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还有四个男人,小雪,你是不是要拉着全家去死,你奶奶还说你聪明有担当,可你办的这是什么事,哼,我可是不管的,我一会就把我和小秋以后两三年的粮食分出来,剩下的你们自己看着分吧。”

    宋青听见江雪补充说还有四个男人的时候,嗓音一下提高,不留情面的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这就是直接明说江雪,语气埋冤,情绪急躁,她说完直接出门去杂物房里装粮食,把屋里一大家子人都弄的尴尬。

    江雪也不和她争吵,这事本身就是自己的错,没必要掩饰,再一个宋青孤儿寡母,没有娘家,她一直都很体恤,不想在家里让她感觉到没有归属感。

    但是,她存的粮食每日按严格份量分给众人,绝对够这么多人吃大半年的。

    如果到年底了,依旧旱情不减,官府不管,那时候就是有粮食都不行了,她们这一行人得赶紧准备收拾行李外出逃荒,否则再待在这里,不是饿死,就是被人杀死。

    总而言之一句话,江雪心里的打算就是在等半年,或者在等两三个月,旱情还是继续加重,她就要带着这一大家子人往东南走。

    但是这个决定她谁也不能说。

    江奶奶不知道江雪的打算,但是她一直都非常信任自己的孙女,虽然这件事她也觉得做的不好,但是现在人已经带回来,她也不能说什么。

    徐氏看着江雪全程不发一语,眼皮微垂,很是心疼。

    看到那三个小女孩,看到那个生病的男孩,徐氏明白江雪为什么要把她们带回家。

    这是一种没办法抗拒的来自心里的悲悯,就像自己,明明已经是身败名裂的人,看到她们,依然还是想忍不住去疼惜。

    绝望中人的感觉她太懂了,被人救赎的那一刹那,心里再次开出希望的花,会一直长成一副写满慈悲的心肠。

    江雪顺从本心,行事坚定,有着一颗侠义善良的心灵,徐氏打从心底为她感到骄傲。

    小男孩醒过来,高烧慢慢减退,江雪在一旁帮着照看,她压根不知道在徐氏的心里,已经把自己想象成侠士一般。

    她就是一个情绪容易上头的人,见不得可怜人,就带回家。

    夜晚,江禾一个人还在灶屋里煎药,屋里没有点灯,今晚的月亮如银盘一般挂在天空,发出冷白的光辉,仿佛要坠落人间。

    灶屋里点点红晕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煎药的罐子咕嘟咕嘟的冒泡,江禾想起今天夏氏来到家里看自己的眼神。

    自从村里开始闹干旱之后,她就没有在找媒婆说亲,吴鸣远走她乡,她只知道去了最南方的港口,她听说那里有大海,经常刮风,翻船。

    平日里她不敢想,可一到夜深人静时,她就时常挂念那个孩子,她有一次做梦竟然梦到了大海,她明明没有去过,但是她梦到吴鸣从船上跌落到大海里。

    药好了,大概是今日的月亮离人太近,勾的她开始胡乱想。

    江禾端药进了东屋,屋里炕上睡了一排,连日来的疲惫和悬着的心放下,除了陈老太太,都睡的很沉。

    江雪接过药,小男孩迷瞪着眼喝了以后又陷入沉睡,江雪催促陈老太太赶紧睡觉。

    把一切都安置好,江雪出了东屋,她想起白天陈老太太对她说的话。

    原来云陵郡西面从去年就开始大旱,没几个月的时间,整个县城就全乱了,村里的人没有余粮,集体跑到县城,在抢粮的时候,烧杀劫掠无恶不做。

    县衙里的人请了当地的守军,把城门关闭,先是在城中大户家中强制征粮,后又佯装搭设粥棚施于灾民。

    结果,别说粥,连水都没有,就是一口干干净净的大锅架在木头棚子里,有灾民过去,要先拿值钱的东西换,美其名曰官府拿钱买粮,好多灾民家中没有值钱的东西,那就得拿女人换。

    于是,大街上的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开始抢夺女人,已经嫁人的,被婆婆男人孩子逼着去换粮食,最后沦为军妓。

    没有嫁人的,十四五岁漂亮的女孩,是给低层官僚拿去取乐的玩物。

    五六岁和七八岁大小的女孩,则是被献给官府里最高一层的长官,满足他们变态的心理。

    天灾人祸,首当其冲的就是弱者,低层是最弱者,可比低层还要弱的是低层的女人,所有的苦难最后统统转嫁到她们身上。

    炕上沉睡的三个女孩就是当时准备献给长官的,她们被所谓的家人卖给了一个满脸黑斑皱纹,一只脚已经踏入坟墓,一身死气的老头子。

    陈老太太说他的儿子陈昆楚,是当地一带有名的侠义之士,家中曾祖父是举人,后来祖父虽只考取秀才,但是却积累了万贯家财。

    家中三代单传,到陈昆楚这一代,他自幼好武,喜欢独自一人行走江湖,因为家中富裕,经常接济些窘迫的侠士,那三位配剑的男人就是他之前帮助过的人。

    那日,陈昆楚带着夫人和这三位侠士,准备去通宝庄取出自家存在那里的金银,但是钱庄已经好几个月不通外界,失去和其他票号的联系,拿不出钱,只能将通用带有章刻的银票给了陈昆楚几张。

    无奈,陈昆楚只能先想办法离开县城后,在找别处钱庄兑钱。

    但是一伙人回去的路上,遇到守城的副将,他一眼看上陈昆楚的夫人,全然不避讳自己的身份,就让士兵当街抢人。

    陈昆楚四个人虽然武艺高强,但守城士兵人多,轮番几次他们败下阵,眼睁睁看着夫人被掳走。

    夜里,那副将一面谴人到陈家,准备暗杀白日里跟他打架的这四个人,一面派人把今天新得美妇给他送进房里。

    却不想那妇人,以为自己将要受尽屈辱折磨,提前咬舌自尽了。

    四个人杀了家里那些官兵,得知这个住所,偷偷潜伏到这些长官们居住的深深庭院里,陈昆楚得知夫人自尽消息后,万念俱灰,准备从屋檐落下,把那狗官大卸八块。

    “呜呜呜”的声音突然从黝黑的深处传来,是小女孩的声音。

    在这个院子里,在当下的世道下,四个人互相对望一眼,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救,他们肯定会救人,他们都是在世上漂泊过的人,他们自认为是有气节的“大人物”,是有着惩恶扬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豪杰,是但求问心无愧的“君子”。

    黑糊糊的血迹流在了陈昆楚的脚下,老头子不知道是作恶太多还是吃了见不得人的药,干皮之下血管爆裂,黑血模糊了一地。

    杀他太容易了,就是会脏剑。

    抱起三个衣衫不整的小女孩,陈昆楚示意她们不要出声,女孩们刚逃出一场噩梦,颤抖着小身板,乖的让几个大男人心痛。

    准备再次翻墙时,突然院子里火把骤粮,官兵举着弓箭,对准他们,为首的副将把陈昆楚夫人的尸体踩在脚下,以此泄愤。

    陈昆楚杀红了眼,不顾自己身上一直射来的箭,把那副将桶成个筛子。

    同行的三人快支撑不住,陈昆楚身上已经中了数十箭,血流不止,他自知姓名不保,用身体死死挡住飞箭。

    “君儿”。

    痛苦的眼神里,其他三人看到他的嘴形,听懂了他的画外音,当机立断立马飞身上了屋顶。

    院子里,他们走后,陈昆楚抱住夫人的尸身,还记得那天春日,他的夫人站在梨花树下,裙裾飞扬,墨发三千,漫天的梨花落白,他的心随风也同梨花一般,落在夫人唇边一口竖笛上。

    陈昆楚仿佛感受到春风拂面,笑着合上眼。

    三人抱着女孩们回到陈家,把一切告诉了陈老太太,她悲痛万分,却不得不考虑往后的路,她的君儿还在。

    一行人立马收拾行李,家中奴仆早已经遣散,就只剩下一直跟着老太太的老妇人马氏,和一个一心只想报恩的王管家。

    三个女孩都不愿意回家,老太太就带着她们一路逃亡。

    城墙关闭,他们先是逃到一处小树林,趁夜里守城士兵换防开城门时,三位侠士在前面开路,她们跟着往出跑。

    出了城才知道,原来城外流民更多,官府不知为何,派士兵把出逃的流民全都打杀,不允许她们四处乱窜,传递消息。

    靠着三位侠士,她们路上找到了板车和一些粮食,一路往东走,沿途还经历了蝗灾,她们不敢在大路上走,怕引起怀疑,就从山上绕路,有的时候运气好,能碰到山石崖缝里有滴滴水流冒出,她们就可以多休息几日。

    但是好景不长,那个小男孩突然发高热,她们加快脚步,沿路竟然没有一丝人烟。

    翻过山林,绕过了洛山县城门,她们终于看到了夏氏,来到了凤凰村,最后遇见了江雪。

    陈老太太说完这一路的辛酸经历,已经泣不成声。

    没有说的是,三个月的时间,她们跋涉千里,走到了这里,她第一眼就在人群之中看到了持剑的江雪,这个姑娘的气质,让她就有一种一定会救她们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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