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9

    其实祝恩慈根本没把“花木兰”带身上,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拿这事儿取乐。

    不料被方清悬这么不带情绪地上下一扫,她倒紧张了一些,肩膀都绷得紧紧的。

    而他没有察觉到。

    见他又松弛平静地倚在那儿,请她落座、但恩慈回绝了,方清悬便没再邀,他修长如鹤的身姿松懒,莫名给人一种淡然的薄情之感,诚谨温良,又似漫不经心,若不是有姑娘,大概要点根烟叫自己陷进灰霉干涩的云雾里。

    或是疲了。

    她想,这人本就云山雾罩的。

    很快有人叩门进来。

    用人手里托一副崭新的玉石棋盘,进来后便瞧了一眼祝恩慈,有话要说的样子,但又欲言又止地看向方清悬,请示了他的意思。

    方清悬出声:“你说。”

    “陈先生的车到门口了,要不要现在请他进来?”

    他忽的一笑,打趣道:“他想进来还用我去请,陈先生的架子已经大成这样了?”

    用人也轻松地笑了一笑:“我这就去传话。”

    方清悬沉吟片刻,半晌没出声,但稍抬下巴,给了祝恩慈一个眼神,她莫名就领会了其中深意,是叫她先别走的意思。

    她走不了,她的书还在他手里捏着呢。

    等人退下,脚步声远去,男人才又出了声问祝恩慈,仍旧声线淡淡的,好似不挂心,又要找话同她闲扯两句:“小羽最近怎么样?”

    她说的是:“私人时间,不谈公事。”

    为她这点小孩子气的机锋,方清悬敛着眉目,不由地笑了一声:“那你想和我谈什么?”

    祝恩慈抿一抿唇,音调低下来一节:“烦请您把书给我,我要回去。”

    不知道他是听见还是没听见,仍是不动声色地继续翻那本教科书。

    祝恩慈的话音刚落,桌上的手机屏幕便亮了亮,随后嗡嗡地震动起来。

    正好手机摆在祝恩慈这头,她低头一看。

    耳畔传来方清悬的吩咐:“谁的电话,替我看一眼。”

    她看到的是“林岚”两个字的备注。

    她说:“我建议方先生还是自己看。”

    “要是林岚打来的就替我挂了。”

    祝恩慈心下吃惊,直言道:“我没有这个权利。”

    方清悬捧着她那书,分明视线也不落在上面:“你现在有。”

    祝恩慈轻轻一怔。

    骑虎难下之际,谢天谢地,电话自己停了。

    那本书回到她手里的同时,陈秉言跨过门槛进来。

    高大的男人手里挎着件西装,想是进了屋子就闲适许多,回自己家似的。

    祝恩慈没喊人,但友善地一点头,离开了厢房。方清悬目送她出了门。

    等人撤出去,陈秉言冲外面偏了偏下巴,问好整以暇的男人:“这姑娘是上回那个?”

    他说的上回,指的是在会所那回。

    方清悬淡道:“之前在青山资助了个女学生,你还记得?”

    陈秉言坐下,接过他倒来的茶水,仔细寻思了一番:“为了你母亲的事儿?”

    “算是。”方清悬用帕子拭了沾茶的指尖,挑眼瞧他,字正腔圆了些,恭谨地介绍了那姑娘,“她叫祝恩慈。”

    陈秉言想了一番来龙去脉,笑说:“你倒是善心用不完,又在这儿给人安排差事,老太太手里漏一漏,都够十个大学生过活了。”

    “她自己也争气。”方清悬说着,又停顿在他的后半句话里,想到什么,一笑说,“她就是那第十一个,非说给的太多诚惶诚恐,领了点儿蚊子腿。”

    陈秉言倒是看得明白:“你们方家高门,不是人人都能攀得起。有几分本事,才受多少恩惠。多了的,受不起的,你叫她领回去往哪儿搁。”

    方清悬捏了颗棋子,在他的话里,不走心地放置了一颗错棋。

    陈秉言没再问女学生,闻到隐隐弥散的檀香味道,转而问他:“今天去看你母亲了?”

    方清悬轻应一声,眼中的神思更为悠长了,尔后颔首低声说:“一切都好。”

    聊到这儿,方清悬搁在桌角的手机又一响。

    陈秉言看见了个熟悉的名字,“你跟这林二小姐?”

    方清悬瞥一眼,轻飘飘地捞过手机,还是接通了电话。

    听着他言辞委婉地谢绝,周旋,陈秉言不由地轻叹一声。

    纵然跟方清悬从小一块儿长大,他都难说能摸清这位方公子的心事。

    他跟身边的人总有几分不同。

    方清悬这样的男人,不是一般人能招架得住的。

    他过于成熟睿智,而又有相当高的眼界阅历,待人和睦温良,心里却总有一把尺子,用来丈量人心的深浅与距离。

    和谁说什么话,都不是信手拈来的。

    他的可贵之处在于,有上位者的野心、远见和气魄,有自己的心思和考量,却又不失君子风骨。

    对上以敬,对下以慈。

    上上下下,除却敌对的百般成见,就没有说他为人处事不好的。

    牌桌之下摆着某件古代文人的真迹。

    陈秉言闲着一瞥,就瞧见一句应景的。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这日,祝恩慈回了学校之后直接去了图书馆,一直到闭馆才回到宿舍。

    她平日的生活地图分配,基本上三点一线,严谨地按照计划里的时刻表执行,不会有太多的差池。

    除了某一些闲适的黄昏,在和方清悬无预兆的碰头里。

    时间会被缓缓地拉长,叫人不忍渡完。

    从绮园拿回来的一些糕点,被她拎回去。

    寝室里的同学都在,除了黄锦云。祝恩慈方坐下,不巧听到阴森森一声。

    “你们知道32栋五楼有间屋子一直空着的事儿么?”董圆圆的话冷不丁从她床帘里冒出来,带冷了氛围,全然一副我要开始讲鬼故事了的节奏。

    “什么事儿啊。”回应的是在搽脸的朱月林。

    “听说死过人,一个师姐,跳了后面的月湖,后来全寝室都保研了。”

    朱月林笑:“传说中每所大学都会有的保研路?”

    “还笑,不觉得瘆人么?就是上上届,经管院的。”董圆圆煞有其事。

    “真假的?”朱月林一听有几分可信度,神色也恐惧了些,“为什么跳湖?”

    “听说她怀孕了,怀的是水表圈的孩子,人不要娃,又怕被讹上,逼她把孩子打了,那会儿师姐被弄得精神不济,听说还……”董圆圆话音未落,有人嗙一下把门推开。

    是黄锦云回来了,董圆圆即刻扯上帘子,钻进了窝里。这两人因卫生打扫的事情闹过一回,颇有些不对付。

    对那跳湖学姐的事儿,祝恩慈听了个一知半解,没往心里去,她正开着台灯,在研究今天的实验数据。

    听见黄锦云回来的动静,并没有过于留心,却很快被揽住脖子,醉意熏人的女孩子凑近她,从后面抱住祝恩慈。

    黄锦云语气亲昵:“我今天学会玩儿德.州.扑.克了,厉不厉害?”

    祝恩慈闻到浓烈的酒味,应付一声:“厉害。”

    “改天教你?”

    祝恩慈的心里话是我并不想学,但见黄锦云醉倒的样子,怕下一秒就要拉着她撒泼了,她点头敷衍过去:“好。”

    她瞥了一眼黄锦云黑色的手包。

    吊牌还没拆掉,料想一定价格不菲。

    就这样不过心的一眼,被黄锦云捕捉到,她把包放到祝恩慈的桌上,叫她看个够:“男朋友送的。”

    不意外,恩慈点头:“很漂亮。”

    “你也得找个有钱男人试一试,当然了,有钱还不够——”黄锦云想入非非地笑着,重复了上回说的那一句,“百富不如一贵,权贵的眼界是咱们想都不敢想的。”

    祝恩慈继续点头,附和得点到为止:“嗯。”

    黄锦云看着她的表情,微妙地扬了扬眉梢,她从男朋友送的手包里拿出折叠镜,对着祝恩慈的脸。

    像是拿出个照妖镜的气势一般,让祝恩慈看看她自己此刻冷淡的表情。

    “不过呢,你不能装清高,有钱人不喜欢清高的。”

    祝恩慈撇开眼神,不看镜子,假意岔开话题:“她们睡着了,声音轻一点。”

    啪一下,镜子被阖上,黄锦云说:“对了,我男朋友说让我转学个工商管理的专业,让我以后进他家公司。”

    祝恩慈象征性地一问:“怎么转?”

    “我了解了一下,我们学校的要求是专业第一才有机会。”黄锦云扬着眉毛笑笑,“从今天开始好好学习咯。”

    祝恩慈腹诽:既然男朋友这么厉害,转个专业还要走这样复杂的流程吗?

    她对旁人的事情无心过问,没有再说什么,继续研究实验报告。

    “你都学到这么深入的了?这式子我都看不懂。”黄锦云看了眼她的电脑屏幕。

    祝恩慈说:“我想要参加一些项目,如果获奖的话可以加一点学分。”

    “学分高有什么用?你打算出国?”

    她点到为止,没有说太多,只道:“总是有用的。反正平时也是闲着,不如抓紧时间做一点要紧事。”

    祝恩慈不贪慕繁华,她最知道时间与学识的可贵。

    黄锦云絮絮地说了这么多,见祝恩慈无动于衷地研究那些公式,并不为她的皮包或者豪车表现出钦佩,自讨没趣地窝回了自己的领地。

    第二天,祝恩慈看到换了车的何容与又在楼下等人。

    他低着头玩手机,没有看见她。

    不足为奇,她走她的阳关道。

    不过祝恩慈最近学会了识别车标,她回想一下,今天那辆叫保时捷。

    黄锦云周末的时候是不回来的,大家都开始习以为常。上了大学谈恋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同学之间也经常交流男女关系的问题,被问到有没有恋爱经历,祝恩慈只是摇头。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她眼前浮现出一张清隽而温柔的脸。

    他是她少女时代的一盏灯,给了她破釜沉舟的勇气。

    “有。”祝恩慈回答得很坚定。

    她喜欢一个,远在天边的人。

    说着无心繁华,祝恩慈往床榻躺去,闭眼却全是那湿褥烟瘴里,绮园的绫罗绸缎,红粉戏台,与无心戏弄她耳梢的蝴蝶。

    还有男人那双远在天边的眼。

    比赛当天,祝恩慈穿了院里的文化衫,跟大家一起到隔壁的高校参赛,她坐在中巴里喝热饮,北京下了雨,淅淅沥沥的,让眼前一切都似蒙雾。

    窗子里看下去,体育场门口的指示牌上写几行大字:中国大学生飞行器设计创新大赛。主办方:中国航空学会。

    祝恩慈悠游地扫过这些字眼,等前排同学下车,余光里出现两辆森严的车,一前一后,从她眼下驶过。

    一辆白牌车和一辆红旗。

    到了场内,祝恩慈在自己的场地帮着师姐他们调试飞行器设备。

    梁宇恒和胡润泽听闻什么似的,忽的勾肩搭背地往不远处眺去,暗测测地出声:“哪位啊?大名鼎鼎的方公子?”

    苏朵含笑,仍背着他们,只说:“自然是气质最好的那个。”

    祝恩慈挪眼看去。

    离她很远的领导席,气质最出众的男人,青年才俊,一身黑色大衣,双手松松地交握在腿前,不紧不慢地候着开场,矜贵而从容。

    他一侧是校里领导,另一侧的,官衔更大。

    烟被发过来,他抬手推辞。殷勤是献不完的,方清悬不大为之所动。

    或许这儿的目光太灼热,方清悬终于投来一眼。他眉骨深邃,而眸中淡色,总是浅浅而温吞,平稳且自持。

    旁边有人同他讲话,都需躬身。

    方清悬听了,浅浅颔首应。

    两个男生瞧去一眼,面色一烫,自感弗如。

    唯有祝恩慈还停在他眼中。

    方清悬回望了有五六秒。

    无意的,无波的,倒也叫她自甘地体会出暧昧丛生的悸动。

章节目录

隐隐迢迢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今萤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今萤并收藏隐隐迢迢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