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望舒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自己的寝舍里,她猛地弹起身,一片片记忆光怪陆离地在脑海中闪烁。

    那天晚上之后发生了什么?那剑呢?那龙呢?谢清晏和楚老怎么样了?

    是梦吗?

    她抬头看向窗外柳枝后漏出的天光,突然摸到了一点冰凉,一低头,发现藏锋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头,她握住剑柄,随手一挥,一道白锐剑气划破长空,直直向前方冲去。

    轰!

    整个房间抖了三抖,房梁上的灰尘一阵阵落下,墙上出现一道深达三寸的剑痕。

    她的握剑之手抖了三抖,心下骇然,还好朝的是墙,这要是挥到人身上,那还了得?

    这时,对铺的陆知行迷蒙坐起,眼皮都不抬:“怎么了?”

    要知道,这小少爷看着病殃殃的,一睡却是酣眠,连轰隆震响的雷声都吵不醒他。

    李望舒喉结滚动,偏头看向一边:“没事,就是我东西掉了。”

    陆知行一个猛子又栽回了床上。

    不久,陆知行沉稳的呼吸传来,李望舒全身一松,却听见识海滚来一声震天怒吼。

    “谁他妈的吵小爷睡觉啊?!”

    语气桀骜,音色陌生。

    李望舒一惊:“谁?”

    那人掏掏耳朵:“啧,昨天不是才见吗,今天就忘记了?老东西,你选的徒弟,是不是记性不好?”

    话音未落,识海就传来“咚”的结实一声,余音绕梁。

    “嘶,你干嘛?!”

    君不器的声音幽幽荡来:“第一,她是你现在的主人,放尊重点。第二,老东西,你叫谁呢?”

    “都三千多岁了,还不老?……喂,你干嘛?别过来啊啊啊啊啊——诶呦!”

    痛呼与一片乱七八糟乒乒乓乓的杂音如魔音贯耳,乱拨着李望舒脆弱的神经,她忍无可忍,大吼一声:“停!”

    顿时,世界安静,神识清明。

    李望舒皱着眉头,按按额角:“你是那天的金龙?”

    “什么金龙……老子叫九劫五爪金龙!”

    “太长了,以后叫你小金吧。”

    “???什么???老子不同意!!!”

    又是邦的一声,金龙话音乍停,只留回响。紧接着,君不器又是淡淡的一句:“岁岁,别理它,现在它就叫小金了。”

    “什么??我??”

    李望舒适时轻咳两声,煞有介事地空口忽悠:“要说这个名字,那可不是随便取的!‘五色金也,黄为之长’,百炼成钢,金玉满堂。‘小金’这名字,既说明地位尊贵,又代表实力刚强……”

    小金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照你这么说,‘小金’这名字,好像挺符合我强者的气质……”

    “诶,此言差矣,世上可没有配得上金龙大人的名字,只是‘小金’这二字堪堪匹敌罢了。”

    小金脸一红:“咳咳,这个名字,本大爷接受了!”

    君不器扶额,这蠢龙。

    李望舒微笑,在心里偷偷比了个耶。

    取完名字,李望舒又问起一个关键问题:“小金,你现在在哪?”

    “它和我一起,在玉佩空间里。”君不器淡淡道。

    话音刚落,李望舒迅速躺下假寐,灵魂出窍,轻车熟路地飘入玉佩空间。

    纯黑空间中,一人一龙并肩而立,杀气凛凛。

    李望舒定睛注目,小金只觉莫名其妙,问道:“干嘛?”

    “只是好奇,你能否化为人形?”李望舒歪了歪头。

    “这有何难?”金龙不屑地嗤了一声,白气从鼻孔里呼出。话音刚落,金龙龙身突然放出刺眼白光,白光中,他的黑色碎影逐渐变形。

    少顷,白光散去,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乍然现身。

    君不器一个闪身,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少女的双眸,咬牙切齿:“光天化日,伤风败俗!”

    金龙摸摸鼻子:“真不知道你们人类盖片布的意义是什么,不难受吗……”

    话虽如此,他还是很听话地幻化出了衣饰,金色长衫飘飞,暗色流云靴踏空,剑眉星目,眸光锋利。

    还挺人模狗样的。

    李望舒偷偷睁眼,小扇一样的睫毛刷过君不器的掌心,君不器手一顿,默默放开了。

    李望舒打量了一下小金,中肯地:赞叹一声:“倒是有几分风流。”

    小金高傲地哼了一声:“那是,本大爷天下第一帅。”

    君不器撇他一眼,又看李望舒一眼,嗤笑:“前提是,并非□□。”

    小金翻了一个白眼:“本大爷不穿衣服的时候,比这风流倜傥多了。”

    李望舒呛着了,止不住地咳嗽,咳得泪珠冒出眼角。君不器皱了皱眉,轻拍李望舒的背,待李望舒缓过来。他将目光转向金衣男子,面色极冷:“如果你敢的话,大可一试。”

    “哦……”

    告别一人一龙后,李望舒灵魂飘回身躯。她握起床边那寒光闪闪的剑,垂眸问道:“这柄剑,有名字吗?”

    “藏锋。”君不器回答。

    “?师傅,你如何得知?”李望舒凤眸一挑。

    “我与藏锋的前任主人,是故交。”君不器语气淡淡,眼神悠远,想是在追溯什么遥远的回忆。

    小金突然嗤笑了一声:“呵,故交……”

    君不器剜了它一眼,小金翻了个白眼就闭上了嘴。

    “故交?”

    “嗯。”

    见君不器不想多言,李望舒便不再追问,话锋一转:“这把剑,倒是年代久远。”

    她一寸寸摸过手上的剑,眸中闪烁着碎光。

    这剑好像不能抱在怀里,有点危险……是不是要配个剑鞘……嘶算了好麻烦还是直接缠布吧……但是缠布的话不方便抽出来啊……

    李望舒着手里那寒光凛冽的剑,只觉得过于欢喜了,放也不是,拿也不是。

    顷刻,君不器出言:“我这恰好有柄空剑鞘,反正放着也没用,索性给你吧。你看看合不合适。”

    言罢,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拿着一柄剑鞘伸出了玉佩。李望舒利落地接过了剑鞘,将藏锋慢慢插入。

    奇怪,刚刚好。

    李望舒随口一问:“原本的剑呢?”

    只见剑鞘,不见剑身,太反常了。

    君不器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索性搪塞了过去:“丢了。”

    “这样啊,真可惜。”

    半个时辰之后就是早课,李望舒一进教室就感受到全班同学的诡异视线。少女们红着脸兴奋私语,而男生则是带着“吾辈楷模”的敬意望向李望舒。

    李望舒狐疑地皱起眉,轻轻问身旁的陆知行:“阿行,发生了什么?”

    陆知行一脸震惊地看他:“你不知道吗?!”

    “我该知道吗?”李望舒一脸疑惑。

    难道在她昏睡的时候又发生了什么事吗?她心下一惊。

    陆知行见李望舒着实不知情,就神色古怪地和她解释道:“好吧好吧。就是啊,昨晚你在外面睡着之后,是谢清晏送你回来的。”

    他顿了顿,又面色不好看地说:“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是被谢清晏抱着送回来的,基本上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睹到了,整个寝舍楼都传疯了!”

    李望舒皱眉,李望舒尴尬,李望舒微笑。

    “所以,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没发生什么,就是一起吃饭后,我喝醉了。”

    陆知行执拗地看他:“你骗我。”

    “何出此言?”

    “你说谎时,会不自觉地避开对视。”

    李望舒摸摸他的脑袋:“抱歉,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陆知行眼框发红,咬牙切齿:“那凭什么那个谢清晏就能知情?你和她的关系难道比我和你的关系还好吗?”

    李望舒长出一口气。

    原来生气的关键在此啊。

    李望舒拍一拍他的手,调笑道:“你喊我一声哥,我保证,你在我这里的地位,独一无二。”

    “哥。”

    “诶。”

    “……哥。”

    “诶。”

    李望舒嘿嘿笑着,忍不住又揉了揉陆知行的脑袋。

    这也太乖了。

    坐在食堂里,李望舒还如梦似幻,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会被一个少女污了清白名声。

    没事,她相信,只要过一段时日,那流言就能不攻自破,对吧?

    对吧???

    于是,一个早课的时间,她就从不同方向听到了各种叙事口吻的风言风语。

    《关于我和死对头HE了这件事》

    《清冷女修的明媚少年郎》

    《宿敌就是宿敌,宿敌是不能变成妻子的》

    她表示,耳力太好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这些人一天到晚的,前程不想,想钗裙!

    可惜苍天没有听见她的痛呼,今天中午,谢清晏居然主动坐到了李望舒身侧,笑道:“今欲邀君共赴宴,可否?”

    她瞬间感觉周围的目光都耐人寻味起来。她甚至能听见东边传来了几声男生的暧昧低笑,西边那边响起了女生的小声尖叫,此起彼伏,此消彼长。

    也是,她和谢清晏都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两个风云人物凑在一起,也难怪引人注目。

    李望舒无奈道:“怎么今天突然想和我一起吃饭了?”

    谢清晏道:“我很欣赏你,想和你交个朋友。”

    “巧了,我也很欣赏姑娘。就是我要先问问我弟弟的意向,见谅。”她戳戳陆知行,神识传音道,“阿行,你愿不愿意?”

    陆知行脸色不甚好看:“既然是哥的朋友,那我自然是愿意的。”

    李望舒心头一软,揉了揉他头顶的软发,而后,她看向谢清晏道:“那姑娘坐在下旁边吧。”

    她隐隐察觉到谢清晏看她的神色已经变了。谢清晏昨天看她的笑容虽然很淡,但是很真诚,今天谢清晏的笑几乎可以用夺目来形容,但是神色晦暗不明,真心不知有几分。

    她突然很想念昨天身披细碎阳光,对着她笑的白衣少女。

    事实上谢清晏也确实在忽悠她。

    欣赏是假,监视是真。她要亲自看看这人祸心几两。

    身为元国的公主,从元国百姓的角度考虑,她不能放任这么一个身怀藏锋的危险人物四处活动。但是迫于君不器以及金龙的威慑力,她又不能直接杀了李望舒。

    她确实可以向皇室报告此事,以元国皇室的实力,围剿这两人虽然不易,却是能成的。但是,报告了之后呢?李望舒一定能猜到告密之人,她很有可能会因此身死,但最后的功劳又会落到另一些人头上,何必呢。她对皇室根本没有忠诚可言。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李望舒真的把皇室推翻了又怎么样?只要能做好皇帝的这份工作,谁来干都一样。说难听点,现在这状况,就是栓条狗在龙椅上,都能比她父皇做得好。

    万一,她说万一,李望舒就是那改变元国命运的明君呢?每次被藏锋选中的帝王都有过人之处,或长于文治,或长于武功。每次都能为人类百姓带来新的盛世局面,这样一个奇迹,她不想亲手毁掉。

    于是,谢清晏在重重思量下选择了监视这条路子。

    至于她为什么要自己做这件事?

    谁知道呢。

    中午的那顿饭在暗流涌动的沉默之下结束了。

    下午之时,李望舒照例在后山中猎杀妖兽,只不过,经过测灵珠的实力鉴定,她这次来到了乙林。

    她向前猛地刺去,长剑噗嗤没入皮肉,一条长达三米的白蛇扭动了两下就了却了性命。

    这条白蛇是练气前期,搁之前,那是她碰都不敢碰的存在,可是自从她有练气中期的实力的时候,这条看似不可战胜的野兽变得不堪一击。

    一境一天堑,果真名不虚传。

    她右脚轻点地,飞身上树,翘着二郎腿躺在了树杈上,权作暂时小憩。

    逗着身前叽叽喳喳的褐色鸟雀,李望舒突然问道:“师傅,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谢清晏对她的态度变化始于那个晚上,她必须知道那天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

    君不器沉默良久。

    “师傅,请告诉我,我有知情的必要。”李望舒坚定地说。

    “好吧。”君不器喟叹一声。

    他首先和李望舒说了那则关于藏锋的预言:得藏锋者得天下。

    “我可以告诉你,玄黄大帝,元高祖,和元武帝都曾是藏锋的主人。”

    作为曾经的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她对那则预言本持将信将疑的态度。

    但是,一听这柄剑的真实经历,她便心惊肉跳,冷汗涔涔。

    她自己是否相信这则预言不是关键,关键是他人会信。“藏锋”在她手里无异于烫手山芋!

    不对,说烫手山芋都抬举它了,这简直是虞叔的怀罪之璧,是焚身的天价象齿!

    不过,现在最大的好消息就是这则消息只在皇室内部流传,而且没人见过藏锋褪去锈蚀之后的真实模样,她可以糊弄过去。

    不对,还有谢清晏和楚老!

    她面色忽然一僵。

    冷静,李望舒,冷静,谢清晏有皇室血脉,但是不一定是皇室中人,还有可以转圜的余地。

    如果谢清晏是皇室中人,那她没有理由留着李望舒。毕竟,按照预言,李望舒未来大概率会推翻皇室,哪有人面对尚且弱小的宿敌会心慈手软?

    在李望舒思绪乱飞之际,君不器突然开了口:“不用想了,她就是元国公主,但是,那天我恫吓了他们几句,所以谢清晏暂且不会有什么动作。”

    天哪,这是最坏的一种可能性!

    天哪,她那天为什么要不听劝,偏偏去拿这柄剑啊。哪怕她选了一柄真的废剑也比现在的情况好啊!

    如果藏锋没有选中她,李望舒只要瞒过家族的眼线即可。但是藏锋现在选中了她,她说不定就要和元国皇室这个盘踞万年的庞然大物抗衡啊。

    毕竟哪个皇室会希望这柄天命之剑在别人手上啊。

    李望舒敲了敲藏锋,咬牙切齿:“我真是想把你直接扔了。”

    话未说完,树下突然冷不丁传来一声怒吼:“何人在赤焰猎场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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