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灼烧了她的手臂,烧焦的气味强硬的冲进了她的鼻喉,一呼一吸都是撕裂般的疼。火焰灼烧断裂的声音,术士凄厉的尖叫,好像还有秋水的声音,还有侍从急忙的脚步……

    弥漫的烟令她的眼艰涩,仿佛将她笼罩进了另一个空间。眼前的迷茫越积越厚,像是一大块湿透了的厚被褥将她按住,动弹不得。

    她微弱地睁着眼,听见,又好像听不见。

    痛,好像也不痛了。

    无边的黑暗涌向她,她想用力的眨眼,却什么也看不清。模糊之中好像听见有谁在喊着她,她想回头又被乏力的身体桎梏。

    只有胸腔之中,一颗心猛烈地蹦跳,回荡……

    江成韫得知小烟山失火,而沈不萦就在火场里的消息时,正与刘以瑜在商议琉阳的政事。杜衡将话说完,屋内二人都是一惊,刘以瑜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见江成韫一言不发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刘以瑜也起身,跟在他身后。

    江成韫从来没有这样迫切过,甚至有一种要失去什么的感觉。他取了马直接奔门而出,策马往小烟山去。刘以瑜和杜衡都随他一道,只是他太快,甩下了他二人一大截。

    马背上颠簸的时候,刘以瑜频频将目光投向在他前方的江成韫,他想,他低估了沈不萦在江成韫心中的地位。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古怪交杂的情感,他为江成韫高兴,却又为他惆怅。

    那日,江成韫还同他说,沈不萦接受了他的援手,彼时的江成韫必定是兴奋的。可如今呢,她在小烟山孤立无援的时候,在想什么,做什么,又在遭遇什么,江成韫一概不知。

    她也不知道江成韫是这样在乎她,喜欢她。她骤然出事,生死未卜,江成韫该是什么样的心境。

    刘以瑜随着他一路疾驰,暗暗叹惋。

    年少情窦初开的欣喜,终究害怕失去的可怖。

    小烟山早已乱作一锅粥。王南星不在,王章躲在暗卫层层把守的阁楼,侍从们都在吵嚷不休,纷纷议论书房失火之事。可此事,没有任何人知道缘由,他们只看见了烧得枯焦的断壁残垣。

    整座园子都失了秩序,江成韫轻易进了门,步履如飞往里头走去。书房被人守着,不允许看热闹的人接近,刘以瑜赶到时还震惊了片刻,一时想不出发生了什么会引起这样大的火。

    枯黑的房梁甚至还冒着火星子,飘起缕缕的黑烟升入上空。他听见有女子啜泣的声音,呜咽随风入耳。当他与杜衡走进时,只看见江成韫跪在地上,轻轻地,又紧紧地将一个布满尘埃的女子拥入怀中。

    他怀里的沈不萦早已失去了意识,只躺在稍微完好一些的角落里,身上各处都沾惹了灰黑的碎屑。

    旁边也跪着一个女子,哭泣着朝江成韫磕了个头,久久不起。

    “奴就知道小烟山出事,殿下一定能注意到。奴恳请殿下救救我们娘子。”她说得哽咽,满脸泪痕。

    江成韫没有回话,他拥着沈不萦,一只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慢慢覆上了她的脖颈。微凉的手指下,是比他温热一些温度,还有清晰的,跳动的脉搏。

    一种失而复得的确定感自他手上传来,他又紧紧地将她拥住,任由她发上脸上的尘垢蹭脏他。

    秋水抬头,看见这一幕愈加想要落泪。她看见了门边的二人,站了起来将手中保管完好的令牌递给了刘以瑜,压了压心中的难过,镇静道:“王章还在小烟园内,那个术士应该是被火烧死了。娘子不至于此,但我不知道为何她怎么也不醒。”眼泪随着话语一同落下,在她的脸上添了新的泪痕,她吸了吸鼻子,“是我拿着令牌让他们都不准靠近,还烦请宋长史替我家娘子寻一位医女。”

    在速度这一方面上,杜衡会武功,比刘以瑜要靠谱得多,他当下转身出去了。刘以瑜接过那令牌,又看了一眼江成韫。

    此刻,他会不会为曾经说过的那句“来日方长”懊悔?

    他收回了这思绪,扭头到空旷之地,传了几个一直悄悄追寻上来的暗卫。

    “去查查,王南星在哪。”他想了想,又补充,“还有,请仵作来,验一下王章书房里的那个人什么来头。”

    他令几个暗卫留下,驾着马下了山。这件事既然事关琉阳,那他不可能置之不顾。就允许江成韫在这儿待一会儿,剩下的事情让他先料理吧。

    没过多久,杜衡寻了医女驾着马车就到了。江成韫一直抱着她,秋水也寸步不离。

    马车不算大,秋水与杜衡坐在外头,医女见江成韫冷淡地瞧着她,提心吊胆地替沈不萦诊完脉后又检查了一番,才惊慌害怕地开口,生怕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惹了这位殿下。

    “这位娘子手臂上有几处小的烧伤,不慎打紧,日后涂些药膏便能愈合无痕。但这症状,瞧着像是中了毒所以才导致昏迷不醒,下官暂时没有发现服毒的迹象。这一点还要回去仔细瞧上一瞧。”她如实开口,说完看见紧绷着面色的人,又急急补上一句,“但是娘子脉象虽虚弱,却无性命之忧。”

    最后这一句话落下,江成韫浅浅松了一口气,仍执拗地抱着沈不萦,生怕她真的离他远去。

    杜衡驾车的技术了当,没过多久就到了纪府门前。刘以瑜早就叫人通知了纪枝意,她焦躁地在门口来回踱步。见到江成韫抱着沾染了一身灰黑的沈不萦下了马车,就急急地走上前,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心疼。

    她知道她心里有谋划,有计策,她会顾全自己,可眼下这副模样,她在小烟山遭遇了什么,她全然不知。

    纪枝意焦急地让指挥着人领着江成韫去了沈不萦的住处。

    步履匆匆,大步流星。

    把沈不萦送进屋子之后,江成韫在她院子里的那颗高大的桃树下站了很久。这是第二次,他将受伤的沈不萦回到纪府。

    一时间小院内进进出出数人却忙中有序,一应事情都被料理妥当,而后又恢复了寂静。秋水捧了她尘埃遍布的衣裙出来,江守怀替她诊了脉开了药,纪枝意主持着替她处理好了一切。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干等在这儿。

    江守怀说沈不萦是通过鼻腔吸入了引牵机时,他捏紧了拳头。可江守怀又说,沈不萦中毒不浅,能不能醒要看她的造化。她周围的人都有能力,有办法解决一些什么,可他,却只能空站在这桃树下,盯着进出的人,什么也做不了。

    纪枝意站在门口同他说:“她不会死,你回去吧。”

    江成韫微红的眼睛盯着她,道:“你怎知不会。”

    纪枝意觉得好笑,问:“那你呆在这里做什么呢,你能帮她什么?你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留在这里?”

    这几个问题难住了江成韫,他一个字都回答不了。

    纪枝意牵起一个疲惫的笑,也不顾往常那些端着的大家闺秀的礼数,随意坐在门前的台阶上,讲了另外一件事情。

    “你知道不萦为何下山吗?”她声音很是低沉,却也不像是在问江成韫,“善慧那个和尚,有一天问了她一句玩笑话:‘想死还是想活?’她思考了很久,她当真了。”

    “不萦呢,心里装着很沉重的东西。她虽不全说,可我知道,她总想做些什么,想不负此心不留遗憾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她和你见过的那些女娘们一定不一样。我不知道你对她是什么样的评价,可她在我眼里,是一个有自己判断和坚守的人。她下山,不知是因为善慧这一个玩笑话,还因为她决心想走她所坚持的路。”

    此刻的天很是干净,万里无云,蓝的透彻,让人涩眼。纪枝意仰着头,忍着眼底犯起的酸意。

    “你若说她有多深明大义,其实也没有,若说她有多仁心仁爱,可她也会下刀,也会杀人,在她那儿,这些都不算是矛盾。一个人能有一面,也会有另一面。她只是做着想做之事,坚守着她曾经所接受的教诲。”

    “她其实是愿意吐露心声的,愿意同我们分享她的从前,但是不萦,她心里装着的东西远比你想象的要多。那不是我们能轻易得知,轻易窥见的,她之前活得,太难了。”

    她抬眼,朝江成韫道:“你若是在意她,就当明白我所说的。她想做什么,不要阻止她,不要妄加揣测,不要成为她的路障,而是要陪着她走这一道路。”

    江成韫眸光微微闪动,沉默不语。

    “去吧,去看看她吧。”纪枝意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吸了一下鼻子又将划过面庞的眼泪擦拭去。离开时将院子里的人都清走了,只留下秋水在门边守着。

    他抬起僵硬的步伐,走入了那道门。屋子里很是安静,淡淡的点着安神香,隐约能闻到一股药味儿。大开的窗透进了敞亮的光,照在她的床侧,照在她冰凉的手指上。

    江成韫跌坐在她的床边,小心翼翼地握紧了她那冰凉的手,想捂热那寒凉吓人的温度,又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尽散的发丝布满了枕头,一张脸透白毫无血色,面容很是平淡,一丝表情也没有。

    脑海里还是纪枝意方才说过的话,江成韫双手紧紧握着沈不萦的手抵在额头上,阖上艰涩的眼。倘若她要做什么,若是需要他,他就会帮,若是不需要他,往后他也会尽量护她周全,万不会像这次再让她孤身一人,至此昏迷不醒。

    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子有这样的感觉。

    他和她自青山上相识,谈论过,玩笑过,那天渐渐收入他心里的黄昏,小烟山上一同看见的明日,都在他心上安放完好。

    他很想她睁开眼亲口告诉他她真的没事,很想她告诉他中的毒对她来说不值一提,很想她说她发生了什么……

    他很想她。

章节目录

不萦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摇银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摇银并收藏不萦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