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玘足尖点水,截住多罗。

    多罗不得已停下脚步,怒道:“施主,你做什么?”

    此时皎皎仍不放心,将剑收束在背后,飞身去追那狐妖。

    月玘问多罗道:“那狐妖我认得,你追她做什么?”

    多罗见到那狐妖的样子,抿了抿唇,低眉道:“是她先阻挠我们的。方才我和师尊明明已经擒住了一头大妖,可她突然出现,一掌将那大妖打死,化作飞灰,害我们功亏一篑了。”

    天地间无论什么生物,只要修炼至化形,便意味着其具备掩藏真身的本事。除非已经成仙得道,否则不是它或因什么缘故泄露出来,旁人无法看透。

    那狐妖半现原形,显然是灵力紊乱所致。现在虽已停下脚步,但仍然狂暴,呲着牙缩在岸边,皎皎一旦靠近,她便挥出一爪子,奋力吼叫。

    月玘将视线从狐妖身上收回来,继续对多罗道:“说不定她不是故意的。”

    “那也不行,万一她是故意的呢?小僧和师尊还要拿她审问才行。”

    皎皎飞身过来,怒道:“你这和尚讲不讲理,她都这样了,还怎么故意?”

    多罗道:“她打死我们正在追捕的大妖时,神智尚且清醒。”

    “那就是你们把她逼成这样的,卑鄙无耻!”皎皎叉腰。

    “你!”多罗使劲咬了咬唇,终于把头撇向一边:“随你怎么想,反正她现在这样,不全是我们害得。”

    皎皎指着多罗不依不饶:“明明全是你们害得,还想赖账?”

    “才不是!小僧也尚不知晓原由,但她现在这样真的和我们关系不大。”多罗迫切地看向月玘,“她不相信小僧,施主总该相信小僧吧?”

    几次接触,月玘觉得他虽然年纪尚幼,却是个严守戒律的和尚,便说道:“先姑且信你。可你也别忘了之前差点伤到我,还烧了我衣裳的事。你若是肯放人,这件事就一笔勾销,如何?”

    “不行!事关扬州城安危,岂能儿戏?还请施主再想个别的方法讨要这笔债吧。”

    月玘好笑道:“这个方法不行,那个方法也不行。到底谁是债主?你们把她害成这样,若真的带回去,想审出些什么必定很艰难——还是说,你们想用刑?”

    “她有嫌疑在身,用刑有何不可吗?”

    皎皎忍不住骂道:“坏和尚!”

    多罗涨红了脸,“小僧不是坏和尚!”

    “刑讯逼供,就是坏和尚!”

    “那也得看对谁,她杀了重要的证据,有重大嫌疑!”

    “好了,别吵。”月玘打断两人,“先前你们也没有碰到过妖追到一半,失去理智的现象,对么?”

    多罗点点头。

    “那就说明这件事不一定是你们看到的那样。说不定在出手杀掉那妖时,她就已经开始神志不清了。所以她究竟是不是故意的,还不能下结论。你们现在贸然用刑,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多罗面露难色,眼巴巴地看了一眼狐妖,“可……那是我和师尊……”

    “扬州城就这么大,你还愁找不到她么?那狐妖跟我们在一起,她若是真的有问题,我再送还给你,如何?”

    多罗还没说话,忽见皎皎的眼睛突然瞪圆了,回头看去,湖泊的另一端出现一个雪白的身影。

    如同一抹月光落下人间。

    那样的清冷高绝,霎时令周遭的一切都成了陪衬。

    他行在水面,不同于其他人,即便有凌波微步的本事,鞋尖还是会沾湿,他却滴水未沾,如履平地,只能看见脚下的涟漪浅浅荡漾开来。

    多罗又拿不定主意了,可怜巴巴抬起头,“师尊,她要咱们放人。”

    莲衡微微颔首,自怀中拿出一颗宝珠,摊开手掌,让宝珠自行飞至狐妖头顶,一阵暖光将其笼罩。

    须臾,那四条扎眼的火红狐尾消失了,略显狰狞的脸恢复平静,竟是一张白净俏丽的瓜子脸。

    宝珠旋转着回到莲衡手中。

    “走吧。”莲衡转过身。

    月玘看着他的背影,和从前无数次见到的重叠,不由冷笑,“法师真是愈发洒脱了,只不知何时回你那大罗仙境呢?既已得道,又何必在这污糟尘世久留呢?”

    多罗撅了下嘴,也没争辩,对月玘匆匆行礼,道:“先前所欠,这次已经还清,还望施主保重。”

    说完,瞥了一眼趾高气昂的皎皎,迅速收回视线,低头跟上师尊的脚步。

    -

    姚闻初在月玘和皎皎离开时就被赵志冲拉着不让走,不得已重新坐回了原位。

    她选择的这处亭子本就是极佳的观景点,刚才发生的事她丝毫没错过。

    是以此刻人已经麻了。

    赵志冲见事情解决,微笑道:“我就说吧,她们都不是坏妖,连高僧都礼让三分呢。咦,姚娘子,你在听吗?”

    月玘回到观景亭,皎皎把那狐妖也带过来了。

    狐妖坐在席间面露迷茫,“你们为何救我?”

    “因为你之前也帮了我呀。”皎皎笑眯眯道。

    狐妖蹙眉,“有吗?”

    “就是上次,深夜,我抱着个尸体在老城区东躲西藏,你帮我引开了衙门的人。”

    狐妖仍是摇头,“没有印象。”

    “额……没事!既然你忘记了,那这次的事你也忘记了吧,就当萍水相逢,交个朋友!”皎皎扔挂着笑脸,“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措。”

    “阿措。”山雨单手支颐,亲热道:“你会不会喝酒?我今天带了一坛好酒,想尝尝吗?”

    皎皎惊喜道:“你什么时候带的酒,不早说!”

    “这不是刚才见闻初请咱们喝的都是茶,我贸然拿出一坛酒,不合时宜吗?”

    “闻初,咱们改喝酒行吗?”

    姚闻初勉强点了点头。

    阿措生了一张精致的脸,然而表情却始终很木讷,听到这话,竟道:“什么是会喝酒?”

    山雨平时就心大,也没当回事,解释道:“就是喝下去我这酒不觉得辣口难喝,只有享受。”

    月玘听到阿措的话,眼神却是陡然一变。

    狐妖和猫妖虽然都能长出九条尾巴,但背后的含义却不相同。猫妖用尾巴起死回生,狐妖却是用它计量道行深浅。

    方才月玘见到她又四条尾巴,可见其道行不浅,少说也有四五百岁了,竟然连什么会喝酒都不懂,实在怪异。忍不住多留意了她一番。

    山雨一掀酒盖,其他人就已经忘了东南西北,心思全集中在了吃酒上,注意不到其他。

    月玘坐在阿措旁边,捕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一线极浅淡的血味。

    猫钟爱血肉,对血腥味极其敏感,能分辨出不同状态下的血。

    月玘凭着那刹那间闻到的气息,断定这血并非她身上有伤,而是经过炼化嵌在体内的血,是活的。

    蛊。

    是某种蛊么?

    算了,反正也不关她的事,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再想酒就要分光了。

    思及此处,月玘伸手抢过一碗山雨刚倒满的,喝了一口,确实是好酒。

    阿措接过属于自己的那碗,谨慎地嗅闻一下才送到嘴边,轻啜。

    浑身仿佛过电,顿时将在当场。

    木讷的桃花眼陡然睁大,仿佛浓雾消散,阳光乍现,神魂归位。

    随即就是一大口下肚,脸上飘来两朵绯红,闭上眼细品,滋味无穷。

    山雨停下盛酒的手,探头问道:“如何?”

    阿措双手捧着碗,一对眼眸亮闪闪的,加上那真挚的震撼表情,显得有些憨。

    半晌憋出一句:“好喝!”

    “好喝就对咯!这可是有名的好酒,叫梦里花,喝上一口,如登云涉月,令人飘飘欲仙。”山雨拿过阿措手里的碗,再帮她满上。

    皎皎个头小,寻常的碗在她的小手里显得有些大,闻言问道:“可是能见到娘亲?”

    山雨一愣,把酒递给阿措,“能见到,当然能见到。”

    “可我还未成仙,娘亲见到我,会说我不争气么?”皎皎噘着嘴,两眼水汪汪的。

    “怎么会?你娘亲见到你,高兴还来不及呢。”山雨安慰道。

    皎皎得了满意的回答,喜滋滋继续喝酒。

    姚闻初见她不过凡人孩童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你这么小,能喝酒么?”

    皎皎把碗从脸上拿开,看了一眼月玘,缓缓道:“我今年五十六岁……”

    “你喝吧。”姚闻初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

    ——打扰了。

    一坛酒很快见底,大家都不觉得尽兴,山雨拿出了万年春,又是另一种好酒。

    喝完这一坛,还有桂花酿、千秋醉……

    直到众人喝得歪倒成一团,才不得不停下来。

    阿措是最后一个倒下的,其他人都已经不省人事,她还独自干了一坛酒才睡过去。

    长风席卷,多种不同的酒香混合在一处,飘香千里,这小亭中隐现出两个身影。

    一黑,一白。

    两人正是先前被地府派遣来找人的那对黑白无常。

    白袍无常划拉了两个碗,发现都是空的,有些失望,回头道:“阿姐,咱们来晚了。”

    “不晚。”黑袍无常从山雨的口袋里抬出一坛尚未拆封的,“这还有!”

    “桀桀桀,还是姐姐英明!”白袍无常连忙把旁边占座的人扔出了亭,坐下来静待姐姐倒酒。

    山雨已经醉倒在地,因此免受了被扔之苦。

    黑袍无常在地上倾斜酒坛,倒了两碗酒,坐上她面前的圆凳,递给妹妹一碗,两人就这么享用一番。

    还好白袍无常尚留有一点分寸,没有把月玘扔进旁边的湖里,而是亭外的草地上,让她不至于在睡梦中被淹死。

    但这一扔也把她叫醒了。

    先是被摔的手肘和肋骨有些痛,随即便是无比折磨人的头痛欲裂,月玘闭着眼挣扎起身,运行灵力把一部分酒排出体内,痛苦减轻了些才睁开眼。

    她在哪里?

    刚才不是在和皎皎她们喝酒,怎么转眼就到了树林?

    月玘踉跄着站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甩甩头往树林深处走去。

    “皎皎!山雨!志冲!”月玘绵软地扶着树干边走边喊,无人回应。

    树太多绕得她眼晕,几个纵身,飞了出去。

    结伴打水的百姓路过,见到有人会飞,加上最近异事频发,以为是妖怪邪祟,吓得甩了桶就跑。

    月玘寻了一阵,发现仍找不见,如今阳光正好,又头昏脑涨,干脆就地找了块干净石头打盹。

    但她睡眠向来浅,躺下眯了一阵,忽听见脚步声踏草向着自己走来,耳朵一动。

    待那脚步声更近了几丈,立时睁开眼睛去瞧。

    佐承宇穿了一身青绿箭袖袍,身后带着几名佩刀侍卫,站在阳光下笑盈盈看她,“好巧,怎么睡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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