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一过便到年里最热的时节了,萤火虫成片的照着田野里颗粒饱满的稻穗,夏蝉响个不停,蚊子又嗡嗡地在耳边吵得人心烦意乱。

    余晚桃晨起时瞥见崔玉棠白玉般的胳膊上被蚊子叮了许多包出来,她自个也没好哪去,洗脸时挠着脖子,与人道:“改明去山里扯些艾草回来熏熏,省得这些蚊子夜夜在耳边叫唤。”

    崔玉棠拧湿了巾子,递给她:“不是还要去桑园里嘛,隔壁庆叔天天都进山,托他帮忙扯些下来便是。”

    “也行。”,余晚桃擦了脸,快速收拾好自个就去后院里摘菜了。

    白菜苗长得很快,密密麻麻的叶绿茎白,当初撒种子的时候撒得密集,就是为了挑拣这一口嫩白菜苗子吃,最后留下来的便是长势好的白菜,直溜溜一排,后期就可以摘成颗的大白菜了。

    旁边的茄子苗瞧着长势是得到七八月份才会结茄子,至于缸豆才刚开始爬架,且有得长呢。

    六月天的日头毒得很,二人吃了朝食到桑园时脑门就已经沁了一层薄薄的汗,好在桑园里有几颗桂花树底下可以躲阴。

    余晚桃戴着草帽去检查桑树的区域生长情况,结果并不乐观,以前她便对桑园有了大概的了解,只是那会还由李氏掌控着,她没办法实施措施去补救,这会细数下来,竟有许多事情要做。

    首先便是害虫问题。

    其次桑树植株缺少营养,导致生长缓慢,桑叶质量差,地上的杂草破坏了土壤本身的肥力,从根往上变黄的桑叶增多了。

    还有便是蚕农大量采摘桑叶,只取不养,导致桑树损伤过大,有一些甚至连顶部的嫩芽都被掐走了。

    也不知道这李氏怎么管理的,把好好的桑园糟蹋成这样。

    余晚桃巡了一圈回来,脸色不是很好,崔玉棠给她递去水壶,拿芭蕉叶帮她扇风:“怎么?是桑树情况不好吗?”

    “是不大好,我们今儿先除草,明日去县里买几袋生石灰回来撒一下,除害虫。”,余晚桃渴得紧,咕咚咕咚喝了大半壶水,便利索地卷起袖子,一头扎进桑地里去了。

    要不说士农工商,农人虽有耕户之美名却最是苦命,炎炎夏日里谁不躲在家里吃冰消暑,也就只有农人脸埋黄土背朝天,任劳任怨地忙着地里全家赖以生存的活计。

    二十多亩的桑地,忙活一日也才清理出几亩来,将近太阳西垂时,两人合力用钩耙把杂草耙作几堆,点燃烧了,草木灰则坑埋起留着以后沤肥。

    余晚桃晒了一日,整张脸都是红的,眼睛望向远方时都直冒白光,给累得够呛,刚收拾好了准备回家去,却发现一个妇人背着竹篓,娴熟地推开园子门,钻进地里采桑叶了。

    “哎!做什么呢。”,余晚桃把钩耙给崔玉棠扛着,自己钻进地里把那妇人扯出来,指着她问:“桑园这几日需要整顿,暂时不供应桑叶了。”

    “怎么不供应了?”,妇人声音拔高:“钱都收了,你要不供应了我家蚕不得饿死!”

    余晚桃强撑着精神,不容置疑道:“你钱给谁了就找谁去,总之现在这桑园是在我名下的,我说了暂时不供应,便是不打算开园的意思,等我处理出一套章程,若还想与我家桑园合作的,便去老屋找我签新契书。”

    妇人闻言猛拍了下大腿,厚着脸皮坐地上耍赖:“我不管,我今儿就得摘桑叶回去!刚才李氏都收我铜板了,没凭的我到园里了还摘不着桑叶!”

    “前段时间我与舅母上公堂的事别说你不知,大家都是一个村的。”

    余晚桃见她如李氏一般遇事就撒泼,便知是个刁的,当下也没好脸了,“你不过是打着我不会同你计较的念头过来而已,这园子是我爹娘的基业,我定是要好好经营的,你若往后还想继续在我这订购桑叶,那便老实些。”

    “你这小娼子有甚了不起的,不供应就不供应,这桑树山里多的是,当谁不会培育似的!”,妇人被落了好一顿脸,撂下狠话,起身骂骂咧咧地出了园子。

    余晚桃险些被气笑了,出去后转身就锁上了园子门,当是做给那些暗地瞧的人看。

    只是她这朝生着气,那妇人回去后却不服了,转眼便在村里传起闲话,害得第二日余晚桃去河里搓完衣服回来,发现家里站满了人,一个个义愤填膺地用言语围攻着崔玉棠。

    崔玉棠来了大桑村低调得紧,安静内敛少与村里人攀谈,像个社恐般,这会被一群蚕农围着指点,脸憋得通红。

    “做什么上我家欺负人来了!”,余晚桃用力将洗衣盆砰地砸到地上,转去拐角拿了扫帚来,单手叉着腰:“你们今儿要说不出个一二来,我就请村长来评评理,这样仗势欺人当真是好脸。”

    余晚桃说着便挥着扫帚一顿打,把人轰到门外去,挡在崔玉棠面前,对那帮蚕农气势汹汹道:“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说啊!”

    一男子站出来,义愤填膺地质问:“你为什么不供应我们桑叶了!”

    “你凭啥闭园啊,我们家好几座蚕呢,要是饿死了你负责啊,这也太没良心了,李氏那会就没你这么多事。”

    “就是,李氏那会任我们摘都没说什么,到你这就直接不给进园了,桃子啊大家都是乡里乡亲,你可不能这样忘恩负义啊,这做法不道德的欸!”

    余晚桃冷笑:“我几时说过不给你们供应了?你们听我亲口说的?”

    “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不供应桑叶了,我也在理,舅母只图眼前小利,根本不管桑树的生长情况,这才导致你们摘取无度,丝毫不爱惜桑树。”

    “这个园子是我爹娘一辈子的心血,既然回到了我手里,那我断不会再让人糟蹋了去,话我今日便放这,桑园需要闭园半旬,让桑树休养生息,并且还要做防害虫处理,划分采摘区域,以后再想与桑园合作的,便要按照我的规矩签契书,不得再私自采摘。”

    谁能想到这小妮子比那李氏还不好糊弄,个个壮着理上门来的蚕农这会都噤了声,在心里思量着其中利害关系,也有在观望其他人态度的。

    一帮人面面相觑,最后有人问道:“那这半旬我们的蚕怎么办?”

    余晚桃闻言便撑着腰笑了,话里带着嘲弄:“这话听得也当真是好笑,莫不是附近就我一户园子不成?”,她顿了顿,旋即夸张地捂住嘴,“啊莫不是其他桑园的主儿没我舅母好糊弄?”

    “也是,人家可精明着呢,哪里有我那好舅母良善呀,只管一日一户十文钱,摘多摘少却是一概不关心的。”

    此话一出当是掀开了蚕农的遮羞布,心里那点小心思都被人戳破,还摆上台面了,哪里还好意思同人讲道德,没一会便灰溜溜地散了。

    余晚桃宛若斗胜的孔雀,翘着嘴角关上院门,转身见崔玉棠已默默晾晒好衣服,还怕自己吵完架口渴,去灶房里倒了一碗粗茶水过来。

    她喝了一口,就说:“那群人就这样,你越不说话他们就越当你好欺负呢。”

    崔玉棠有些窘迫:“他们……一人一句堆过来,我实在找不到还嘴的空隙。”

    “也是难为你了。”,余晚桃乐道:“村里人没别的功夫,就嘴皮子特别利索,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你喊我,我一准能吵赢她们。”

    崔玉棠嗯了一声。

    本来今日要早去县里买石灰的,却被那群蚕农耽搁了些功夫,等两人抵达县城,找到石灰窑子时,都快下午了。

    这窑子建得偏,还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对地方。

    石灰这年头是个贱价,余晚桃订了十多袋才八十文,让他们帮忙送到大桑村,交了定金后便来到了街集上最热闹的蚕种铺。

    一张蚕种就要半两银子,约有万只左右,成活率大概在七成,这蚕种铺如此打的成活率招牌,在县里已算是高的了。

    时下蚕农养蚕,从一龄蜕皮到五龄上簇结茧,正常的存活率都是在五成左右。

    余晚桃多跑了几间铺子,问清楚价格后经过对比,心中便有了成算。

    紧要事办完了,两人去吃了份鲜肉混沌,又买了一些牙粉和香胰,本打算就此回去,在途径一间书铺时,余晚桃却停住了步子。

    她偏头问:“二郎买些书回去看吧,这样等过了农忙,再去书院报名时便比别人多看了几本书,都说笨鸟先飞,但我看啊聪明的鸟儿学会先飞,才是最好的。”

    余晚桃话音落下时,便自顾自拉着崔玉棠踏进了书铺里,眼睛看着书架上能让人挑花眼的书册。

    崔玉棠自然是识得字的,从会走路起便有名师启蒙,只是后来浑浑噩噩过了几年光景,如今乍一捧起书籍,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挑了一本“大学”,一本“中庸”,去柜台问价发现竟要二两银子一本,静默几许就放了回去,如今家中银钱都是靠阿桃辛苦缫丝挣的,如何能肆意挥霍。

    只是眨眼间,他放回去的那两本书被一青衫书生秀手拾起,慢悠悠的嗓音落在书铺里:“金尊玉贵的崔二郎,怎么沦落到连本书都买不起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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