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礼物,送你颗项上人头。”

    他猛地抬手,一把捏住楼昭爻的下巴,强迫她与那颗脑袋对视。

    温还吟轻轻牵起嘴角,笑得人畜无害。

    “夫人可还喜欢?”

    楼昭爻颤抖着嘴唇,声音微弱:“夫君……莫要这般……”

    温还吟眸中掠过一瞬的惊愕,但很快便恢复了冷漠,看向楼昭爻的目光带了些打量的意味。

    “……”

    他身躯微微一滞,动作似乎有些犹疑。

    温还吟再次垂眸,看向楼昭爻的目光却依旧没有温度:“……现在肯唤我夫君了?”

    他低低笑了两声:“娘子好小的胆子,我不过是吓唬你一下,你竟还当真了。”

    话音刚落,血肉模糊的头颅被猛地收回,一把扔了出去。

    “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不知死活的小喽啰,竟敢肖想本侯的性命,真是死不足惜……”

    他说着,转而看向楼昭爻,似乎意有所指。

    “你说是吧,娘子?”

    “……”

    楼昭爻紧抿着下唇,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见她依旧不说话,温还吟不由得挠了挠头,猛地俯身凑近她。

    “怎么?娘子吓傻了?”

    目光相触的一瞬,温还吟呼吸微微一滞。

    面前之人那双水盈盈的眸子澄澈明亮,似有青山常在,纤尘不染。

    他低声喃喃,由衷感慨:“娘子这双眼睛,甚是好看。”

    他说着,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下巴靠上她削瘦单薄的肩膀。

    楼昭爻感觉到一股温热的呼吸喷薄在耳边轮廓,下一瞬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令她毛骨悚然。

    “让人忍不住想要挖出来,供在手心任人赏玩。”

    她眼睫轻颤,犹如那点水蜻蜓。

    “侯爷好奇特的癖好。”

    “……怎么又叫侯爷?”

    楼昭爻微微一噎,随即改口道:“近年来战乱频繁,加之干旱闹饥荒,天灾人祸,每日死的人不在少数。”

    “侯爷……夫君若是实在忍不住,不妨去城外义庄寻一寻,诸多尸体中,不缺这一两双漂亮的眼睛。”

    温还吟闻言一惊,随即抬手捂住脸,竟低低笑出声来。

    “娘子这张嘴好生毒辣。”

    “不过话说回来……娘子唇上的,是什么颜色的胭脂?竟这般鲜红欲滴……”

    楼昭爻笑容一僵,随即垂眸掩饰:“唇色哪有血色红。”

    温还吟穷追不舍:“我看倒是无一二致,所差无几……”

    “夫君若实在好奇,不妨亲自尝一尝。”

    她刻意将尾音拉长,语气放得极尽轻缓,显得暧昧又温情。

    温还吟却不为所动,只是微微弯起眸子,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她的眸子:“哦?”

    不等楼昭爻反应过来,下一瞬,温还吟骤然俯身,那张俊美却略带玩味的面容猛地贴近。

    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温热的呼吸喷薄在脸颊,激得她皮肤都起了一层毛栗子。

    他贴近她的耳边,一字一顿道:“娘子的心思,可真是昭然若揭。”

    楼昭爻不甘示弱,直勾勾得对上他的目光。

    一抹细微的鲜红从眼角余光划过,楼昭爻抬眼望去,只见温还吟的耳廓上凝结着一点血渍。

    她抬手为他揩过,踮起脚尖凑到温还吟耳边,学着他的样子咬出一句:“夫君可小心些。莫要留下证据,让人抓了把柄。”

    温还吟冷哼一声,抬手拉开二人的距离。

    “梁京城中可是人尽皆知,本侯不爱美人爱尸体,不喜从政喜破案,你当真不怕?”

    “自古以来,坊间流言真假参半,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百般聊赖之时的玩笑话,哪里当得了真?”

    楼昭爻眼波流转,轻声道:“三人成虎,谣言惑众,小侯爷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倒是个口齿伶俐的……娘子与城中所传,亦是相差甚远。”

    楼昭爻语气淡然:“彼此彼此。”

    “……”

    温还吟沉吟片刻,突然抬手一把捉住她的手腕。

    手上的力道渐渐加重,纤细的手腕被少年手心粗糙的老茧摩擦,微微泛着圈红。

    楼昭爻微微蹙眉:“……夫君这是做什么?”

    温还吟直勾勾地凝视着她的眸子,似乎要透过这双眼睛将她生生盯穿。

    他撇了撇嘴,豁然松开手:“开个玩笑。”

    他朝着床榻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慢条斯理道:“时候不早,娘子早些歇息吧。”

    说罢转身扬长而去,独留楼昭爻一人守着空房。

    待到温还吟彻底走远,楼昭爻这才蓦地敛了笑。

    她神色自若地垂下眼帘,凝视着那颗血淋淋的人头,陡然伸脚将其一把踢开。

    楼昭爻轻蔑一笑,低声喃喃一句。

    “好没新意的下马威。”

    她转身横卧上榻,望着窗外黯淡流转的月光,只觉眼皮愈发沉重。

    兜兜转转,她再次回到梁京城中,居然是顶着仇人之女的身份……

    当年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莫要忘了血海深仇。

    -

    初春二月,乍暖还寒。

    那是宁则远——宁丞相的四十寿宴。彼时楼昭爻年方幼学,随父入京的她身着一袭梅染色襦裙,如初春的一支浅粉色花信,盈盈绽放在枝头。

    云雾渐开,水荷风举,整个丞相府一片热闹喧嚣。

    大恒丞相的寿宴,大半个京城内的各家公子权贵都受邀前来赴宴。楼昭爻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情景,难免有些不知所措,便刻意端着举止藏身于父亲身后。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只是因为对环境不熟,一不小心低头撞上了迎面而来的相府千金,便惹来了杀身之祸。

    年仅十岁的宁琼玉一袭锦衣,淡漠抬眼,看向她的眸中满是嫌恶。

    “哪里来的下人,骨子里透着股洗不掉的酸臭味,竟敢顶撞本小姐。”

    她随意地摆了摆手:“拖下去杀了吧。”

    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得模糊,楼昭爻只觉心口骤然一紧,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欢喜和好奇,登时消弭不见。

    因为她轻飘飘的一句话,楼昭爻被下人拖出去打得半死。

    作为今年新晋学士的楼父闻讯赶来之时,年幼的楼昭爻已然奄奄一息。

    等到楼昭爻再次睁开眼时,看见的便是草席里遍体鳞伤的父亲,和房梁上悠悠晃荡的母亲。

    她踩在凳子上,费了好大功夫才将母亲的尸体放下来。

    湿润的眼帘无力地垂下,楼昭爻目光呆滞地望向地上,看着面前那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温热湿润的液体顺着指尖爬下,刺鼻的血腥味刺激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

    仿佛有一道道呐喊呻|吟回荡在耳边。

    “阿爻……阿爻……我们死得好冤呐……”

    “替我们报仇雪恨!将他们千刀万剐!阿爻……阿爻……”

    楼昭爻只觉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霎时间凉到了心底。

    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塌,连同她的呼吸都随之一滞。

    直到那个叫白先生的人出现。

    “子午蛊,顾名思义,身中此蛊之人在每月初一和十五的子午时间、夜深人静之时发作。此蛊发作之时浑身犹如群蚁啃噬,叫人痛不欲生……”

    “为我所用,我自会助你手刃仇敌。”

    “喝了这杯酒,这世上便再也没有楼昭爻。从今往后,你便是狸猫。”

    ……

    身躯似乎坠落于湍急的溪流中,意识随波逐流,渐渐回到了当下。

    楼昭爻几个深呼吸,硬生生把即将决堤的泪水咽了回去。

    她侧过身子,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警醒自己。

    ——楼昭爻,你早就该死了,若不死大仇未报,你根本就模样继续活在这个世上的理由。

    ……

    她疲惫地阖上眼帘,意识渐渐模糊。

    -

    三月梁京,春重花疏。

    夜色如墨,弯月似钩。万丈苍穹之上缀满点点繁星,在黝黑的天幕上熠熠闪烁。

    一对身着褚色粗布衣裳的夫妇,牵着一个垂髫之年的小丫头穿梭在闹市人群中。街上人来人往,游人如织,河边船头挂着些缚彩的灯笼,远远望去,满池波光与灯光交相辉映,犹如银河倾泻,难分天上人间。

    楼昭爻坐在正明楼上,看下面数以万计的烛光灯盏。举目望去,到处都是灿烂的喧嚣,是人山人海热闹的人群。

    万家灯火竞陈,遍地流光彩溢,长街行歌满路,笙簧作彻,人声鼎沸。

    这样的繁华,当真是旖旎如梦。

    ……

    这就是梦。

    在满园春色中,楼昭爻缓缓睁开泪眼婆娑的眸子。

    有风袭来,帘幔四起,横里飘飞。

    刘嬷嬷的声音突然传来,将她纷繁的思绪拉回。

    “夫人可是被梦魇住了?怎的梦里还要流泪?”

    楼昭爻猛地回过神来,抬手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无碍……侯爷人呢?”

    “啊……小侯爷他一早就出去了,听下人们说,是去了大理寺……”

    楼昭爻丝毫不意外,只是垂下眼帘试探着问道:“可是又有什么案子?”

    刘嬷嬷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骤然一白:

    “此事说来话长!就是近日闹得人心惶惶的‘悬梁四方’案!凶手神龙见首不见尾,连同那杀人手法也是独树一帜,杀人分尸不说,居然还将人身首分离,头颅、手臂、躯干、双腿分别抛尸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可谓是残忍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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