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庆十五年,四月初三。

    经历了崇严之乱后,大魏皇权衰微,藩王割据,大世之争开启。

    西北王府,风声鹤唳,愁云惨淡,人人自危。

    短短一月,已有十几个丫鬟奴仆或被杖毙,或遭发卖。

    花厅中,几个二等丫鬟正擦拭清扫多宝阁里的奇石。

    因着大魏盛行赏石之风,勋贵人家多热衷于收集各类奇石。

    平日里,丫鬟们擦拭奇石便格外用心,今日更是谨小慎微,生怕弄出半点声响。

    “也不知王爷丢了什么东西,这么多人被处置了,我现在除了当值,都不敢出屋。”

    “不会是什么奇石吧!听说王爷为搜罗奇石,还专门养了不少矿丁。”

    “想不到咱们王爷还是个附庸风雅之人。”

    沈秋神色淡然地擦拭着单独摆放在案桌上,据说极为珍贵的 “天竺石”,心中却暗道:裴寂那般的人可不像是附庸风雅之人。

    随后,她似想起什么,心中骤然一紧,擦拭的动作也随之一顿。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近乎半张脸,让人难以看清她此刻的表情,但若细看,便会发现她的手指微微颤抖。

    “哎呦,吓死我了,刚刚我出去换水的时候,看到几个侍卫把红莲拖走了。”

    沈秋一怔,随即猛地抬起头,眼底的惊恐一闪而过,手中的 “天竺石” 差点被她推倒。“哪个红莲?”

    丫鬟嗤笑一声,“还有哪个,不就是那个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和那些矿丁都能眉来眼去的红莲嘛!”

    沈秋一听,当即腿软,怕别人看出自己的异常,忙低下头继续擦拭,越擦越快,可手却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

    就在前一日,沈秋穿越到这个与她同名同姓的二等丫鬟身体里,她手里还拿着红莲交给她的盒子。

    作为一名地质勘探员,她一眼便认出盒子里那块不起眼的石头是一块矿石。

    那个盒子交到原主手里已有几日,可因府中戒备森严,原主还来不及将盒子送出府去,只能藏于床下。

    原主本是流浪街头的孤儿,即将枉死街头之际,被晋王救下,悉心培养,成为细作。

    在西北潜伏几年,这是原主首次执行任务,可惜还没来得及出手,沈秋就穿了过来。

    本想将盒子里的东西处理掉,可从昨日至今一直没机会。

    沈秋不是原主,她也不想当细作,只想等这事儿风头过了,交钱赎回卖身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秋儿你之前不是还和红莲走得挺近的?”

    “别瞎说……”另一个丫鬟忙拉了拉那丫鬟的衣袖。

    沈秋垂眸,一脸委屈,“秋儿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姐姐……”

    “秋儿你就是性子太软了。”

    “都停下手中之事,王爷有令,命所有人前往律行院。”

    此时,一个婆子走了进来,那冷厉的眼眸如寒刃般扫过众人,随后便前往其他地方,逐一进行通知。

    “看样子又有人要倒霉了,不会是红莲吧?”

    “走走走,看热闹去。”

    “……我肚子不太舒服,你们先去,我等下就过去。”沈秋捂着肚子,脸色惨白,没等几人开口便扶着墙往外走。

    “其实秋儿这丫头长得一副好颜色,可惜就是不会打扮,总把自己弄得死气沉沉的,要是她肯打扮一下,便是盛京的贵女也比不过。”

    “得了吧,那一副直不起身的小家子气,除了性子软,就只剩娇气爱生病这点和那些贵女差不多了。”

    “这叫啥?没小姐命,偏偏一身小姐病。”

    一路小跑着回去,只见不少侍卫婆子堵在院里,挨着个丫鬟房搜查。沈秋的心里咯噔一下。

    若是那盒子被找到,她的小命怕是不保,但她也不敢过去,此时过去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远远地注视着侍卫们的行动,直到搜查完,也没见侍卫拿出那个盒子。

    沈秋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原主有先见之明,在床下翻了两块砖,将里面的土挖出来一些,做成一个暗格,盒子藏在砖下,若不把地砖打开根本不可能找到盒子。

    可谁又能想到地砖下面还有东西呢。

    见侍卫们没找到盒子,沈秋也不再逗留,掉头往集合地点走去。

    却不知就在她走后,又来了几名擅长搜索追踪的暗卫。

    当沈秋来到院中,周围已站满了丫鬟奴仆。在最中间的地方,红莲被扒光了衣裳,绑在刑凳上。

    西北王裴寂则大马金刀地坐在另一侧,两边持刀侍卫表情严肃。

    众人的目光无不带着恐惧惊骇。

    被杖毙已是重刑,被扒光了杖毙,那便是恶奴都少有的极刑。

    众人心里都在猜测红莲到底犯了什么事。

    沈秋想逃,可她无处可逃。

    随着一声声刑杖落下,红莲发出凄惨的哀嚎。沈秋根本不敢去看这可怕的一幕,只能扭过头去。

    红莲的叫声越来越弱,已是被打得奄奄一息,鲜血顺着刑凳往下流。

    当红莲已经涣散的目光看向她时,沈秋感觉全身犹如坠入冰窖,牙齿都咯吱咯吱打颤。

    那眼中似有愧疚,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即便死亡降临,红莲都还想着完成主子交给她的任务。她是一个优秀的细作,原主可能也是,可沈秋不是,她只想活着。

    沈秋无法直视那决绝的目光,忍不住转头,却正对上一双漆黑深邃的凤眸。

    这一瞬间,沈秋感觉体内的血液都冷了,那个男人的目光犀利得仿佛能穿透一切,看破她的伪装。

    “她…… 我把东西给了她……” 红莲临死前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了沈秋。

    这一刻,沈秋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停滞了,周围也是一片哗然。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猝不及防,紧张、恐惧引得五脏遽缩,胃里一阵翻滚,她忍不住跑到一旁干呕起来。

    一旁的侍卫压根不管沈秋是否难受,直接上前将她压在地上,满是沙砾的地面剐蹭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道血痕,点点沙坑。

    “不是我,我是被冤枉的……” 沈秋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呐喊。

    盒子是红莲给的,她来不及处理掉。

    红莲死了,她的话成了无法反驳的铁证。

    难怪那盒子里的东西不对劲,原来她不过是被牺牲掉的弃子。

    那背后之人从未想过让她活着……

    之前还在幻想远离王府,到一个两边都找不到她的地方安稳度日,转眼间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想起盒子里的东西,沈秋强忍着不适,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对策。

    大魏皇权摇摇欲坠,各地藩王都在招兵买马,扩大势力,要想强军便离不开武器。

    谁若能掌控那盒中之物,便等于在战场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等红莲的尸体被侍卫们以草席卷走后,沈秋被绑在了刑凳上。

    站在西北王裴寂身旁的管家不疾不徐地开口,“最近有些人不太安分,今儿个在这儿给大家提个醒,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管家敲打了众人一番后,一名侍卫疾步而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盒子,在裴寂身边耳语了几句。

    裴寂面色阴沉,将盒子狠狠砸在沈秋面前,“你还敢说自己是冤枉的?”

    “奴婢不知道王爷是什么意思,这盒子不是奴婢偷的。”

    沈秋看到那个盒子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之前那些侍卫明明没找到的,怎么这会儿就找到了呢?

    似乎有什么东西让她忽略掉了。

    “这个盒子是在你床下的暗格里发现的,你敢说你不知道?”

    “从奴婢床下发现的就表示这东西是奴婢偷的吗?难道就不能是别人陷害奴婢吗?王爷可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奴婢偷的?”

    这话竟是挑不出一点毛病,丫鬟们不由疑惑,秋儿什么时候如此犀利善辩了?

    “这盒子好像是红莲的……”

    “不对,是秋儿的,我前几日还看她拿出来把玩。”

    “想不到秋儿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竟还能干出这种事来,真是人不可貌相。”

    沈秋眼底的慌乱,自然没能逃过裴寂的双眼。

    裴寂见状,差点被气笑,若不是早已清楚此经过程,他还真有可能被这女子给蒙骗过去。

    “杖毙了吧。”

    话落,立刻有两名侍卫持棍准备行刑。沈秋惊恐地挣扎着,汗水浸湿了衣裙,晕染出一片血色。她白皙的脸颊此刻惨白如纸,“王爷,奴婢是冤枉的……”

    可侍卫根本不给她辩解的机会,平日里交好的丫鬟此时也都明哲保身,谁都不敢看她一眼。

    刑杖裹挟着呼呼风声落下,每一下都带着沉闷的回响。沈秋不受控制地疯狂颤栗,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不过几个呼吸,已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众人冷漠的神情让她深刻意识到,在大魏朝,奴婢的命在贵人眼中如同草芥,一文不值。

    对于裴寂来说,无论她是否冤枉,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可她不想就这么死去,艰难地仰起脖子,一双桃花眼湿漉漉的,极尽委屈,孤独又凄凉。“王爷,请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能自证清白!”

    西北王裴寂身为大魏战神,能牢牢守住西北,抵御外族入侵,绝不仅仅靠着勇猛善战、杀伐果决,更因为他多智善谋、知人善用,并非刚愎自用之人。

    沈秋赌的便是他的这份不刚愎自用。

    一双锐利的凤眸落在她身上,透过覆在额前的湿发,看到的仿佛是一只哀求又绝望的可怜小兽。

    明明已经板上钉钉,事实摆在眼前,她居然还喊冤。

    “善。” 低沉清冷的嗓音响起,沈秋知道,自己成功了一半。

    “你若能自证清白,本王饶你不死,反之…… 那便不是杖毙了,本王会让你死无全尸!”

    沈秋衣袖里的手攥成了拳,垂眸无视了裴寂的威胁,“还请王爷先屏退左右。”

    裴寂凤眸微眯,挥了挥手,不一会儿,院中便只剩下裴寂与沈秋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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