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杉看着这个自己呆了十五年的地方,一点一点变得空旷了起来,原本昏暗的房间现如今倒显得有些亮敞。陈杉原本以为自己会很开心,果然事情都是要自己亲身经历了才会知道。

    “陈杉,走了。”是爸爸的声音。

    抱起水泥地上的最后一个箱子,陈杉看了眼生着铜锈的老式推拉的窗户,昏暗的房间里,泛着青色带着黄渍染着灰尘的玻璃映着陈杉的身影,模糊的,像是晦涩不明的文章,似是而非的。

    “呵。”从喉咙里传来的短促的一声,陈杉动了动嘴角,没有明确的方向,有种难以言说的情感在胸腔里扩散开来。

    一眼就能望见全貌的,这窄窄的房间,陈杉转身关上了褪着色的红色木门。

    楼梯窄得很,两边的白墙发着灰杂着黄色的污渍,楼里总是散发着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陈旧的臭味参活着厕所的味道,难以言喻。

    陈杉下楼向来都是小心翼翼的,总是生怕碰到墙壁。

    一楼被租给了一对没有儿女的老人,开了家棋牌室,陈杉每晚都是听着麻将声入睡的。

    早上倒是安静的很,那扇同样老旧的木门如今倒是紧紧的闭着。

    灰色的铁制的大门是永远不锁的,现在正大剌剌的开着,门口停着辆小货车是爸爸从朋友那借来的。

    灰色铁门旁一株葡萄藤连接着的是个紧闭的红色大门,是许舟家。

    从二楼的透明玻璃看过去,只有些绿植孤零零的在这冬天里,陈杉叹了口气,抱着箱子上了车。

    陈杉掏出了手机,点开了和许舟的聊天记录,孤零零的一条,是昨天陈杉给许舟发的道歉的话,没有回复。

    生气了吗?这小子还是第一次不回人消息。

    陈杉的思绪回到了昨天……

    晚上许舟来找陈杉的时候,她刚好在打包东西最后一点东西。

    看到许舟的时候,陈杉准备好好和许舟说自己要搬家的事情来着,因为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明明心里充满着歉意的。

    但,听到许舟问自己,说,你难道不喜欢住在这吗?突然心情就开始变得无法控制。看着最后呆呆的走掉的许舟,心里也只剩下酸涩的悔意。

    陈杉珍惜许舟,因为那是她少有的朋友,更何况是陪伴着一起长大的朋友,但她有时候真的很讨厌许舟。

    讨厌许舟优渥处境下的无知,什么“你难道不喜欢住在这吗?”,什么“早知道我就报外国语(中学)了”,什么“对不起,我不知道。”

    最最最令人讨厌的就是陈杉心里清楚,她不应该因为这个讨厌许舟,这究其根本不是许舟做错了什么,而是陈杉对许舟生出了朋友间不应该有的情绪。

    嫉妒心。

    小学的陈杉成绩好,可以说呢,从第一次考试开始到小学六年级的最后一次考试基本稳坐班级的第一名。而和陈杉截然相反的是许舟的成绩,一年级的语文就荣获41分。

    从小到大的好成绩让陈杉以为自己理所当然可以上县里最好的初中——外国语中学。

    每当有人问她初中去哪读时,她都会坚定回答说,外国语。

    但其实有一个小问题,就是陈杉家里没钱,穷。而外国语是所私立的中学,每学年要交小几千的学费。

    但陈杉向自己的父亲确认过

    “爸爸,我初中可以去外国语的吧!”

    “考上难道还会不给你读吗?”

    因此小陈杉坚信着自己一定可以上外国语中学。

    直到现实告诉她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欸,昨天你妈给你去报名了吗,我妈说昨天排队的人贼多?”

    “什么报名?”陈杉从课外书里回过神来。

    “就外国语啊!”

    陈杉“啪“的一下合上了书,她没有听说过要报名这回事。

    陈杉问:“要去哪报名?”

    “去外国语学校里报吧。”

    “不是,我妈给教育局报,我妈给教育局打的电话。”另一个同学插嘴。

    “陈杉,你报上没啊,昨天好像是最后一天报名。”

    陈杉脑袋里警铃大响,但面上还是故作镇定,翻开手上的书,回复道:“应该报上了吧,我也不清楚,我妈她不让我操心这些事。”

    接下来的一整堂课陈杉都在不安中度过,陈杉想到她在这么多的人面前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要上外国语,但最后没上,那是件多么令人尴尬的事。更何况班里成绩好的那几个有哪个是不上外国语的。

    这是当时小学六年级的陈杉无法接受的。

    一下课,陈杉就偷偷拿上了校讯通,那个黄色的卡片,出去给爸爸打了通电话。

    “爸爸,你给我报名了吗,外国语昨天报名。”陈杉压低音量,小声问道。

    “初中还要报名的吗,不是等划片吗?”

    “不是的,外国语要报名的,要去他们学校报。”

    “那我一会儿去他们学校看看。”

    “那你快去看看。”陈杉简直不要太着急。

    阳光穿过树叶照在走廊上吵吵闹闹的小学生身上,陈杉靠在栏杆,往外看去。她心里明白了自己大概率是没机会上外国语了。

    “陈杉”许舟远远的就看见了靠在走廊上的陈杉,赶忙奔来。

    陈杉看着跑到自己面前,满脸笑容的男孩,这让她想起了对门邻居家里的狗。但此时的陈杉没心情逗狗。

    “怎么了,你心情不好?”许舟一靠近就感受到了陈杉低落的情绪。

    “昨天外国语报名你报了吗?”

    “报了啊。”

    “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上不了外国语?”陈杉想到许舟的成绩,外国语好像有成绩的限制。

    “不会的,我爸说他多交了钱,我肯定能上,”许舟以为陈杉是在担心自己,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不要担心,我会和你上同一个初中的。”

    陈杉看着面前笑容灿烂,身量初长,明眉皓齿的男孩,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心底里更是生出了一种很不痛快的感觉,同时脑子里冒出了一堆可以伤害到许舟的话。

    但她没有让这些话从嘴里冒出来,聪明的她早就知道这种情绪叫嫉妒,是不好的情绪。

    你问小陈杉什么叫不好的情绪,她可能会跟你胡说八道解释一通,让你支持她的论调。

    但小陈杉会如此信任这个观点的原因只是,不管是电视剧还是小说拥有嫉妒心的只会是配角一二三四五六七,主角是不会嫉妒的,主角只会是被嫉妒的。

    回到了教室,陈杉还在思考,许舟嘴里的“多交了钱”背后的蕴含着的含义,以及好像只有自己家里不知道报名这件事背后藏着的社会的运行规则。为什么只有自己会不知道要单独报名?

    这些事情到底都是什么意思?

    这时一个词飞进了小陈杉的脑子里——“潜规则”,老师没有提过这个词,课本上也不曾有过,只有六年级的陈杉也未必真的理解这个词语,但“潜规

    则”这三个字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她的脑子里。

    深思熟虑一节课后的陈杉决定向大家隐瞒自己根本就没报上名这件事,然后以成绩不够为理由隐瞒真相。这个决定是小陈杉由经验得出的她认为的最优解。

    报名的事情只需要一个小小的谎言就可以解决,但那名为嫉妒的情绪却让陈杉无可奈何。

    陈杉只能把它深深掩埋,但嫉妒的强大之处就在于,不论你多么警惕,它还是会时不时的冒出来。

    这让陈杉有时会忍不住向许舟发脾气。

    朝许舟发完脾气后紧接着的是生自己的气,气自己的无能,任凭嫉妒操控自己。

    这是个恶性循环。

    连带着陈杉看许舟也觉得烦躁了起来。

    陈杉停下手里整理的动作,在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昏暗的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人,无力感攀满她全身。

    陈杉拿出手机,准备给许舟发道歉的信息:

    抱歉啊,小船,又莫名其妙的就冲你发了火。也很抱歉一直没有和你说搬家的事情,这世界上没有谁可以陪着谁一辈子,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了,可能这就是成长吧,但我知道我们永远都会是好朋友。

    陈杉看着自己打出的字,不禁觉得有点搞笑,陈杉看到门口自己认真打包的那一摞摞书,许舟应该能懂自己的幽默吧,按下了发送键。

    车子的颠簸让陈杉回过了神。陈杉望着窗外变化着的风景,熟悉的风景渐渐地被甩到了身后,陈杉早就决定了,要把自己的不快乐和痛苦都留在那个房间里。

    小学六年级的陈杉拿嫉妒无可奈何,但初中二年级的陈杉想明白了。

    想摆脱嫉妒很简单,远离让你嫉妒的那个人就可以了。

    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嘛。

    兜里的手机在震动,是许舟发来的信息,陈杉点进了聊天框:

    “别总是皱眉头了,无聊的话就打电话吧。”

    陈杉弯起了嘴角,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感觉心里也轻松了不少。

    今天陈杉决定,告别过去的所有的不堪。

    生活,我们好好相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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