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信送过来之前,王暄就派人去查了寄出这封信的店,然而那家时光邮局在三年前就倒闭了。

    联系上店长以后,她表示虽然信封是她以前找工厂定制的,但是关店之前,所有积压的信件都已经提前寄给了收件人了,这封信不可能是他们现在寄出的。

    至于为什么邮戳上显示的日期是前几天,她也不清楚,猜测是寄件人写完信以后,又出于某种原因并没有放在店里,而是自己拿回家了。

    王暄没有再进一步深究,他心中已经可以确定,这封信是李浪帆在另一个时空写的。

    至于信为什么会寄到这个世界,可能是平行时空发生了交错,也可能是别的缘由,不过在他看来并不重要。

    人都落他手里了,一封信又算得了什么。

    要怪,只能怪另一个王暄实在是无能,未婚妻和信,一样也保不住。

    他拿着早就在照片中看了许多遍的信封,再次端详起来。

    信封上的这幅画,构图、透视、造型、疏密、就连线条的松紧变化都表现的十分优秀。现在的他,绝对画不出来这种程度的速写。

    看来那个时空的王暄确实如李浪帆所说,已经走在实现梦想的路上了。

    他忽然有些羡慕、又有些嫉妒。

    最终,这些情绪全部化为眼底融不开的墨色。

    王暄盯着那句“希望八年后的你可以收到哦!!!”和后面可爱的表情,眸色愈发阴沉。心下冷笑道:“对着我横眉怒目的,换做是他便毫不避讳地撒娇是吗?”

    他完全忽略了,在□□暴露以前,李浪帆对他也是很亲近的,他如果没有接二连三地干那些事,两人完全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书房内安静无比,只有刀子划开信封的细微声响。

    若不是封口处有李浪帆写的字,他早就直接撕开了,也用不着做这多余的步骤。

    修长的手指挑开了封口,从里面夹出了张对折过两次的纸,以及一张明信片。

    明信片正面是宫殿的屋檐,除了一排走兽就是蓝天,经典构图,没多少新意。背面只字未题,但盖了七个北明市地标建筑的章。

    他对这些地标建筑毫无兴趣,扫了一眼后就把明信片丢在了一边。

    信的折痕被按在桌面上抚平,随后被他拿起捏在指尖。

    王暄丝毫没有偷看别人信件的心虚和愧疚感,只是理所应当地想道:“既然收信人是王暄,那我自然也看得。”

    信纸带着复古的花边,比一般的纸克重要大些,一看就是李浪帆特意挑的。

    最上面写了三个大字:“展信佳!”

    [王暄: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是八年后啦!

    怎么样?你的理想肯定实现了吧,现在说不定已经是知名的动画导演啦!

    提前向你说一声恭喜~

    不管八年后的我在哪里,不管我们还有没有联系,请相信,我永远是你最忠实的观众,绝不会错过你任何一部作品!

    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心潮澎湃啊!因为我见证了一位伟大动画家梦想的开始。以后向别人提起你时,那语气一定是骄傲、自豪的!]

    王暄看到这里,笑意凝固在唇角,眯了眯眼睛,暗道:“怎么?我在商业上取得的成就,不值得你为我骄傲自豪是吗?”

    [我提笔写下这封信的同时,你正在隔壁那家巨火的甜品店帮我排队买泡芙和酸奶包。你说画室好多女生都特别喜欢吃,周一放假必坐地铁来买,早就想买给我尝尝了,只是上次太着急,没能顾得上。

    你在别人吃好吃的时能想要买给我,说真的,我不知道要怎样用语言来形容这份感动。还好今日的风很大,让我有了揉眼掩饰的借口。]

    “这就哭了?你也太好收买了。”王暄面上一哂,心中颇不高兴,有种老父亲看着女儿被黄毛用一点点好处就骗走的不爽感。

    然后他蓦然想起李浪帆的身世,想起她养父母死后,她又寄人篱下过了七年,受了七年的白眼。

    李学勤只会嫌这个拖油瓶每天要吃三顿饭,巴不得她把嘴缝起来,更不要提有好东西时想起她了。

    李浪帆应该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记挂在心上。

    他叹了口气,心脏传来一阵闷痛。

    [去年九月十五,你曾写过一封信宽慰我,给了我莫大的鼓励。我发誓,那是我看过的最温暖、最打动人心的话。

    一直很想谢谢你,但是又不好意思就此多提什么。总觉得触及灵魂的交流太过暧昧,我怕心脏不堪承受这样剧烈的跳动。

    谁知刚刚一抬头,竟看见了这家时光邮局,我忽然相信了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那就请未来的你替过去的你收下这份感谢吧!]

    王暄心中微有所觉,如果按李浪帆的原计划,另一个他收到信时,正巧是二十七岁的前夕。

    那是系统给她的最后时限。

    他又看了眼信封上寄件人的签名,轻轻道:“今后我会替他照顾你的。”

    后面还写了第一次在中州街头,素不相识的王暄竟愿意慷慨解囊,替她支付小狗的医药费,她很惭愧后来军训再见面时没能认出他。

    提到在刚开学军训那会儿和他聊天,当时就觉得这个男生见识非凡、谈吐不俗,一看就和她们这种普通学生不是同一世界的人。可即便如此,她仍会不自觉地被他吸引。

    又感谢了王暄在她第一次考砸检讨时,替她仗义执言。

    [啊,对了!认识你之后,我又多了个坏毛病,做题时总会无意识地去舔那颗戴了牙冠的牙!还是你带我去医院换的,你还记得吗?

    这么算下来,我欠你的人情,还真不止一星半点啊……不知道这八年间我还完了没有。但可以肯定的是,它已经和我完美契合,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这都多亏了你。]

    王暄觉得李浪帆根本就不用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说不定正是另一个他的目的之一:只要她想起这颗牙的存在,就能想起带她治牙的人。

    他冷哼一声,继续往下看。

    下一段在回忆他们美术课上的配合。说两个好为人师的学生,竟然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不到二十分钟就定好了课题和课程内容,现在想来,仍觉得不可思议。

    或许两人就像围绕太阳的行星,有着相似的运动轨迹,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默契。

    [那次日记的事情,还好你没有在意,否则我真的要无地自容了。很感激你的谅解与体贴,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好。

    后来班主任又单独找我聊了聊,把她对你说的话向我转述了一遍,其余的倒也没说什么。你别怪她太严肃,她只是关心我的将来,怕我沉浸在遥不可及的梦里。

    但陷入梦境的人,又怎么会轻易醒来。]

    中间又写了一大段,她打开老家的铁皮大门时,看见王暄出现在门口的感受。还谈起二人共赏岚河风光时,王暄说的他小时候的事。

    [对于你童年所受的孤独与寂寞,我也不知该怎样安慰你,怎样去弥合你心中的创伤。不过我可以做一个倾听者,你若是以后有任何不高兴的事情,都可以想我倾诉。

    发泄过后,心里总是会轻松许多的,不是吗?就像此时给你写信的我,现在,是我这一段时间以来,内心最放松的时刻。

    明天就是冬至了,等过了明天,黑夜会越来越短,黎明会一天早过一天到来。

    我始终认为,人生和四季一样,是一个循环。或许某一时间段会觉得人生暗无天日,但请相信,太阳总会有能照耀到我们的时刻。]

    王暄看着她狂灌鸡汤的样子,眸中重新染上了温度。

    少年人果然朝气蓬勃,永远对未来充满希望。

    他有些想不起来自己少年时都在做什么,可能按部就班、死气沉沉地过着每一天,远不如他们这么生动多彩。

    [这几天过得很开心,或者说很幸福?可能形容的不太确切,但一直沉浸在这样的美好中,我都快要认不得我自己了。

    真想要这样的时光一直持续下去,永远没有尽头。这么说的话,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务正业?

    可是真的太累啦~咱学校快赶上集中营了,想偷个懒也情有可原吧?这半年你不在,我感觉有点透不过气。

    有些时候会庆幸马上就能看见跑道上的终点线了,然而更多时候却是害怕,虽然我不想承认我有这种软弱的情绪。

    这么多年过来,我对自己的学习倒还有几分自信,并不如何担心得不到好成绩,反而更害怕在人生的新起点上看不到你。

    我知道我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也知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可是,唉——]

    有个字被洇开了,变得模糊一片,像是斑竹上的泪痕。

    [请原谅,十八岁的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确切表达自己的内心,只是想向你传达我喜欢你的这份心情。]

    像是一阵春风吹过,北国忽然冰消雪融。河面上冰层破碎,随着流水浩浩汤汤奔腾而去。

    而后,世界归于平静。

    岸边疯长的柳梢垂在河面上,轻轻拂过读信者的心。

    [但愿我的冒昧不会给你带来困扰。

    如果你此刻已经成家立业,或另有所爱的话,就请把它当成是一个陌生女人随手所写的玩笑吧。

    可若是你在阅读这封信的同时,我就在旁边,希望你不要当面嘲笑我不当的措辞、凌乱的语句和潦草的字迹。

    毕竟面包可能马上就要出炉了,再长的队伍也终有尽头。而现在的我,还没有勇气让你看到这颗倾慕你的,赤裸的心。

    最后,你的学业和事业想必都能一帆风顺,那就祝你身体健康,天天开心吧!!!]

    李浪帆的字越写越潦草,到后面,每一笔都变得慌乱颤抖,歪歪斜斜。像考试结束铃响后,考生还在奋笔疾书写作文的模样。

    有几行字,在细看之下比其他字扩散的更开,应该是紧张之下,掌心的汗沾湿了纸张。

    也说不清她是在告白还是在告别。

    王暄拿着这张浸满了真诚与爱意的信,靠在椅背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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