    她有些不明白这人此时怎会突然来杀她。

    似看出傅宁眼中稍纵即逝的困惑,这小厮嘴角咧的更大了些,险些咧到耳朵根去。

    “杀了你,应能比我杀了他,更能令他痛苦。”

    傅宁眉头一皱,来不及细想就见这小厮持刀而来,她登时袖子一挥,小厮眼前就似起了一道白雾一般,双眼顿时有些难以睁开。

    待他抹去眼上白粉,眯着眼望向傅宁方才所站之处,却发现傅宁早已没了身影,定睛朝远处一看,只见黑色人群中一抹白蓝格外亮眼。

    “岑公子,方才有人要杀我,吓死我了。”傅宁站在岑时身侧,声音有些慌乱。

    岑时却听得双眸弯弯:“之前我说要杀你,怎不见你如此惧怕?”

    傅宁还来不及回上几句,就见自己身侧一把大刀砍来,岑时也顾着前方许多武夫,来不及察觉傅宁这侧,傅宁急急朝后退出两步躲开。

    “噗呲。”

    刀剑没入血肉的声音。

    岑时忽然感觉身侧的傅宁身子一僵,他一回眸,只见一把锋利匕首正刺在傅宁小臂,血液登时染透白色衣袖,一滴滴往地上流淌。

    “哈哈哈哈,我说了,杀了你更能让他痛苦!”那小厮口吐鲜血半跪在地上嘲声笑道。

    下一刻小厮眼前便闪过一道剑影,喉间漫出大量赤红。

    他摸了摸脖颈的血迹,却笑得灿烂,他转头看向地上前一刻才死的婉娘,眸中柔情万种。

    岑时难得脸上不带笑,此刻看起来还真有些不习惯。

    傅宁捂住手臂,朝岑时笑道:“什么杀了我,才刺伤手臂怎么会死。”

    可这话一说完,傅宁就觉得天旋地转,登时没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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