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楼漠然地看向她,不容置疑道:“别无他路。”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走这条路了,清笳掏出荷包内所剩不多的显路粉末洒向地面。台阶上赫然出现一条延伸的绿色痕迹。

    相比于他们匍匐逃生的荧绿色痕迹,这里的颜色更加厚重,应当是多次叠加下的结果。看来,桃熙不仅来过这里,还是这里的常客。

    结合偷听到的话,不难推测出桃熙是柳弋的得力干将,她常去的地方或许便是解答柳弋囚禁他们的正解。故而摇摆不定的清笳选择跟上沈楼。

    为了防止暴露,沈楼将手中的琉璃火熄灭。阶梯外侧没有护栏,两人只能摸石头过河般摸着墙下阶梯,避免一不小心踩空跌落。

    与转折极多的隐形通道不同,显形台阶似乎是沿着某个建筑而修,清笳感觉两人一直都在转圈。这与斗蛊场那一圈一圈的看台十分相似。

    难道他们还是在斗蛊场的内部?

    可清笳记得当时震撼内心的那两排井然有序向两边无限延伸的冰室,并未出现圆形弧度。更像是两条永无相交可能的两堵墙,各自奔向黑暗并隐入其中。

    清笳问道:“沈楼,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结构与外面的斗蛊场很相似?”

    “确实很像。”走在很前面的沈楼头也不回地应着,脚步并未因回话而放慢,颇有些赶路的急促感。

    两柱香后,清笳蓦然停下了脚步,“沈楼,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他们已经走了很久,方向不断地在变化,路线重合闭环形成无数个圆。可到底走了多少个圆,谁也不知道。

    一向随意的沈楼却仿佛着魔般快速地向前走,几近要跑起来。

    “沈楼,清醒一些。”清笳察觉不对快步跟上,想要拉住他。

    “别碰我!”沈楼奋力一甩,躲开了清笳的触碰。

    巨大的力量将她甩开,本就因着急并未贴墙走的清笳倏然感觉脚下一空。

    顷刻间,她的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宛如灌注铅水被打破平衡的不倒翁,径直栽向地面。

    “救命。”一阵失重感袭卷而来,饶是冷静如清笳,此刻也下意识呼喊出声。

    刺破耳膜的呼救声钻入耳中,沈楼似乎清醒不少,可时机已晚。

    他转头看去,还未来得及做些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清笳被下面的无边黑暗吞噬殆尽。

    *

    “嘶。”感受到一阵疼痛,清笳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焦黑的枝桠。

    清笳下意识地想要支撑起身体,伸手往旁边寻找用力点却什么也没有摸到,浑浊的脑子顿时清醒——她这是在树上?

    偏头一看,身侧全是弯曲嶙峋的光秃秃树桠。真是命大,掉下来居然没有被戳个透心凉。清笳内心庆幸不已。

    “你不下来吗?”

    听这自来熟的口气,清笳内心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出声问道:“沈楼?”

    清笳起身想要确认一番,却被突然出现的“嘎吱”树枝断裂声吓了回去,乖巧地躺回继续卡在树上。

    “嗯。”沈楼似乎心中有愧,并未回怼,一改常态的温顺。若不是他,清笳也不会掉下来,也不会卡在树上。

    “这树似乎不太结实,我下不去。”轻轻动一下,身下即刻传来振聋发聩的断裂声,吓得她的小心肝一颤一颤,清笳此刻当真一动不敢动。

    “沈爷,搭把手呗。”清笳求助道。

    不料,沈楼却道:“这树上有结界,我进不去。”

    他与清笳是前后下来的。她还未苏醒时,沈楼便已经想过很多办法企图将她救出来,奈何都是徒劳无功。

    结界?清笳内心的疑惑不仅没解开,还又增加了许多。

    结界能被称为结界,其封闭空间的能力可不是戏言,如今却被从高处坠落的她就这样轻易砸破了?

    清笳不敢乱动,只得思索着自己身上有什么奇异之处。特别是她拥有,而沈楼没有的。

    思索良久也没有结果,清笳开口道:“沈楼。”

    才刚说出两个字,年迈的声音顺着体内骨头传入她自己的耳朵内,吓得清笳到嘴边的话尽数咽了回去。

    这是她的声音?

    树下还在想办法的沈楼听见这沙哑无力的声音,也察觉到了异常,连忙抬眼查看树上清笳的情况。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树上的人如同脱水般肉眼可见地缩小了一圈。

    瞧着从衣袖里露出长满褐色斑点,松弛的皮肤褶起的凹凸不平的皮肤,沈楼意识到这不是错觉,连忙道:“清笳,这树会吸人精气!”

    不是清笳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是这树将昏迷的她当作了养料,这才让她入了结界。

    清笳顾不得担忧是否会摔死,拼命挣扎企图逃离这棵吃人的树,背后却突然冒出无数的藤条将她拉回,甚至缠上她的脖颈,蒙住了她早已发不出声的嘴。

    沈楼法力不够,维持腾空状态便无法使用其他术法,只能在下面焦急道:“你能试着自己下来吗?我在下面破个洞,救你出来!”

    许久结界内再也没传出声音,沈楼强装镇定地喊道,声音中已然染上了颤意,“清笳,你还在吗?清笳。”

    沈楼顾不上其他,施展法术飞到结界上空。可上面哪里还有清笳,连人形都瞧不见一个。

    一定是掉下去,卡在树的里面枝丫中了,沈楼心里自我安慰道。

    他不死心地绕着偌大的树冠仔细寻找。在阶梯上为了藏匿,沈楼将清笳的衣衫以及面部都幻化成了黑色。

    彼时洋洋得意的成功伪装,可眼下的沈楼只想扇自己两巴掌。清笳若是掉进纵横交错的粗大枝干内,能毫无违和地融入周围,但这也变相增加了他寻找的难度。

    他的法力太弱,一半都未找完,沈楼便法力耗尽从空中跌落,重重地摔在地上。

    “你怎么在这里?”

    瘫坐在地上的沈楼闻声望去,居然是张月鹿。

    瞧着他一脸木然,张月鹿直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直接问道:“清笳呢?”

    沈楼伸手指向树,一副死气缠身的麻木,“里面。”他甚至都没有余地思考,张月鹿为何会知道清笳与他一路。

    无数枝桠交缠形成偌大的树冠,如此规模的巨树却无一片绿叶。张月鹿抬头仰视,这些嶙峋的焦黑树枝本该同在花家看见的那棵一样早已失去生气,眼前这棵却让人能感受到藏在它体内的汹涌生机。

    稀松平常,却透露出阵阵诡异。

    “张月鹿,”沈楼平静道。

    张月鹿闻声偏头看向他,一眼便望见了他极力掩饰却仍流露出的自责。须臾,只听沈楼哑声道:“救她。”

    “自然。”

    *

    “你为什么救我!你为什么救我!”

    清笳感受到呼吸不畅,被迫睁开了眼。眼前不是那有她小臂粗的藤条,而是一双皴裂的手。手的主人正披头散发恶狠狠地看着她。

    清笳挣扎着抠开女子的扼制着她生命的手。在两人满手都是血迹时,女子才妥协般松开了清笳的脖子。

    清笳胸膛剧烈起伏,大量空气进入身体,脸与脖子因缺氧而爬满的通红才慢慢褪去,脖子上残留的抓痕与血迹逐渐扎眼。

    “我帮你和你丈夫摆脱牢狱之灾,不好吗?”清笳看着女子熟悉的脸,问道。

    这是她利用预知能力帮助的第一位可怜人。这女子是大户人家的短工,那家的公子哥瞧上她的容貌,灌药将她糟蹋了。她丈夫愤怒不已,遂上门找公子理论却被打瘸了双腿,还反被地主家报官说是偷了他家钱财的贼。

    女子满眼怒火地看向她,恶狠狠道:“都是你毁了我的好日子,让我一生都必须守着那个没有用的瘸子!”

    清笳一怔,“当初不是···你说被冤枉不甘背着黑锅,主动找上我要帮助的吗?”

    女子却不肯承认,将锅扣在清笳头上,“都是你坏了我享福的日子,公子已经许诺纳我为妾了。都是因为你个江湖死骗子,说什么纳我进门会坏了财运!”

    清笳看着眼前癫狂的女子,突然怀疑之前跪在自己面前苦苦表达着不想与瘸腿丈夫分开的女子才是假的。

    当时清笳想要成全女子的心愿,不仅要找到地主家污蔑的证据,还要说服地主家儿子成全这对普通夫妻。任务艰难,但清笳还是完成了,甚至还替他们向地主家要了三十两的赔偿费。

    如今似乎倒真是一场竹篮打水。她后面费时费力将作恶的地主儿子送入官府定罪,更像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这些当真是你的心里话?”清笳道。

    女子眼里闪过一抹杀意,斩钉截铁道:“当然。每日都要过着下一顿吃什么,还要侍候瘫在床上什么事也做不了的废物。这种日子,我已经过够了!”

    “都是你一手酿成的,我本可以靠公子安详余下一生,却都被你毁了!”

    是她的错吗?那清笳她一直以来坚持地都是错的吗?

    倏然,清笳眼前出现了其他被帮助过的平头百姓们。他们的脸上不再是当初的感恩戴德,都与这女子一样,看向她的眼神有埋怨,有憎恶,有杀意。

    或许,她做的这一切压根就是错的呢?或许,她所坚守的东西本就是个笑话呢?

    清笳木木地看着视线内的所有人,自嘲道:“杀了我,能让你们缓解内心的愤怒与不甘吗?”

    不等众人回答,她已经放弃挣扎般闭上了双眼。本就是早已知晓的答案,内心早有定夺。

    顷刻间,对面的众人挥舞着锄头、扫帚、菜刀,甚至是赤手空拳的,都夹杂着滔天的怒气毫不犹豫地朝着清笳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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