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玿依旧坐在屏风后,看不清他的脸;书童执笔,准备记录案件详情。

    谢凝霜先是指着寥霖和林老:“事情是由你们开始的。”

    “寥霖因为神秘人的邀约而混进宫宴,要杀表演的傀儡师们。他利用如厕时间调换了御赐傀线,并跟着端餐食的宫女一起回来,想必这对于混市井的傀儡师而言易如反掌,只要用些江湖手段即可,而且当晚宫禁不严,大多数侍卫都参加了宫宴,给了你可乘之机。”

    “你杀了三个匠人,准确来说,是两个匠人跟一个替身。但是你没料到,你要杀的目标没有用这御赐的傀线,所以刺杀失败。”

    “你经过百般打探跟踪发现幸存的两个匠人都在一起,便于今晚行刺,失败,被阿兰所擒。”

    寥霖颓靡地低下了头。

    谢凝霜转向林老。

    “与此同时,林老是皇室人偶师兼傀儡师,因为气愤圣上没有让他来制作娘娘的人偶,便泄露了娘娘的香膏秘方然后栽赃给谢老板。您毕竟是皇室的匠人,知晓桃林香,甚至制作桃林香都是有可能的。”

    书童笔下生花,飞快的记录着。

    “首先,你与百香阁通气,让小萍与采购员接触,售卖了桃林香的配方。采购员得到配方后便交给了百香阁掌柜,掌柜发觉这配方里的深海鱼鳞无法获取。于是百般周折找到了在皇室任职的林老。”

    “至于林老跟小萍是如何接触的,我猜测你们是师徒关系,这一点待会再说。”

    “林老便顺带把皇室深海鱼鳞下脚料贩卖给百香阁。”

    “但是,不是所有的桃林香都叫桃林香。”

    “林老稍微改变了配方,致使百香阁的桃林香跟皇室娘娘用的桃林香还是有区别的。宫里的白鸽可以分辨出来。”

    “于是,你利用职务之便放出白鸽,找寻符合条件的用桃林香的女子,那么条件是什么呢?”

    谢凝霜慢慢踱步到林老面前,弯下腰,看着他:“不论是桃林香还是深海珍珠,都指向一点:娘娘是在模仿前朝的梅妃,她身边有三个女官,一人结婚育有一子,一人已婚未育,一人堪堪及笄。所以,你也要找这样的三个人,把她们制成人偶,以此来媲美谢老板所制的娘娘人偶。”

    “这三人一个是估衣铺的裁缝,一个是算账丫鬟,还有一个聪明机灵。你一一对应。”

    “只是你为什么没有杀第三个刚及笄的姑娘,我思来想去,只能解释为你见异思迁看见她想起了自己死于大火中的孙女,她们一样聪明伶俐,一样花样年华,所以你换了目标,盯上了同样擦了桃林香的白录事。”

    “接下来就是小萍的事情了。”

    “虽然不知你们是怎么接触认识的,不过小萍身上的种种迹象表明她确实会傀儡戏,所以我猜她是您的徒弟。于是她便帮了您一把。不过……”

    “小萍可不是个衷心的好帮手呢~”

    谢凝霜莞尔一笑,直起腰走回桌案后,重新坐在椅子上。

    “小萍是有私心的。”

    “她为了让她家小姐王媛成功私会宁参,便想到借用林老您的计划,让王媛先‘被绑架’,再由宁参送回来,这样王媛与宁参的婚事便水到渠成,王猛一定会答应。”

    “小萍把桃林香放到王媛闺房床板下,紧接着假意哭诉小姐失踪,让王猛着急,然后报官,顺道把脏水泼向谢老板,以此洗脱林老嫌疑。”

    “可是她没想到,她伪装成老妪去百花楼后院交接深海鱼鳞时被蝶双撞见,小萍深知蝶双心悦王猛,便贿赂蝶双,给了她青鬼面具,让她用来跟王猛私会。”

    “或许这期间小萍还蛊惑蝶双,说什么类似‘王猛这样的男人很难得,一定会为你赎身’一类,蝶双便心动了,于是对你的行径守口如瓶。”

    “王猛本来是欣赏蝶双的歌喉的,可是蝶双误会了王猛的意思。”

    “王猛爱妻深切,不愿意为她赎身。蝶双气性大,想必撒泼撕扯,无意间用金簪扎了王猛左臂,王猛情急之下为了自保便勒死了蝶双,并用茶叶箱运尸,抛之荒野。”

    “而小萍因为林老迟迟不肯对那刘姓女子下手,而宁参又软弱不肯就犯,便趁着王媛偷偷溜出之时拐了她,将她送至林老暂租的旧屋,上妆后把她泡在防腐液里。”

    “因为小萍的假死药是偷偷拿出来的半成品,所以药效威力不大,林老还未回去时,王媛半途醒来,便自己爬出了旧屋,来到白事铺门前。白事铺掌柜近期收尸颇多,见一具女尸伏在门前,便把她拖进去打算一起处理,谁知第二天一早王媛醒来,造就诈尸场面。也引导了我们往错误的方向上查失踪者的所在地。”

    “我们翻遍了京城内城旧屋,没有发现任何疑点,当时我就有所怀疑了,我发现自己的行踪似乎一直在被预判,所以一定有人知晓我的去处,而小萍,你是通过王猛跟王媛的只言片语得到了我的行踪,不得不说,你很聪明。”

    “牢狱内‘谢凝霜’遇刺一事,也是小萍你干的。当时站在窗外乔装的林老只是障眼法,真正杀人的是在屋内的你。你借故探望王猛那个因故意伤人而入狱的弟弟时进入牢狱,与提前布置好冰锥的林老联手,用傀线割断了冰锥,刺杀了‘谢凝霜’。”

    “之后的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白录事便成为了下一个目标。”

    谢凝霜说完了推断,现场鸦雀无声。

    “没有异议吗?”司马玿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那么,传狱丞,送三人去死牢!”

    “我有异议!”

    安静的内室中传出突兀的声音。

    “说。”

    司马玿示意那人开口。

    寥霖流下了眼泪:“少卿大人,可否帮我安置我家妹,她身子不好,需要钱治病。我知道我死罪难逃,可是她是无辜的,我不想她痛苦死去……”

    司马玿沉默了。

    寥霖疯了一般往屏风上扑去:“少卿大人,算我求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司马玿抬了抬手,“准。”

    “谢大人——”寥霖对着司马玿磕了三个响头,眉心磕出了血痕,他继续道:“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不要让我妹妹看到我的死刑现场,可以吗?”

    “可以。”司马玿平静的回答。

    寥霖被押了下去,林老跟小萍也回到了牢狱。

    “现在,你的罪行洗清了。”司马玿慢悠悠地对谢凝霜说,可是,谢凝霜却依旧皱着眉。

    “怎么,于心不忍?”

    谢凝霜摇摇头:“寥霖与林老确实可怜,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司马玿的书童递上一份卷宗,谢凝霜接过去扫了一眼,应该是司马玿亲笔。

    字迹娟秀有力,横折分明的正楷体。

    她快速翻完。

    “君临?”

    司马玿点点头。

    “这一切确实有幕后主使,应该跟红心和墨阁有关。”

    “指使寥霖跟林老此番行动的神秘女子,应该就是君临。”

    “寥霖直接表明了他是受人指使,而林老声称是因为记恨没有让他来制作人偶,纯属无稽之谈。”

    “我猜,是因为君临跟他有约定吧。”

    他们蛰伏了太久,终于按捺不住了。

    司马玿打了个哈欠:“今晚好好休息吧,人在狱中跑不了,我加派了人手,不会出事的。”

    谢凝霜点点头:“我去看看白渺,今晚守着她,我怕出意外。”

    她说完,便往大理寺医馆而去。

    兰厉就站在医馆门口半眯着眼小憩,听到脚步声也没有睁眼。谢凝霜抬起脚便踹:“别装死起来——”

    兰厉“听话的”一跃而起,落在谢凝霜身后,而谢凝霜收不住力,一脚踹在门框上,震得牌匾抖三抖。

    谢凝霜哀嚎出声,兰厉抱臂看热闹:“谢老板脚力不错,看起来还挺有精神的,我放心了,明天应该可以开业了吧?”

    谢凝霜疼得飙出眼泪:“脚崴了,不行……”

    兰厉若有所思点头:“那我继续带薪休假,挺好的。”

    谢凝霜:“……滚啊——”

    兰厉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我滚我滚~”

    兰厉转眼便消失在大理寺门前,谢凝霜揉着脚腕往医馆里走,白渺就静静地躺在床上。

    防腐液的味道还在,白渺一身里衣被人换下,盖着棉被,面目安详。

    谢凝霜心里发慌,她见过尸体,可是当尸体变成身边亲近的人时,仍然会恐惧。

    幸好,白渺还没有像她母亲一般成为尸体。

    谢凝霜拉过椅子坐在她身旁,帮她把碎发捋一捋,便支着手臂,慢慢睡去。

    一股甜香袭来,谢凝霜半昏半醒见似乎听到了唰唰声和铁门开启声,她并不知道,此时死牢内的事情远超想象。

    兰厉往住宅走去,路过百花楼旁的梅树,一张牛皮纸卡片正巧砸在他手里,鱼鲤正含笑看着他。

    兰厉哼了一声,一转身往胡同而去。

    昏暗的胡同里,兰厉点燃了卡片。

    如果他不接这次任务,那么任务人便是竹。

    兰厉啧了一声,真麻烦。

    他不想谢凝霜被卷进来,以她的个性,听到声响一定会出来查看。

    兰厉把衣服翻过来,青衣之背是一身黑色,他一跃而上翻进百花楼,鱼鲤正给他留了门。

    “你打算接了?”

    兰厉烦躁的伸出手:“给我。”

    鱼鲤噘着嘴,把三支个细竹筒递给他:“不要再蠢到往嘴里吸哦~”

    “都什么时候的事了,真是没完没了的提!”兰厉有些恼怒,脸颊罕见的微微有些发红。鱼鲤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满眼怀念。

    第二天,睡醒的侍卫睁开眼便傻了般杵在原地,半晌,瑟瑟发抖的跑了出来。

    谢凝霜从睡梦中醒来,白渺的手微微动了动,她急忙去叫薛大夫,与侍卫们打了个照面。

    “不,不好了,昨天押回来的犯人都……都死了……”

    司马玿的书童立刻跟着侍卫们去牢狱,谢凝霜也紧跟其后。

    小萍口吐鲜血而死,面目痛苦,似乎是毒发身亡;林老跟寥霖皆是被一刀封喉,身边用匕首插着一张纸片,上面是一颗被利刃贯穿的红色心脏。并署了一行小字——

    来日方长,墨阁,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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