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昭玉宫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宫女太监们进进出出、手忙脚乱,寝室外的太医跪倒了一片,张院正此时把脉的手,忍不住颤抖,躺在床榻上的皇后姜暮晚形如枯槁,如同燃尽的灯火。

    坐在床边的男子,眼底已是一片乌青,“说,皇后如何了?”声音里尽是恼怒和疲惫。

    张院正立马双手伏地,低头回话:“回禀皇上,皇后娘娘的毒已深入骨髓,微臣医术不精,回天乏力,望陛下恕罪。”说到最后,张院正的额头都要贴地了,声音越来越小。

    裴景晗愤然起身,挥退众人:“滚,全都给朕滚出去!”

    偌大的寝宫里只剩帝后二人。

    裴景晗默默看着床上躺着的姜暮晚,他的皇后,他登上帝位后,最为愧疚的人,他从前想,只要登上了这个位子,他的晚晚不需要再战战兢兢,也不需要再对那些人忍让半分,她要什么,他都能给她,可不过几年光景,她便要离他而去,与这人世间长辞。

    久已,一滴滚烫的泪滴到了那只垂落在床边的手。

    床上的人似乎感受到这滴眼泪,缓缓转醒,看看她与同床共枕十年的裴景晗是何等深情......何等悲怆......何等不舍.......

    望着这个似乎在暗自悔恨的男人,姜暮晚收拢了眼中的恨意,气若游丝地开口:“皇上,臣妾想喝水。”她自己是快死了,在死之前要做这最后一件事,也不枉她每日吃下永乐宫那位送来的下了药的糕点。

    裴景晗把她抱起揽在怀里,让她靠着他,一勺一勺地喂她水喝,柔声道:“晚晚,永乐宫那该死的,我已赐了毒酒,她以后再不会碍你眼了。”他又搂紧了她许多,生怕一松手,她便要撒手人寰。

    姜暮晚毫无在意这个越搂越紧的拥抱,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她的父兄又哪会枉死他乡,而她的母亲、嫂嫂以至尚且年幼的侄儿又怎么会流放三千里的路上病死。从十年前嫁给他的那一日起便是错的。原来自己当初竭尽全力的辅佐,是自以为的一往情深,殊不知登上高位的他想的便是如何除掉辅佐他的安宁侯府以及他的皇后。

    无妨,这个错误很快就会结束的,她姜暮晚,要他以命相抵。

    姜暮晚望着抱着他的裴景晗,眼角的泪一滴滴滑落,这个怀抱早不似从前了,她能感受到的只有帝王的无情、他的猜忌。她从前有多欢喜,如今便有多痛心。了结了也好,以慰黄泉之下的亲人,了结今世与他的恩怨。

    姜暮晚虚弱地抬起手,那动作佯装地像是要触碰他的脸。

    终于是碰到了这个人温凉如白玉的肌肤,,姜暮晚手下一顿,而裴景晗眼中隐忍的泪水终于是滴到了姜暮晚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温热而深情,真的是这样的吗?

    错了,这一切终究是错的。

    姜暮晚微微用力,把手中藏着的银针插入裴景晗脖颈的皮肉中,“裴景晗,这一切从十年前的赐婚开始就是错的。我最不该的就是嫁与你。”

    裴景晗惊觉脖颈处一瞬间的刺痛,握住了姜暮晚瘦削无力的手,惊呼:“晚晚,你......”转念间,又明白了为何。抱着她倒在了床榻上。

    “原来如此,为了要我的命,你宁愿搭上自己。”裴景晗颇有些自欺欺人,那些证据接可证实确有其事,一帮朝臣亦是据理力争,他不得不这样做,只是,只是他从未想过她的父兄居然选择起兵,安郡王活捉不成,失手杀了她的父兄。

    姜暮晚冷笑:“一切过错因我而起,也应由我了结。这辈子的恩怨烟消云散,希望下一世,我与你、与你再无瓜葛......”一口气吐尽,垂下的手再也无法抬起。

    “晚晚,晚晚.......”裴景晗一声一声的唤着她,直到自己也了无生气。

    “日后,我唤你晚晚可好?”

    “王爷想唤我什么都是可以的。”

    “我是最不受宠的皇子,晚晚,当我的王妃,往后的日子可能很不好过。”

    “王爷是这京城中最不受宠的皇子,那我便是这京城中最不起眼的贵女了。”

    一缕曜光破长夜,一声凤鸣震九霄。

    天色已亮,安宁侯府的人皆已在忙各自的事。曦月阁内,小丫头沉香正为自家主子熬醒酒汤。昨日是她家姑娘的十五生辰,行了及笄礼,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又多喝了几杯桃花酿,这会都还熟睡着,熬好了醒酒汤等着姑娘醒来服用。

    “沉香,这醒酒汤熬好了,先晾温了。”曦月阁的大丫头玉檀进了小厨房仔细吩咐沉香。

    “知道了,玉檀姐姐,前些日子听姑娘提起今日要随夫人去青云观。那现在姑娘可起了?”沉香提起瓦罐盖,瞧了瞧罐里煨者的汤,差不多成了,就用钳子剃少了几枚炭火。

    玉檀正是烦恼,要再不醒,夫人过来逮着姑娘昨晚贪杯,少不了一顿唠叨,还是趁早叫醒姑娘才是。转头就往正房走去。

    “姑娘,你可醒了?”玉檀先叩了门,可是却也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当真是睡得老沉了。随即推了门进去,踏进内室,一看,她家姑娘眼瞧着是眉头紧皱,像是梦魇了。

    玉檀心忧,在床边蹲了下来,轻轻摇醒她:“姑娘,你可快起来吧,今日,您可是要随夫人前去青云观的。”

    床上之人终于有了些许动作,微微睁开双眼。待看清楚喊她那丫头的模样,姜暮晚清明澄澈的眼睛瞬时瞪大,双目里满是震惊,颇为试探地喊了一句:“玉檀?”

    玉檀见着自家姑娘这副模样,心中不免疑问,莫不是姑娘昨晚喝多了、睡傻了,要不要让姑娘涂点薄荷膏清醒清醒,“姑娘,不是奴婢还有谁呢!”

    真的是玉檀,她还在,她还没有为自己挡刀而死?非也非也,就连我自己都死了,这怎么可能是真的。于是双眼一闭,躺倒在床上,捏了自己一下,疼的,居然是疼的,难不成自己回到了过去。噔的一下,又从床上弹了起来,按住玉檀的肩膀,死死盯住她的眼睛问道:“玉檀,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何时?”

    玉檀就更急了,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了,“哎呦姑娘,今日,您是要陪夫人去青云观的,昨日还是您的十五生辰,您昨晚贪杯,今日已经起晚了,等会儿夫人就过来逮您了,您快起吧。奴婢去给您找薄荷膏。”说着便挣脱了姜暮晚的手,转身去打开匣子拿薄荷膏。

    姜暮晚终是回过神来,原来自己真的回到了十五岁,老天爷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父亲和母亲,还有哥哥们,他们还在,这一切都还来得及。

    此时,她忘掉了自己坚持了二十多年的稳重得体、温柔娴静,去她的纤纤作细步,她现在脸上挂着泪,正跑着去凝熙堂见爹娘。

    拿到薄荷膏的玉檀一转身,只见一人影咻的一下从门口飘出去了,惊的玉檀心里只突突,这还是姑娘吗?这居然是她家姑娘!待回过神来,直喊:“姑娘,您……”

    玉檀话音未落,就只听见沉香那小丫头的一声惊呼“啊!”接着便是瓷碗碎裂在地的声响。赶忙出门一看,原是沉香小丫头几乎迎面撞上自家姑娘,转身一个闪躲,重心不稳,嘡啷一下连人带碗摔倒在地。

    玉檀紧接着让人扶起沉香,吩咐小丫头们收拾好这一地狼藉,带了件外衫就追着人出去了。

    穿过一道道琅琊,略过园中阵阵花香,不理会自己此时的姿容未整,衣饰不齐,笑中带泪一步步向前奔去。

    路上小厮皆侧目不视,丫鬟婆子们跑着去请示侯爷与夫人,皆是没有姑娘快的。

    到了凝熙堂门前,姜暮晚停下脚步,抬头凝望这匾额,伸手拭干眼泪,抬脚跨过门槛走去正厅。

    正在用早膳的安宁侯姜谨年和其夫人陈茹蕙陈氏,看见女儿一身匆忙的走来,只着单衣,再有什么急事,也犯不着这样啊,这春寒料峭的,寒气入体可就有得服药了。

    陈氏快速拿了件披风往外走去,安宁侯更是气紧,过会儿就要训斥她。

    结果这披风还没披上,姜暮晚看着往自己这走过来的爹娘,看见娘亲手里抱着的披风,眼眶里又要渗出泪来,一把跪在了正房门口,心中重如千斤的石头好似轻了一些。幸好,她回来了,幸好,她的亲人,还在!

    这一跪,算是把安宁侯夫妇给跪糊涂了,急的陈氏把披风往姜暮晚身上一披,就给她拉起来。而安宁侯看见自己女儿泪流不止,红透的眼眶,连想好的要训斥的话都给忘了,他就想知道发生了何事,他女儿从前可从不曾这样,这事会大到让女儿跪下?他可得想好法子应对。

    陈氏拉着姜暮晚到椅子上坐下,拿着绣帕给她一点点擦干泪痕。柔声问道:“晚儿,这是发生了何事?昨日里你还高高兴兴地回到曦月阁,贪杯纵酒一次,为娘不会责怪你的,你父亲也是如此!”闻着了女儿身上的酒味,陈氏以为是她怕家法,便作此安慰,一晚上的时间,想来亦只有这件事了。

    安宁侯却不是这样想的,他挥退一众奴仆,就连赶过来送外衣的玉檀也被拦在了门外,屋内只剩他们三人。

    望着眼前关怀备至的母亲,背对着她负手而立的父亲,姜暮晚瞬时语哽,这会儿,到是自己圆不过去了,不行,她得想个法子,解释自己这一连串不符合她原本行为的举动,就这衣衫未整、满身酒味地出现在父母堂前,这家法就够她受的了,至于这为何要跪,难不成为贪杯纵酒这事又哭又跪吗?真真是愁了她的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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