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器材再先进,医生的技术再高超,手术中也难免存在一些不可预知的风险。

    除了编造天衣无缝不打电话的借口,周淮里还是每天固定时间跟向柚橙报备。

    准确来说,是那个伪装他的人。

    尽量同样的语气、同样的语言习惯。

    可向柚橙知道,回复的人早已不是自己熟悉的他。

    那人只是在模仿他的打字习惯。

    连周淮里自己都没发现,他发信息,有个小小的习惯——总是以句号结尾。

    显然,这几天发来的短信都少了这个特点。

    向柚橙也识破了,偏还是陪着演戏。她不敢回电话,谁也不告诉,一个人偷偷消化负面情绪。

    从前不信鬼神的她,请假跑遍了寺庙去祈福。

    夏欢来找她的时候,她也才刚从寺庙回来。

    钥匙从她的手中滑落,砸在楼道的地砖上发出不小的声音。意识到自己失态,她快速捡起,假装淡定地继续开门。

    明明一个简单到不行的动作,今天做起来却如此的困难。

    心里一遍又一遍自我暗示,告诉自己要冷静,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钥匙始终插不进锁孔。

    不甘心尝试了五分多钟,额头起了薄汗。因为害怕,后背也发了虚汗。努力乐观了这么多天,夏欢的不请自来,彻底击碎了她所有的伪装。

    她是真的害怕了。

    浑身止不住发颤。

    较劲到最后,她突然颓废地贴着门,滑坐到地上,抱膝埋头,双肩耸动,无声哭了起来。

    本来抱着追究、责问来的夏欢也吓了一跳。

    作为周淮里的小姨,看到他为向柚橙做了这么多,除了心疼,更是多了对这个几面之交小姑娘的责怪。

    喜欢的人在医院饱受折磨,至今还未曾醒来,向柚橙却还能没心没肺照常上班。

    凭什么,心安理得接受他的好?

    直到看到向柚橙的失态,夏欢才发现自己所有无根据的猜测都错了,且大错特错。

    这个小姑娘什么都知道。

    她的内心也在彷徨、痛苦,还要强迫自己保持乐观。

    本来一肚子责怪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夏欢走过去,蹲下,一把搂过这个无助哭泣的女孩。

    有的人爱奔放热情;

    有的人爱如大海深沉;

    都是爱,没有好与不好。

    好消息是,手术很顺利;

    就是,人始终醒不过来。

    人是夏欢自作主张带去的医院,在场除了向柚橙一个外人,都是周家的人。

    她的意外出现,周家人除了微微诧异,似乎并不是很惊讶,反而默契带她去了周淮里的病房。

    顺着长长的输液管,药水一滴滴流入那人的血管。病床上的人脸色微微发白,安静得就像睡着了一般。

    眼睛肿的跟核桃一样的向柚橙,眼眶泛酸,眼泪再次不受控地“簌簌”流下。

    那年的夏天,那个不算燥热的清晨,桃李巷花园小区月季小院305号一楼。一台嘎吱嘎吱作响、缓慢转动的老风扇,吹乱了那个明媚少年的额前碎发。

    他安静地躺在凉席上,浓密如羽的睫毛搅乱了向柚橙平静的内心,也闯入了她毫无防备的人生。

    因为周淮里,现在的向柚橙变成了一个爱哭鬼。

    明明,她一直有一颗坚韧不服输的心,在遇到他以后,变得柔软的可怕。

    周淮里昏迷了一个多月,向柚橙向程材请了长假,每天都陪在他身边。

    陪他说话;

    给他讲新闻、趣事等;

    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长期的过度劳累,加上一直紧绷的心态,在周淮里醒来的当晚,向柚橙晕倒在了住的地方。

    手边的电话响了好几通。

    都是夏欢打来的。

    不过很可惜,她都没接到。

    要不是徐媛察觉心神不宁去她住的地方,再连夜送她去了医院,怕不是人都要烧糊涂了。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

    她从病床上惊坐而起,第一时间拿了手机,看到满屏的未接电话,以及夏欢打不通电话不得以发来的消息。

    几日来一直焦躁不安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安定。

    说好了不哭,可喜极而泣的泪还是止不住。

    徐媛两手拎着买的早饭,一进病房就看到她的这幅鬼样。

    悠闲瞬间转为惊慌,人直接冲到病床,检查好友是否安好,还不停追问:“怎么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向柚橙一把抱住她,跟好友分享好消息,“媛媛,他醒了,他终于醒了。”

    听到这个消息,徐媛也是非常激动,心情比自己成交一单新的房屋交易还要兴奋,扔了手中碍事的早餐,狠狠地回抱好友,“太好了。”

    一大清早,病房的其他人莫名看着两个疯了的女孩子,又哭又笑的。

    -

    在不认识向柚橙之前,夏欢曾经觉得她就是那种娇气的女生,需要男生无微不至的呵护与照顾。

    经过几次的接触,发现这个女孩子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脆弱,反而在柔软的外表下藏了一颗坚韧不服输的心。

    那天凌晨,在医院的走廊上,她曾问过疲惫不堪的向柚橙,“小淮要是醒了,你愿意来接他一起出院吗?”

    让她意外的是,向柚橙摇了摇头。

    “我要在家好好等他“出差”回来。”

    “这是我俩的约定。”

    夏欢诧异,扭头问疲惫中带了笑意的她,“那你这么多天付出的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甘心吗?”

    向柚橙伸了伸懒腰,试图清醒浑浊的脑子,眼神真诚地看着夏欢,语气满不在乎地反问:“如果真要计较起来,我应该亏欠的更多吧!”

    当年要不是周淮里,向柚橙估计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他都没跟她计较,凭什么自己只是照顾了几十天,就要斤斤计较,跑人家面前讨要好处。

    况且,也是因为之前受的伤,才有了这次的手术。

    说来说去,还是她理亏了。

    -

    周淮里正式出院回来的那天,向柚橙在家里好好布置了一番,也尝试自己亲手煎牛排。

    不过很显然,她确实没有做饭的天赋。牛排不是过嫩带血水,就是老过头难嚼动。

    几次下来,均都以失败告终。

    俗话说,专业的事就要交给专业的来做。

    向柚橙也不强求,果断包了最贵西餐厅的外送。

    穿上漂亮的礼服,放上舒缓好听的音乐,在家里营造一种高格调。

    待到一切准备就绪,门铃一响,她就急不可耐跑了过去。到了门前,立刻化身优雅开了大门。

    “你......”

    一大波意料之外的人。

    有尚甜甜、尚明铭、周舟,以及之前一直存在尚甜甜话语里的罗成周,当然还有班长李思思等等。

    向柚橙发愣的功夫,几人已经打完招呼熟络地涌进了屋子,占据了客厅的沙发。

    舒服有格调的环境一下子变成了吵闹的菜市场,所有人都在说话,叽哩哇啦的。

    望着满屋子闹腾的人,向柚橙的脑瓜子有点疼,甚是不甘心地探头往靠近楼梯的楼道张望。

    不负她的期待,又响起了脚步声。

    暗淡的眼眸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不顾礼服的不便,向柚橙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门外。

    她现在真的急于想要见到他。

    一刻也等不及了。

    徐媛换掉了平时一直穿的板正工作服,穿了跟之前在上学时候一样俏皮的衣服,脸上还画了淡妆。

    见门口有人,还是盛装迎接她的向柚橙,一脸惊喜,“向柚橙,你可以啊!不亏是我的好姐妹。”

    “这么隆重迎接我。”

    也真像徐媛说的,她俩之间的关系还真是一点也不见外。

    她伸手就把自己提的一大袋重物不客气地塞到向柚橙手上,自己一个人自顾自进去了。

    不出五分钟,两拨人就打成了一片。

    托着沉甸甸的袋子,向柚橙一脸莫名其妙。望着客厅里乱糟糟的一群人,心里开始有点“生气”了。

    期盼的人没出现,倒是又来了两波不相干的人。

    夏欢带了周朵;

    向思沉是一个人来的。

    大家好似说好了,今天一起来向柚橙住的地方。

    她怀疑扫视在场的每个人,众人心虚不敢对视。

    全场就周朵一个孩子,自然也藏不住什么心事,刚要张嘴,就被眼疾手快的夏欢一把捂住了嘴,只剩下模糊的几声“呜呜”声。

    绝对有猫腻。

    向柚橙双手叉腰,一个不是很文雅的粗鲁动作,在她做来倒意外的赏心悦目,“你们有事瞒着我?”

    “没有,怎么会。”

    同时摇头又同时否认,向柚橙更加坚信了自己的想法。

    在大家提心吊胆拖延不下去时,再次响起的门铃声救了大家一命。

    向柚橙眼神锐利警告,暂时放过了他们,先去开了门铃一直不停歇叫嚷的大门。

    来的是一个快递小哥,“请问是向柚橙小姐?”

    “我是。”

    “请你签收一下。”

    自己没买什么,不过还是乖乖听话签收。

    接着小哥一招呼,楼道上来两名快递员,合力搬上来了一大束的玫瑰花。

    就是那种大到离谱,无法通过一个正常人托起的玫瑰花。

    她曾经还在看电视剧的时候吐槽过,现如今这种尴尬的事落在自己身上,尤其是身后还先后冒出几个吃瓜看好戏的脑袋。

    向柚橙发誓,这辈子都没这么无措过。

    等花好不容易抬进客厅,关起的门又又响了。

    此时的向柚橙双手紧拽拳头,稳定随时要喷发的情绪再次开门。她都没看清来人,劈头盖脸说的第一句就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

    “又是谁?”

    “柚橙,我回来了。”

    “出差回来了。”

    周淮里穿了一套定制西服,还有精心打理过的后背头,本就挺拔的身形更加突出。

    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精神还是相当不错的。

    已经好看到,纵使他有千般万般的错,在看到他脸的一瞬间,不用他开口,就已经帮他都想好了脱身狡辩的词。

    余下不耐烦的话全息咽下肚,亲眼看到他完好站在自己面前,向柚橙情绪上头,又开始泪眼婆娑。

    双手不停扇动,不让眼中的泪落下。

    在听到他调侃的话,“不欢迎吗?”澎湃的心情再也无法压抑,扑上去,紧紧圈住他,再委屈巴巴回应,“欢迎回家。”

    周朵在后面嚷嚷,“小姨,抱在一起了,抱在一起了。”

    虽说是童言无忌,一想到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向柚橙突然也害羞别扭起来,想要松手,却被周淮里强硬拽回,继续搂着。

    “怕什么,再抱一会儿。”

    徐媛也算是较好的氛围组,从自己拎来的超重大塑料袋掏出彩带炮,人手发了一个,一个个拧响。

    客厅里全是“砰砰砰”声响,盖过了她放的舒缓优雅的轻音乐。

    在应景的氛围下,在好友、家人都在场的见证下,周淮里终于说出了向柚橙那句期盼已久的告白。

    “柚橙,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答应他。”

    “答应他。”

    ......

    所有人都在欢呼,被禁言的周朵更是激动,不能说话,就在那边一个劲地上蹿下跳的。

    在向柚橙说出“好”那个字之前,她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一个只有她跟周淮里知道的秘密。

    “周淮里,你喜欢什么水果?”

    眼前这个已经褪去少年青涩的男人,答案如初,从未有过改变。

    “橙子和柚子。”

    屋里的气氛到达了最高潮。

    尚明铭一改上高中那会儿的没眼力劲,突然高喊一句,“亲一个,亲一个。”

    作为胞妹的尚甜甜狠狠踩了他一脚,当然也只是习惯使然,并不是觉得他说的不对。因为踩完后,她也跟着附和起来。

    “亲一个,亲一个。”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未成年人,周朵被夏欢直接给塞进了卧室,还锁上了门,理由是,“未成年不宜观看。”

    在大家的起哄声中,向柚橙为自己勇敢了一次,主动踮脚亲了周淮里。

    她蜻蜓点水,回应的是周淮里更深更沉的吻。

    -

    正式确认情侣关系的当晚,捡来的那只流浪猫生产了。

    人与人的命运充满了奇妙,人与动物的亦是如此,这只被再次取名为“牛奶”的猫咪也只生了一只小猫咪。

    同样,黑白相间。

    两人商量后,一致给它取了一个可爱的名字“小奶牛”。

    同样惊喜的是,几天后的午后,疗养院那边打来了电话——安老师的男朋友齐阳醒了。

    时隔这么多年,在安老师精心照顾下,功夫不负有心人,人终于醒了。

    而且很神奇,齐阳身体的各项数据都特别的好,后续只需要定时做好复建工作,大概率还能重新站起来,跟正常人一样生活。

    -

    一年后的高考结束。

    在浪漫的马尔代夫,安思佳手握手捧花,一席白色定制婚纱,在结婚进行曲中眼中含泪,坚定走向自己的幸福。

    正如高三安思佳许诺的那次,她的婚礼,伴郎是周淮里,伴娘是向柚橙。

    台下坐的是一中高三一班的所有学生。

    全体到场,无一例外。

    十八岁的青春已经遗憾退场,关于他们的故事,未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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