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府里闹得正厉害时,刘云终于能下地走动了,宝盻扶着她,在房里慢慢走着,半刻不敢放松心神。

    小产后又大病一场,到底伤了根子,刘云整个人瘦了一圈,饶是穿着厚厚的冬衣,身形都比从前薄了许多。

    宝盻心疼道:“主子瘦了许多,咱院里月例还有些人参和燕窝没领回来,赶明我就去库房领了,让小厨房炖上,给主子补身体。”

    刘云脸上多了些血色,来到窗边,借着小缝隙看外面雪茫茫的院,问:“前面闹成那样,公爹没管吗?”

    宝盻小声道:“老爷下值回来大发雷霆,将三少爷和六少爷斥责了一顿,二位少爷在祠堂里跪了好久呢。而方姨娘说是受了伤,哭到老太太面前告状去了。”

    刘云勾起嘴角,露出讽刺的笑意:“方姨娘是该哭去老太太那告状的,我们和二房的关系本就紧张,母亲爱子心切,今日此举实在有失偏颇,往后怕是家宅不宁,和二伯那边矛盾渐重。”

    大家子都住在一起,焉能没有矛盾,只是各自忍着,维持表面的平和,眼下徐元氏,却把这平静的表面打破了。

    “那絮娘子听说是要纳进来了,不过进的不是咱的院,是六少爷那边的。”,宝盻说话时忍不住鄙夷,她没好气道:“三少爷这次实在做得太过了。”

    “宝盻,这话在我这说说便是。”,刘云提醒她。

    宝盻点头:“知晓的,少奶奶对我好,宝盻只是为您不值,盼了许久的小主子就这么没了。”

    刘云抬手摸向腹部,那里曾有她的孩儿,是她千盼万盼来的,可是也只活了二三月,就没了。

    思及此,她覆在腹部的手缓握成拳,眼里迸射出浓郁的恨意,须臾骤然松开,脸上荡起一抹笑意。

    她对宝盻说:“你想离开元府吗?”

    宝盻垂着眼,迷茫摇头:“我不知道,离开了元府,该怎么活?”

    宝盻很小便被卖到了元府当打杂丫鬟,后来长大了些,因着相貌还算可以,被提到了墨院给三少爷当通房。

    奴才没有乐不乐意的想法,宝盻在墨院的时候就一直被宝顰欺压,日子过得辛苦,后来新少奶奶进门,将她索了去贴身伺候,才好过了许多。

    刘云掸了下她额头,笑着说:“你懂刺绣,若真有那一日,我便把你介绍给晚桃姐姐,跟着她做事,日子总不会太难过的。”

    宝盻不解:“可那天你们不是……”

    “你以为我们吵架决裂了?”,刘云望着院外,声音讽刺:“元修己算什么东西,值得我舍弃姐妹情谊。”

    “我记得小厨房里温着鸡汤,你去吩咐厨娘盛一些装食盒里,我们去一趟墨院。”,刘云声音冷淡。

    宝盻:“去墨院作甚?”

    刘云:“出了这档子事,夫君心情应该正失落着,我作为正妻,怎能不去安慰一二。”

    宝盻虽是不懂自家主子怎么要这时候往墨院那头去,但还是领了命,出了房门往小厨房去。

    刘云身子弱,披着厚实的大氅一路到墨院里走得极慢,她进来时,正碰见元修己怒不可遏地将书房里的东西砸出来,门口跪了一排的丫鬟。

    她挥挥手让小丫鬟们退下,自己提着食盒推门进去,刚踏入内脚边便砸过来一方砚台。

    “让你们滚出去了没听到吗!”

    “夫君何必如此动怒。”,刘云弯腰拾地上有了裂痕的官制砚台,几步来到书案前,声音温柔道:“左右事情已经发生了,再为了这些事气坏自个身子多不值当。”

    见是自己夫人进来,元修己怒至狰狞的面孔扭曲了一下,随即收了戾气,没甚耐心道:“你不是刚小产身子不爽利吗?这么冷的天怎么出来了。”

    刘云将提过来的食盒打开,一边盛鸡汤,一边低声劝说:“云儿身子已好了许多,这些时日也自省了,自知实在不该将失去孩子的痛苦迁怒到夫君身上,所以一听闻出事,便忍不住想过来看看夫君。”

    元修己在外虽风流,但心中到底也是尊重自己的正妻,况且刘云如今这般,就与刚成亲时那样,温柔小意地哄着他说话,实在令人舒心。

    妻子主动放低身段求饶,元修己也没有再端架子,他挽过刘云的手,笑着说:“云儿能想开就好。”

    刘云垂眸,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端了那碗鸡汤过去:“夫君喝着鸡汤吧,前院的事我也知晓了,全然是六弟不知廉耻,在外养妾无媒苟合,却连累了夫君,委实不该。”

    元修己闻言脸色诡异地僵了僵,不过很快舒缓下来,苦恼道:“确实,六弟这次过分了,惹父亲发了好大一通火,书院里都快岁考了,可我眼下连门都出不去。”

    “没事,夫君喝了鸡汤且去歇歇。”,刘云说着话,便亲自替人收拾起凌乱的书案,轻笑道:“岁考关乎夫君前程,可耽误不得,明日我去祖母那替夫君求情,有祖母开口,纵是父亲也不敢违背的。”

    元修己喝了口鸡汤,听着妻子温柔体贴的话,不住点头,心里愈发得意:“有云儿这话我也就放心了。”

    元修己喝了小两碗鸡汤,便站起来握着刘云的肩膀,在她额处亲了亲,说:“我去歇歇,云儿大病初愈,也要多注意休息。”

    “夫君去吧,我替你将书房收拾一下。”,刘云乖巧地点头,推着他出书房。

    “书房有丫鬟们收拾,哪用得着你这主子亲自动手。”

    “我想亲自给夫君收拾,不行嘛?”,刘云抿着嘴,故意生气地哼了一声。

    “行行行。”,元修己大笑,宠溺地捏捏她消瘦许多的脸颊,扭身往两人合住的院子去。

    夫妻俩在元府下人们看来,已然是和好如初,殊不知独自待在书房里的刘云,此刻正嫌弃地擦着脸颊。

    她仔细关好书房的门,快速回去书案上翻找着东西。

    ·

    府学为官学,此次岁考一一参照着乡试,算是乡试模拟考,其严谨程度可想而知,开考前三日,书院大门便关上了,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走动,攀谈。

    今年是崔玉棠首次参加府学岁考,因为府试名次高,入学期间表现也好,所以被分到了甲班考堂。

    元修己,也在甲班考堂上。

    他拱拱手,便与人擦肩而过。

    一书生走过来问崔玉棠:“崔兄识得元兄?”

    崔玉棠摇头:“不过点头之交。”

    书生明了,惋惜地扭头走开了。

    过不多时,第一场经试,开考。

    三天转瞬而过,最后一门是策论,崔玉棠最擅长的便是策论,他展开考卷,慢悠悠研墨,几乎没怎么思考便开始落笔。

    正当他写完了一页纸,欲翻页续写时,却忽然听到旁边传来桌案被用力推开的刺耳巨响,他扭头看去。

    元修己面色难看,被监考的夫子抓住了一只手,周围同窗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去,元修己奋力挣脱,甚至不惜抬脚踹向年迈的夫子。

    夫子被踹倒,更是气急,指着元修己勃然大怒道:“竖子嚣张!公然在岁考携题抄,被老夫抓到还恼羞成怒推搡老夫,好一个元家,好一个元修己!”

    元修己感受着周围同窗们的目光,羞愤不已,恨不得钻地而去。

    前面几门功课都老老实实考了,也就这最后一门策论,他夹带了从父亲书房里偷拿的题点进考堂,就这么好死不死地被监考的老东西发现了。

    元修己百口莫辩,他干脆抓起桌案上的题抄想毁尸灭迹,可夫子却先他一步将那题抄抢了过来,并唤来了寻考的府兵。

    他当着众多人的面,将那题抄打开,细看下眉头竟猛然一皱,似要杀人的目光投向了端坐得直直挺挺,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崔玉棠。

    “崔玉棠,你站起来!”,夫人怒喝。

    崔玉棠乍然听闻夫子喊,他无知无觉地站起来,作揖道:“夫子何事?”

    夫子扬着手中题抄,冷笑道:“还敢问何事,你可能解释解释,为何全然是你字迹的题抄,会出现在元修己的手上?”

    夫子一言,满考室的学子皆是一震,崔玉棠更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略拱手,上前去,“夫子可能让学生一观?”

    夫子将那张题抄递到他眼前,痛心疾首道:“老夫真是看错你了,枉你还是曲老的学生,此等行径简直侮辱了圣贤书,老夫定不会包庇你们二人!”

    崔玉棠拧眉去看那张题抄,待看清上面的字时,浑身一顿,有种荒谬感。

    这一篇关于“有感民生多艰”的策论题,是他上次同老师讨论过后,亲自交到老师手上批阅的。

    他的文章,为何会出现在元修己的手上?

    崔玉棠百思不得其解。

    他扭头朝元修己看去,却见原本还一脸慌张怒意的人,此刻却扬起了嘴角,对他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

    崔玉棠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他对夫子拱手,解释道:“这篇文章确实是学生的,不过当时只给了学生的老师批阅,至于为何会出现在他人手上,学生也十分疑惑。”

    夫子甩袖,并不听他狡言,当机立断道:“事情真相如何,自有府学查明,你二人此次岁考成绩皆作废,一切等水落石出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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