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暮秋,枯木寒鸦。一个小姑娘在侧墙树底下,背靠着树干坐着,她躬身拿着一块用木头雕刻的小船在水盆玩。她的小手紧紧握住小船将其按在水底,一松手那小船又晃晃悠悠浮起来。小姑娘专注得看着小船起起伏伏,水盆里倒映着她清澈的笑容。

    屋子里传来轻微的声响,喘息声、呻吟声、淫词浪语。

    但是那小姑娘却充耳不闻,她就静静地摆完她手中的玩具。

    噗通!

    不知何处飞来的小石子打来,正好打中那艘小船,就像是在海上遭受暴风雨的孤船,摇摆不定。那石子弹入水中,激起水花,打溅在小姑娘的脸上。

    “啊!”

    小姑娘忙揉揉眼睛,从小板凳上站起来,环顾院子四周。这间院子不大,土屋泥地,墙角整齐地垒摞着柴火,旁边的棚屋厨房干净整洁,摆放着各种菜蔬。院子横拉着两根细线,晾晒的衣物随着风一扑一扑的。

    小姑娘朝那走去,她紧紧攥着小船,粉啄的小手轻轻掀开衣服的一角,慢慢探头从底下钻过去。

    “啊!”

    又是一颗石子,而这颗石子刚好打在小姑娘的额头上,小姑娘捂着脑袋,快要哭出来,但是她还是倔强得忍住眼泪,小手狠狠的翻着挂着的衣服,好像那人就藏在衣服后面,她要把他揪出来。又有一枚石子射过来,这枚石子打偏了,刚好落在小姑娘的脚边。

    小姑娘弯腰捡起那枚圆鼓鼓的小石子,抬头朝前面的墙头看去。

    一个小男孩趴在墙头,探头探脑,他手上拿着弹弓,直盯着小姑娘。

    “你是谁?为什么打我?”小姑娘奶声奶气得质问他。

    但是那小男孩却不说话,直盯着她,小姑娘也觉得奇怪,竟然忘记了头上的伤痛。

    “莺儿……”

    一个妇人从屋子走出来,那男孩看到有人来了,忙缩首消失在土墙之后。小女孩也紧跟着跑到门前,那男孩背着书包疾跑在巷子中,转个弯不见了。

    “莺儿你在看什么?”那妇人也走出来,莺儿站在门口看着巷口,但那里什么也没有,“啊?你的头怎么破了。”

    那女人肤白貌美,约莫二十六七的模样,她蹲下来摸着莺儿的额头,那伤口不大,此时已经凝血不流了。

    “娘亲,没什么,刚才想要抓一只小鸟,出门绊在这了。”她指指门前的台阶。

    “当心些,还疼不疼 。”

    莺儿乖巧得摇摇头,说不疼了。

    这时从里屋走出来一个男人,这男人身高七尺有余,全身绫罗绸缎,他不怒自威,走路带风,但是很高兴。莺儿看见他以后不自觉往这女人的身后躲了躲。

    而这女人却不怕,她看着男人,眼睛里露出似水柔情,说:“吃过饭再走吧。”

    那男人伸手摸了摸女人的头发,说:“时候不早了,该回家去了。”说完他蹲下来,从怀里取出来一件竹蜻蜓,用慈爱的笑容对着莺儿说:“莺儿,这个送你可好。”

    莺儿怯懦地伸出小手接过那个竹蜻蜓,眼睛时不时偷看这男人。

    “莺儿快谢谢干爹。”

    “谢谢干爹。”莺儿躲在这女人的怀里,小声地说。

    男人走后,这母女二人开始生火做饭,袅袅炊烟升起,柳莺儿对刚才的事却只字不提。柳莺儿自打记事起就在这个小院生活,也是打记事起这个男人就时常来看望母女二人,莺儿知道这男人与自己与娘亲不一样,所以她对他总是戒惧,也从不过问他是谁。

    母女二人按下不题,且说告别这母女二人之后,男人走出这穷街陋巷,在街上拦了一辆马车径直往东走,西坊冻死骨,东坊酒肉臭,往东走,街道加宽,人烟稀少。马车在一栋偌大的宅邸门前停下,朱红的大门上挂着两大栈橘灯,正中的牌匾上写着周府。

    原来这男人叫周坤,其祖上是赫赫有名的镇国公爵,可惜周府人丁稀少,子孙不肖,及至周坤,蒙承上辈余荫,落得一散骑常侍省职。娶有一妻,乃是黄门侍郎文济释之女文氏,文氏心小善妒,所以只添一妾,妾室本是苏州富商杜家小姐,因家业破产,被贩卖至周府当粗使丫头,后因面容姣好,行事机巧,被周坤收作贴身丫鬟,而后又纳其为妾,收作偏房。

    周坤一进家门,杜氏便上前来,她轻锤周坤胸脯,细声细语得说她那吴侬软语:“倷怎才回来,去哪白相咯(去哪玩了)。”周坤搂住杜娘,轻轻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说:“怎么,这么想我哩,在门口堵我哩?”

    杜娘用手指戳了一下周坤的额头,说:“不堵你可不行嘞,大娘子今天没找到你,去我屋里要人,我哪知道你鬼混哪去了,大娘子气恼,气都撒我身上,话说得好难听了。”

    “她找我干什么?”

    “弗晓得啊(不知道啊)。”

    周坤心中生疑,文氏平日对他的行踪不干涉过问,想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撇下杜小娘,朝里屋走去。

    转过一花角长亭,绕过一锦鲤湖池,周坤来到文夫人住处。刚进门就看到瓷器的碎骸残片满地都是。周坤见这情形不对,又转身蹑手蹑脚的走了出来,看到东偏房丫鬟群房里亮着灯,便走进去,丫鬟从月正在整理床铺。

    从月看见周坤进来,忙放下手中的床褥,从床上下来。她垂手而立,轻轻唤了一声爷。

    周坤嗯了一声,走到床上坐下,用手摸了摸新铺的床铺,说:“换新被褥了。”

    从月低眉敛目回答道:“回爷,眼见着天冷了,屋里人都说晚上睡觉被冻着了,想着下人们要是都染上风寒,自己命贱倒也没什么,要是传给爷和夫人,少爷小姐就不好了。”

    周坤搓搓手,朝屋顶看了看说:“天是冷了。”他顿了顿,接着又试探地问:

    “从月,今日府上有什么人来过吗?”

    “回老爷,没有人来,只是夫人的姑妈杨夫人来了一封信。”从月微微抬起头,眼睛瞧着周坤说:“爷是不是想问夫人今日为何事动了肝火?”

    周坤看自己的心思被识破,便站起来,在屋里随意走动说:“那你家夫人今日找我是为何事?”

    从月不假思索地说:“是因为大小姐的事。”

    “槿儿?”

    “难道是有人给槿儿说亲?可槿儿今年不过十岁有余。”周坤止住脚步,愁眉紧锁。

    “爷想错哩,即使有人说亲,夫人何必动如此大的肝火。”从月看周坤忌惮文夫人,又赖在屋里不走,便说:“是和大

    小姐有关,但是具体的俺也不清楚,好像是宫里的贵妃想要大小姐去齐国,爷还是问问夫人吧,夫人今天收到信后哭鼻抹泪,很是伤心。”

    “去齐国!”

    从月点点头。

    “槿儿还是小孩子家,为何去齐国?”

    从月连摇着头。

    周坤看问也问不出什么,听文夫人今日还为此事而哭,看来事情不小,便从丫鬟房中出来,来到文夫人正房。

    一进门,果然听见妇人抽抽噎噎的哭声。周坤走近,来到文夫人的床铺前,文夫人面埋被垛,身体不住得抽动。周坤紧握周文氏的肩头,将其拉入怀中,轻声地说:“夫人发生何事,怎哭得如此伤心。”

    周坤本以为周文氏会因为他今日不知所踪大吵大闹,没想到周文氏此时像个小鸟一样依偎在他怀里哭,周坤看妻子这幅样子,心中顿时起了怜爱之心.

    “夫人,有什么事你慢慢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周文氏又抽抽嗒嗒地哭了一会儿,半响才从周坤怀里起来,她眼睛红肿,哭着说:“杨家表姐要咱家槿儿去齐国。”

    “这是什么道理?槿儿尚小,如何去齐国?”

    “你不知道,如今边境战事已停,虽然我朝与齐国已经休战,双双撤兵,但是两国约定,往后数年,两国交好,不动干戈,但是他们还有一个条件是……”

    周文氏突然声音急促起来,她的脸扭曲成痛苦的模样说:

    “他们要交换十岁以下的皇家子嗣数名作为质子。”

    “啊!”周坤慌了起来,忙说:“可是如今皇子子女众多,同脉的子孙也多,如何轮得到我们家槿儿去?”

    “你忘了,贵妃表姐的女儿初霁公主和槿儿年纪相仿,贵妃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去,便说要认槿儿为干女儿,替初霁北去。”

    周坤推开周文氏,气愤得站起来,双手叉腰大骂:“什么狗屁道理,若是认亲可得,那何不随便认一丫鬟婆子,寻常人家的女儿,如何找得到我们家头上来。你那杨姑妈也倒是坐得安,这么大的事一封信就来给我们打发了。仗着她女儿如今当着贵妃,正得盛宠便就要安排我们!”

    “那些下人百姓的孩子如何使得?你不知道,就连九皇子也要去。我的槿儿啊,这要是一去可不知什么年月才能回来。”

    周坤冷哼了一声,说:“九皇子的生母不过是打理花园的宫女罢了,九皇子去又有什么干系。”

    周文氏看到丈夫如此火大,毕竟是自己娘家人要求过分,心中也有些内疚,便停止抽泣,站起来走到周坤面前,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你问我我如何知道?”周坤将她放在他手臂上的手甩开。

    周文氏看到丈夫这副模样,又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周坤见妻子爱女心切也于心不忍,便轻抚周文氏的肩头说:“别着急,杨贵妃的话不是圣旨,我们再想想办法。”

    “这交换质子是什么时候?”

    “腊月初八。”周文氏摸摸脸上的眼泪接着说:“腊月初八启程,人员名单下个月十五就要确定下来。”

    “这前后已不到两个月的光景。”

    周文氏无奈地点了点头,说:“爷,您可得想想办法啊。这时间转眼就到了。”

    周坤叹了口气,说:“明日我想想办法,天色不早了,快歇息吧。”

    此时已过子时,二人吹灯欲睡,周文氏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但听得丈夫鼾声渐起,心中不禁烦躁,起身来到女儿周槿的住处,看见女儿酣睡的样子心中怜爱万分,便叫丫鬟拿来床褥在此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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