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下肩头重物,江雪转身去往陈家,一同回来的葫芦早就丢下主人,四爪迭起飞奔到陈家院里。

    江雪手提葫芦送来的“抱恩礼”兔子,走进陈家院门,见江恩带着弟弟妹妹们坐在院里石头上,围成一个圈。

    一根乌黑油亮的小尾巴从中钻出来,原来是小葫芦,它卧在地下,头抬高,正舒服享受几双小手的抚摸。

    这个小葫芦,在草丛蹦哒一天,也不知身上是否有跳蚤。

    小雨眼尖,见灶屋门口露出一抹褐色,有个身影挡在屋门后,她一下就知道那是姐姐穿的衣服颜色。

    小肉脸颠颠跑到灶屋门口,“姐姐。”

    江雪正过身子,瞧见腿边的小雨,肉脸挂着水灵灵圆圆的大眼睛,扇子一样的睫毛呼闪忽闪,小嘴张开,露出才长出来的几颗小白牙,小丫头不管多会见到姐姐,都是把肉肉挤在一团,然后夸张的大叫“姐姐。”

    “奶奶和姑姑她们呢?”江雪又累又饿,但是怎么能拒绝这么可爱,又依赖自己的小娃儿呢,她单手抱起小雨,去找陈奶奶。

    “下地,种好吃吃。”小雨小脸贴着她姐额头,奶声奶气的回答。

    陈奶奶瘫痪后,生活完全不能自理,陈楚楚多次帮忙,都被她强烈拒绝,虽然认了母子,但终究不是亲生,陈奶奶无法接受自己不堪的一面,赤裸裸展现在她人面前。

    是以这些日子,都是陈望君这个少年为她端屎擦尿。

    亲孙子她无法拒绝,但是每每这个小少年弯腰的样子,陈奶奶内心都在备受煎熬,为了让陈望君少受罪,她每天都只吃一顿饭,饭量还没小雨大,水能不喝就不喝。

    陈奶奶就这样一天天消瘦下去。

    江雪从门缝往里瞧,陈奶奶歪在床上睡觉,屋里没有异味,干净整洁,能看出来那陈家小孩是个孝顺,细心能靠的住的人。

    太阳落山,天快黑了,种地的人还没回来。

    江恩已经带着江春江夏到灶屋做饭,三个小女孩,江夏烧火,江春洗菜,江恩拿小木盆从缸中舀糙面,打算和面蒸馒头。

    三个女孩在陈楚楚和徐氏的教导下,已经学会干活,并且干的有模有样。

    而江雪则是拿着兔子,提着水桶出了院门,趁天边还有一丝亮色,她要在水边把兔子扒皮处理了,回去直接炖入锅中,等江奶奶从地里回家后,就可以直接吃饭。

    回家后,江恩已经把馒头放入蒸笼中,江雪没咋做过饭,但大概步骤她是知道的。

    兔子肥大,江雪拿刀剁了满满一大盆,兔子肉是新鲜的,所以不用提前去腥,只在锅中加入水胡椒,这是一种只生长在水边的野草,长的像麦穗,它的味道没有其他野草那股涩味,茎叶都带着浓重的辣味。

    这里人家一般都在水边摘取,用来炖肉炖鱼。

    蒸笼打开,冒着热气的馒头出锅,兔肉也炖软烂,只一把盐,几片除腥的叶子,就能把香味激发出来,飘到院里。

    江奶奶她们一众人还没进院门,就闻到肉味了。

    “是咱家飘出的味儿吗?”

    宋青耷拉着身子,有气无力的问。

    推开院门,鼻子嗅嗅,可不就是自家飘出去的肉味。

    “开饭开饭。”

    一大盆用糙面蒸的黄褐色馒头,一大盆连汤的炖兔肉,里面还加了土豆南瓜大白菜,这些菜便宜又方便储存,江雪一早就托刘大郎从镇上带会好些。

    一家人围着桌子吃的正香,连说话都顾不上。

    江雪真想豆腐坊快点开业,肉里炖豆腐想想就好吃,要是再加上粉条,不就是现代版东北铁锅炖吗。

    但是,这个时代貌似没有粉条,家里这次可是光土豆就种植了好几亩地,等成熟了自己可以先尝试一下,要是真能做成土豆粉条,那可是一个大商机。

    这顿饭大家吃的是意犹未尽,饭后还在感慨,要是多来几块肉,多来几碗肉汤就好了,江雪炖肉时水加的还算多,就这一家子人全都干完了。

    看来大家今日的劳动都很费力,晚上睡前江雪又给每个人分了果酱,她们下地时带上甜水,万一体力不支,就可喝一口缓缓。

    月色正好,劳累的一家人终于躺在床上歇息了,今日无梦,枕边只有冒着香气的肉汤一碗。

    天际泛白,种地的人已经起身去田地了,江雪胡乱往胃里塞了几个馒头,带上甜水就去昨日的山林,接着干自己昨日的活。

    不到二十天的功夫,江家房屋就已经建起,江雪早已把木头都拖回家中,一家人都欢欢喜喜的准备上梁。

    不过在这二十天的时间里,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陈奶奶去世,她可能早就存了这个心思,去世前几日还叫江雪叫来了黄村长,陈奶奶说了一件大事。

    她要自己出钱在凤凰村建一所学堂,让女儿陈楚楚担任夫子,叫村里不满十二岁的小孩都来学堂免费上学,不论男女,教他们读书识字。

    黄村长当然乐意至极,这年头在乡下偏僻地方,识字的人都担得起一声先生,更何况会读书教书的夫子,黄村长知道,就连镇上的小孩去私塾学认字,每月还要二两银子。

    陈家老太太不仅自己掏钱建学堂,还找人免费教村里小孩认字,这可是天大的善事,整个村子的人定会对她感激万分。

    得到黄村长的肯定,陈老太太算是了却一桩大事,陈望君年纪还小,江雪姑娘固然是个值得托付的好孩子,但是她害怕万一自己去了,江家有人难保不会从中挑唆江雪,毕竟她们始终是血缘至亲。

    现在自己为村里建学堂,村长还有村民都会一直念着陈家的好,将来陈望君有过不去的坎,看在学堂的份上,大家伙多少也帮着这孩子。

    这也算是她拿钱替孙儿买一道后路。

    陈老太太把学堂所用银钱交给陈楚楚,并嘱托她:“楚楚,好孩子,不哭,咱们这辈子的母子情分,留待下世。”陈楚楚两眼无声落泪,啪嗒啪嗒打在陈老太太袖口,若不是陈母收留自己,赐予自己姓氏,她陈楚楚又怎么能站在这里。

    陈老太太抬起自己衣袖下干瘪的胳膊,慈爱的擦拭陈楚楚眼角即将掉落的眼泪,看一眼这个如花似玉的好姑娘,也不知是谁家的,和自己一样,不远千里汇聚此地,最后做了母女,缘分当真是天定。

    随即感慨说道:“天灾人祸,终归是命,楚楚你还年轻,听娘一句,往后的日子,你不要拘束自己,娘见你经常教家里的小孩读书识字,以后你去学堂当夫子,叫别人也瞧瞧,陈家出了一个女夫子。”

    陈楚楚才知晓原来陈母已经为自己铺好前路,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陈老太太紧紧握住她的手,犹如回光返照,眼里开始泛泪光,看着陈楚楚的眼睛,一滴泪从老太太瘦脱相布满皱纹的脸颊缓缓流过,用最悲切的语气,吐露自己最后的恳求,苍老哽咽的声音在屋里响起:“君儿,还望楚楚多多照应。”

    话毕,手松。

    陈楚楚一声肝肠寸断的“娘”,送走了这位来自白夏县的老人。

    陈望君大概是早就知道有今日,陈奶奶去后他就做主火葬,小少年父母亲人俱丧,往日不爱言语的面上,又拢上一份淡漠,不哭不闹,大事小事有条不絮安排着。

    江雪想起初见陈家人时,陈奶奶曾说这孩子是个天才,如今看来,果然不是随意吹捧。

    陈望君五岁,他记住了奶奶曾交代他的话,保存好奶奶交给他的东西,记住了一人在凤凰村,也要好好生活下去。

    第二件事,就是江雪去镇上,用一小块灵芝换了六十两银子,莫大夫说像自己这种碎灵芝 ,一般就值几辆银子。

    但是他说自己的灵芝估计有几百年,算照顾自己,给了六十两。

    江雪才不信这老头的鬼话,但是眼下也找不到其他卖家,家里着急等钱用,六十就六十,比没有强。

    换钱的第二天,江雪就带着一大家子去镇上买东西,江奶奶本来不想去,她觉得自己上年纪了不想出门,怕给大家带来不便,结果没想到陈望君要去。

    这孩子估计是想到陈奶奶了,坚持要带着江奶奶一起去镇上,最后江家老老少少一大家子都去镇上。

    葫芦从山上飞奔回家,四处转悠,家里一人都没有。

    小家伙跳上房梁从烟囱溜到灶屋,在锅跟前撒泡骚尿,又把灶屋窗户向外一撞,泄气完,高傲的竖起尾巴又钻到山林中。

    家里人太多,刘大郎一辆板车坐不下这么多人,又叫他儿子刘壮赶着另一辆牛车。

    原来之前官兵送粮时,刘大郎家因为有牛车,所以赚了几日官府钱,最近一些时日,又因为村中家家户户要到镇上买东西,或者要刘大郎跑腿代买,一文钱升到两文钱,倒是没有引起大家伙反感。

    刘大郎便趁着这个空挡,拿积攒的银钱给儿子也买了牛,套了车去相邻几个村拉人,拉货。

    今日赶上刘大郎儿子刚好没走,就这样刘大郎父子俩赶着牛车,把江家人送到镇口。

    江雪给了刘大郎五十文,第一是她们人多,第二是他们中间拉活江雪不管,就是下午他们得过来把一家子在送回去。

    刘大郎欢喜接下银钱,他最爱跟江家这个小姑娘打交道,又能干,做事又好爽,看了一眼自己那傻不愣登没心眼的儿子,要是自家能娶江雪这么个儿媳妇,真是祖宗显灵。

    到了街上,江雪和江家人在一起,去买封顶当天需要用到的红纸,猪头,鲤鱼,等各类菜样,除过供奉祭祀,还要再家中大摆酒席,宴请村民们来家中共贺新房搬迁。

    带江奶奶她们出来,在镇上逛逛,一是散心,二是看她们各自房间还缺点什么,大件的床,柜子等,江雪找了邻村的木匠,小件摆设就让大家自己看着添置。

    徐氏和陈楚楚则是带着江恩三姐妹,一家五口去买宴席所用的干果花生,江雪还嘱托她们给家里孩子买些小吃食。

    给几个女孩裁一块光滑柔顺的布头,给她们做肚兜穿,还有女孩用的头绳,带花的小头饰等等。

    徐氏把粉色花布装到包裹,回说:“雪儿是个特别好的孩子,总是做的多说的少,家里大大小小事,从没听见她在人前抱怨过。”

    一头的江恩三姐妹听见徐氏的话,也附和说:“雪姐姐是最好的。”

    陈楚楚有心逗小孩,变问:“娘好,还是雪姐姐好?”

    三个小孩互相看看,回答不出来,但九岁的江恩知道这是娘故意逗她们的,就看见徐姨牵着娘的手在布店门口对视,互相都露出捉弄的笑意。

    江恩听雪姐姐说过,娘和徐姨是一对,就像自己原来的爹娘,不过她还是喜欢现在的“爹娘”,她们不会轻视自己,不会看不起女孩,爹不会打娘,更不会把她们姐妹三人卖了。

    五个人买完江雪交代的东西,手里还有余钱,便打算再去买几只小鸡小鸭。

    要购置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大家都没有时间在镇上吃午饭,谁饿了就去买个烧饼或者包子吃。

    下午,东西多的实在拿不下了,江雪带着一家人到镇口,见刘大郎父子已经在此处等候,把东西在板车放好,上车。

    刘大郎一声吆喝“嘚儿”,鞭子甩起,满载而归。

    板车上猪头最显眼,几条大鱼用草绳拴在一起,鱼眼还动,想来这鱼炖汤也是鲜美的很,还有几个大包裹,露出几粒花生,笼子里刘大郎没有细看,不知装的是鸡还是鸭。

    “看您家这阵仗,怕是房屋建好了。”江家建房在村里不算稀罕事,村里人没有不知道的。

    江雪笑着回答:“刘大叔,过几天我家摆宴席,您一家子都来。”

    江奶奶在一旁也对赶车的刘大郎说:“大郎,雪丫头说得对,这一年多来,没少麻烦您,到时候你带着家人都来我家吃席。”

    风里雨里一直来往村里和镇上的刘大郎,一直是别人眼里的赶车夫,听到江家祖孙俩的话,这心里就是没来由的一阵感动。

    牛车速度加快,封顶礼那天也快速到来。

    一大早,在小雨抱着小葫芦和奶葫芦呼呼大睡时,一阵噼里啪啦鞭炮声传来。

    “祭梁。”

    喊号人雄浑有力的声音响起,江家封顶礼开始了,村民们好久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全都汇聚在江家院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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