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慕棉仔细端详着她的脸,想起那日夜里在客栈后厨见到的那名怀孕的妇人。现在她虽是清瘦了许多,但面容未有太大的变化。

    “夫君告诉我,鲸海派内恐有大事发生。彼时我已有七个月的身孕,因担心冲撞到我,夫君让我暂回一趟娘家。”

    “夫君说有贵人许鲸海派重利,让鲸海派帮他一个忙,此事虽有些凶险,但贵人会保鲸海派无虞。可我回娘家没多久,便听说鲸海派被灭门的消息。”

    言及此,许竹芝泣不成声,萧慕棉静静地等着她平复心绪。

    “忽闻噩耗,我心急小产,所幸苍天护佑,我和孩子捡回一条命。我想回三屿镇,可娘家人将我扣住。我自是知道他们的苦心,若不是我回娘家生产,恐怕也早已成为刀下亡魂。”

    “我想起夫君说过江湖事都归万湖山庄管。两个月前我来到扬州,将所知之事告知了萧庄主。萧庄主派人将我安置,让我静等消息。可我等来等去,却等来萧庄主身亡的消息。”

    萧慕棉的手掌握成拳,竭力控制自己颤抖的身体:“你可曾见过那贵人的模样。”

    “见过。”许竹芝咬牙切齿,“正是小姐的夫君,烬阳楼的楼主!”

    萧慕棉站起身,椅子被掀翻。清脆的耳光“啪”地打下,萧慕棉颤抖着厉声道:“你胡说八道!”

    许竹芝倒在地上,泪水模糊了她的脸:“萧小姐,你一定要相信我。秦烬阳到鲸海派没多久,鲸海派就满门被灭。而萧小姐你与秦烬阳成婚才三个月,双亲突然暴毙。

    你睁眼看看,如今万湖山庄和这武林,到底落到了谁的手中!”

    萧慕棉跌跌撞撞地回到万湖山庄。回廊之中,她与一人相撞,因太过用力,后者被她撞得后退了几步。

    任来问道:“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眼前的景象渐渐和三屿镇的码头重叠,她也曾在三屿镇的码头撞倒过一名渔夫,那时他隐了脸上的伤疤,所以当萧慕棉再在烬阳楼见到他时,只觉得熟悉,却未想起在何处见过。

    那一刹那萧慕棉变得无比清明,强稳住心中的惊涛骇浪:“没事,只是被寒风吹得有些晕。”

    “夫人身子弱,还是多在院中休息,莫要到处走动。”

    望着任来离去的背影,身背大刀的姿态与在鬼宝阁烂她的刀客如出一辙。萧慕棉心中苦笑,她因不喜任来,所以从未正眼瞧过他,若是自己能早点将这些事联系在一起……

    回到房中,萧慕棉从屉中拿出一个小叶紫檀的盒子,这是她成婚前日川断叔叔私下送给她的贺礼。

    “小姐,这是用你带回来的血藤子做的两枚护心丹。”川断的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神采,“只要身体还未凉透,这护心丹都能护住一丝心脉。”

    苏木带着青琅匆匆回到点雨阁,害怕慢了一步萧慕棉便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可推开房门,萧慕棉神色如常,仿佛从未在茶楼听到过那骇人的消息,甚至比之前看起来更有精神。

    “青琅,你先将这封信带给李林泽,让他想办法递给沈世遇。之后你带着秦烬阳等人的画像去一趟三屿镇,问问鲸海派和陈荣家附近的人,是否见过他们,几时见过。”

    “苏木,你去一趟胥凉城,杜叔叔带的暗探尽数覆灭,动静肯定不小,定会有人知道些线索。”

    萧慕棉将小叶紫檀的盒子推给两人:“此行凶险,你们两人一人带一颗护心丹。”

    苏木有些犹豫:“小姐,若许竹芝所言非虚,你独自留在万湖山庄中未免太过凶险。”

    “放心吧,秦烬阳现在不敢动我。”萧慕棉淡淡说道,“万湖山庄如今到处都是烬阳楼的人,我若死了,他脱不了干系。我会告诉他,你们俩是去定襄替我问候外祖,你们到了定襄再分头行动。”

    苏木和青琅离开后,萧慕棉来到川断的院中。秦烬阳和任来联手都不一定能轻取爹爹的性命,更何况爹爹遇害时秦烬阳还在定襄。

    那只剩一个可能——爹爹中毒了。这也是川断醒不来的原因,只要川断不醒,就不会有人发现爹爹中毒一事。

    冷冰弦和唐采禾正在院中忙碌,见萧慕棉来了,二人将她按在椅上,一人一只胳膊把着脉。

    “恢复得不错。”唐采禾言简意赅。

    萧慕棉轻抽出手臂,询问川断的病情。

    冷冰弦解释道:“川段叔叔中的是落雁沙之毒,剧毒无比,若不是川段叔叔常年与毒药作伴,怕是早已……”

    “冰弦,唐姑娘,萧慕棉有事想求二位帮忙。”

    萧慕棉跪倒在地,吓得冷冰弦和唐采禾也跪了下去:“萧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用得上我们的,你直接吩咐一声就行了。”

    檐下,萧慕棉缓缓开口:“今夜,我想开棺再次验尸。”

    冷冰弦吓得捂住了嘴巴,唐采禾却眸光一亮:“萧姑娘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点雨阁早早熄了烛火,房门被人打开,冷风趁机贯了进来。萧慕棉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被中,不愿见到来人。

    “棉棉,睡了吗?”秦烬阳温声问道。

    “嗯”,萧慕棉闷哼一声,她都早早便躺下,正是不愿与秦烬阳说话。

    “棉棉你好好休息,这几日化雪,外面愈加凉,你莫要再出去了。”

    见秦烬阳离开,萧慕棉换上夜行衣,与冷冰弦和唐采禾在墓前汇合。开棺并不是易事,所幸萧慕棉和唐采禾武功不错。

    冷冰弦和唐采禾分别查验着尸首,尸首已经发腐,部分地方露出白骨。

    唐采禾查看着中掌的地方,喃喃道:“奇怪,这地方怎么像是受过两次伤?已经一招毙命,为何还要补一下?”

    萧慕棉心中冰寒,这才是掌印的真相,巨大的血红掌印只是为了掩盖原本的伤痕。

    忽然从另一侧的坟墓中传来惊呼声:“你们快来看,这是什么?”

    川断房中的医书散落一地,一本古旧的医书摊开放在案上。

    泛黄纸页上记录着一种名叫黄泉引的蛊虫,子虫可在人体内无知无觉地生存,一旦受母虫牵引,便可食人骨髓,最后融入血中,仅会在骨上留下一抹不起眼的血红。

    唐采禾轻声道:“其实我早就疑心萧庄主等人中过毒,苦未找到证据,没想到竟是蛊虫。”

    黄泉引子虫需以酒饮下方能存活,萧慕棉细细回忆,自喜宴后从未见过爹爹饮酒。而喜宴之上,主桌由管家金流客亲自负责,而他没有理由与秦烬阳狼狈为奸。

    路过议事堂,里面人头攒动,激烈的讨论之声传出很远。

    万事未定,萧慕棉不想太早打草惊蛇。如今万湖山庄四处都是烬阳楼的人,等秦烬阳他们离开后,自己方有机会重组力量。至于辰千澈,他自己定有办法化解危机。

    她默默地转身离开,正好遇上匆匆赶来的程宿:“小姐,既然都来了,为何不进去?”

    萧慕棉冷冷看了他一眼,说出的话却是让人安心:“精神还不太好,不想理这些琐事,有你们筹谋我便安心。”

    再过几日便是立春,万湖山庄内一片忙碌,皆在准备前往胥凉城的事宜。

    青琅的消息很快送至茶楼,信上所言,一个小男孩曾见过任来几次出入陈荣家。因任来第一次去时,小男孩被他的大刀吸引,故而留心。

    萧慕棉将信扔进火炉焚尽。回到万湖山庄时,抬头望见秦烬阳负手立于百步梯之上,刹那间恍惚回到了那日他来提亲时。

    秦烬阳握住萧慕棉的手,柔声道:“双手怎么这样凉。万湖山庄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人,你要为自己身体着想,莫要再往外跑了。”

    萧慕棉心中一惊,想将手抽出来,但对面的人握得极紧,不让她挣扎半分。终是再不如从前,或许从一开始,都只是自己蠢罢了。

    苏木和青琅都被派了出去,现下点雨阁只有霜儿一个丫头,原本只能在外洒扫,如今却也是在房中伺候了。

    见萧慕棉回来,她赶紧打了壶热茶:“小姐,听说今夜公子要在议事堂商议抵达胥凉城后的诸多事宜,怕是整夜都不能休息了。”

    萧慕棉浅浅“嗯”了一声,示意自己要休息了,让霜儿也早些下去休息。

    夜色渐浓,点雨阁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萧慕棉起身出门,一路避开暗卫,悄无声息地潜入临风居,秦烬阳和任来都暂时住在这儿。

    萧慕棉小心地在临风居四处翻找,爹爹密室的东西被洗劫一空,说明那里曾存放过极其重要的东西。

    爹爹突然召她速回,而后遇害,肯定与此有关。或许是能够证明秦烬阳是这些事件背后真凶的铁证。

    扬州城外的钟声已敲过子时,忽然房中散发出一股熟悉的异香,萧慕棉心中暗叫不好,在天水宗时她便是折在这迷药上。

    她踉跄地朝门外而去,刚推开门,脖颈处一阵吃痛,昏迷前最后入眼的是一张有着骇人刀疤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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