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玖慢条斯理地吃完饼,拍了拍手上的灰,当先站起身来道:“走,出去看看。”

    壮汉看那瘦弱的青年人景也跟着出去了,三下五除二将手中的饼塞进嘴里,站起身来含糊喊道:“大哥,等等我。”

    魏初与罗江流对视一眼,将手背在身后暗暗打了个手势,也跟着出了门。

    来的人身着皂吏服,正守在门口紧盯着出来的人。见陆陆续续出来五人后再无人出来,为首的那皂吏问道:“没人了?”

    “庙内只有我们五人。”季玖道。

    皂吏轮流打量着五人,皱眉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又是什么关系?在这庙内做什么?”

    魏初与罗江流闭口不言,就连那兄弟二人都没有说话,看样子都在等着季玖作答。

    季玖扯谎扯习惯了,这时候张口就来:“回大人,我兄妹三人乃是回阳人氏,我与小妹姓宋,这位乃是表弟,姓罗。来年三月京城会试,他们二人特陪同我一起进京赶考,因昨夜风雪,所以于被困于庙内。”他顿了顿,指向一侧的二人,“这二位是今早才来的,我们不过才说了两句话,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一概不知。”

    听他说完,瘦弱青年人向前一步拱手道:“这位大人,在下方肃,这位是在下义弟,叫做裘儒。我二人因昨夜风雪未曾找到暂歇之地,今早才找到这间庙,前脚刚进门,您后脚就到了。”

    为首皂吏又将五人挨个儿打量一番,也不知是否看出了什么,吩咐手下人道:“都带回州衙,挨个儿审问清楚了再说。”

    官府拿人讲究的是一个证据,可这皂吏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将人带回去审问,这是极不合规的做法。几乎是在回阳县衙长大的罗江流当即发现不对,正要上前一步理论,就见他身前的季玖不动声色伸出右手将他拦住,转眼看向他,微不可觉地摇了摇头。

    旁边的方肃兄弟二人却急了,尤其是那裘儒,他竟涉过雪去抓那皂吏的手,口中道:“大人,我兄弟二人乃京畿人氏,来寒州有要紧事,若是进了州衙,怕是要误了大事。还请大人通融通融,若有问题,可当场询问,我们必定知无不答言无不尽。”

    他抓住那皂吏手的同时,一块发亮的银两悄无声息地到了皂吏手中,可另外三人眼尖,瞧见随着那银子一起过去的,还有另外一块巴掌大的乌黑的牌子,只是瞧不真切。

    那皂吏暗自掂了掂,收了银两却并未放人,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将手一挥,喝道:“带走!”

    他们沉默着在裘儒一叠声的抗议和控诉中被带回了州衙。

    可能因为季玖三人从头到尾十分配合,他们并未被过多限制,只是身后各有一个皂吏押着,反观一旁的裘儒,他被五花大绑得只剩两条腿方便走路,从没停下的嘴成了重点需要控制的部位,被严严实实用麻绳绕了三圈,直勒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同样没有任何抗拒态度的方肃受他牵连,就没有魏初三人幸运,他也被同样的方法绑得没有一丝能够反抗的余地,不过嘴里没有被麻绳缠住,勉强还保持着一点风度。

    寒州衙门大牢的阴寒比之回阳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有一点比回阳县衙大牢好,便是多了个巴掌大小窗户。

    夏日透不了太多气,冬日却尽是倒灌的寒风,当真是冬寒夏热。

    皂吏们将他们分别扔进大牢便锁门走了,毫不关心他们抓的这些人所述的身份是否真实,就如同问那些问题只是为了走个过场。

    他们被押着一路走来,季玖怀里手炉的碳快要烧尽,到此时已经只剩下一丝余温了。魏初伸手一触便知不好,抬头问他:“感觉如何?”

    “无妨,死不了。”季玖不甚在意地回道,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方才那裘儒给那皂吏手中塞的什么看见了么?”

    魏初想了想道:“似乎是块令牌,不过看得不太清楚,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令。”

    季玖揣起手,露出一抹看透一切的苦笑来:“我见过。也不知是我的哪位皇兄皇弟这么快就按捺不住,想趁我在这西北偏远之地时要我性命。”他叹了口气,自嘲道,“我这与他们相比毫无势力的无宠皇子,也不知有什么值得他们惦记的。”

    他整个人笼在厚实的素色斗篷中,眉目被透过窗棂的天光照射得淡薄。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魏初似乎在这一刻对魏谦说的他在宫中难为有了些许体会。

    她虽出生于上京,却在边关长大,对上京城的波诡云谲与杀机四伏并没有多少深刻的记忆。可看着这样的他,她眼前却不知为何想起很久以前,魏衍的叹息,魏谦的愁容与宋意禾流泪的眼。

    那些痛苦的记忆,原来她都还记得。

    她回想起裘儒哀求的画面,忽然想起那些皂吏看着他们时志在必得的神情,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方才那些皂吏似乎并不关心我们的身份,他们例行问完,甚至连咱们的户籍文牒都没有看,就直接将咱们关入了牢里,这不该是官府抓人的流程。”

    “是呀,他们喊着捉贼。可到底是捉谁?又是为何捉拿我们,什么也没说,我爹县衙的那些皂吏平时若敢如此,只怕我爹早就打他们板子了。”罗江流道。

    季玖虽与地方官员接触得少,不怎么清楚官府办案拿人的流程,可这些皂吏不知是觉得寒州过于偏远难以被人察觉,行事过于明目张胆,想不发现问题都难。他制止罗江流,是觉得那兄弟俩与皂吏都有些反常,反正雪大,官道应当都封了。

    既不急着赶路,不如一探究竟。

    “不如先静观其变,看看这寒州到底藏着什么蹊跷。”

    罗江流脱了解下自己的斗篷铺在地上,聊胜于无地隔绝地上的寒凉,对季玖道:“殿下,先休息休息吧,我看您脸色不太好。”

    魏初睨了他一眼,心道他脸色何时好过?见季玖揣着手炉不紧不慢地走向罗江流那里,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他有寒疾,他亲口所说,这点毋庸置疑。他畏寒,似乎也没有问题,可他们二人匆忙逃出银州城还有魏谦离世的那几日,他并没有表现出有多惧怕寒冷,除了脸色较为苍白一些,其他方面就如同一个正常人。

    这不正常。

    她看向那清瘦的背影,忽然开口道:“需要吃药么?”

    罗江流:“啊?“

    季玖的步伐明显一顿。

    这下魏初终于可以确定,他的寒疾并不简单。

    不过她并未追问,他既然不说,必然是有需要瞒着的理由。虽然他们二人自小相识,可中间毕竟过了许多年,即便季玖如今仍愿意无条件地纵容他,可她仍需注意与他相处时的分寸。

    他能在无人庇护地情况下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中长大,也该有些自己的秘密。

    季玖转过身看着魏初沉吟的神情,心中一涩,暗自道:“并非是我不愿意告诉你,只是我若告诉你,只怕你会阻止我。”

    各怀心思的二人假作无事地各自坐下,只剩罗江流看着魏初,一脸茫然地问她:“阿姐,你刚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你听错了吧?”

    罗江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挠挠头,陷入了深度的自我怀疑。

    他以前似乎没有幻听这个毛病啊?难不成这一路走来太冷,冻出幻觉了?

    第一日,整个牢狱十分安静,倘若忽略不远处的牢房不时传来的窸窣声,那些皂吏甚至都不曾回来看过,所以也没有吃食。

    第二日,旁边的窸窣声终于改成了呼唤声,想来是方、裘兄弟二人终于将捆缚他们的绳索解开,裘儒终于得以解脱。

    若与三人比,他们二人的的确确是被“扔”进了大牢,甚至被捆绑的二人爬了许久才站起身来,可等他们站起来时,那些皂吏早已不见踪影。

    他们连个仇视的目光都没来得及落到他们身上。

    如今裘儒终于解放了他的嘴,为了不辜负被控制的这段时间,他不顾被麻绳磨破的嘴角,在牢中大声呼唤:“来人啊,我要见知州大人!快放我们出去!倘若你们知道了我们是谁,你们会后悔今日这样对我们的!”

    可惜无人回他,连窗外本应叽叽喳喳的鸟儿都没有应他一声。

    裘儒饥肠辘辘,肚子甚至连提出抗议的力气都无了。他三四日以来就吃了昨天清晨季玖他们给的那块干饼,可昨日涉着雪走了那么久,到下午就已经顶不住了。

    他看了看正在活动手腕的方肃,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大哥,我饿了。”

    方肃也饿,摸了摸身上,不负所望地摸出了一块饼——还是昨天罗江流给他而他还没来得及吃的那块。

    裘儒眼中放光,可他想起来他大哥昨日便没吃东西,也不好问他要,只好盯着那块饼咽了咽口水,强逼自己移开目光。

    方肃将本就不大的饼一分为二,递给他一半:“吃吧,我比你瘦,比你经饿些。”

    裘儒想了想,接过饼又分了一半递回去:“大哥,我昨日可是吃了饼的,还是你多吃些。”

    正说着,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熏烤过的肉味,虽不浓,但对他这个快要饿死的人来说却是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要诱人。

    他闻着香味寻摸过去,就看见对面不远处的牢房里,罗江流拿着一个香飘四溢的油纸包,正在给魏初和季玖分着香喷喷的烤鸡。

    他登时眼睛都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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